曾经的年

吴强

小时候，每年最期待的事情就是过年了。

每年过年的准备是从夏天开始的。

夏天的时候，应季的西瓜、南瓜会上市，做为吃瓜群众，瓜子是万万不可丢弃的。我们要把瓜子淘洗干净，放到太阳下晒干，有的时候，因为暴晒过度，西瓜子会晒得皴裂。即使这样，各色大小、品种不一的瓜子都被汇集保存起来。

进入腊月，过年的准备就正式启动了。

为了保证过年期间一家老小和前来拜年亲友们的饮食充分，粮油储备必不可少。各个粮站也忙碌起来，特别是一到星期天，每家每户齐上阵，各司其职。有出纳窗口前排队交钱交粮票的，有油桶前排队打油的，有米仓前排队拿着米袋等米的，除了口粮吃的粳米、籼米，还要买糯米。各个队伍从早到晚地排着。因为我家搬迁多次，我排过队的粮站就有梨花巷的、丁家巷的、大西门的、安医的。

同理，薪火也必须有保证。各个煤球厂也热闹起来。梨花巷煤厂、大西门煤厂，春节都前曾光顾，只是后来我家搬到安医附近的绩溪路，用起了管道煤气，才停止了买煤。

年关将至了，各家各户也开始炒花生、炒瓜子。炒花生，要在院子里支上一口大锅，头上蒙着毛巾，手握着大铲子，锅里必须放进黄沙，和着花生一起翻炒。随着大锅里噼哩啪啦的声音响起，炒熟花生的香味也就散开。讲究的家庭，还会进一步加工，熬一锅麦芽糖，加入剥好的熟花生，做花生糖。炒瓜子，要先准备一碗盐水，炒到一半时，盐水再潽进去，热气升腾，水份蒸发，锅边立刻出现一圈薄薄的细盐沙，黑瓜子壳上，也会蒙上一层淡淡的白衣。有个同学告诉我，她是口含盐水喷到锅里的，一家人吃着沾有她口水的瓜子，浑然不知，不亦乐乎。记得小学同学鲁大为家的瓜子，是用牛奶水炒的，那是我吃过最高级的瓜子，没有人造香精，是真正的纯天然奶油瓜子。

如果注意，你会听到街上时常传来“嘭、嘭”的声音，经验告诉我们，是爆米花的来了。通常都是一个操着皖北口音的老头，拉着一辆小板车，载着炉子、风箱、压力锅等全套工具，走街串巷，四处吆喝。与其说是爆米花的香味对我们的诱惑，倒不如说，观赏老头的工作方式更吸引着我们。他一手拉着风箱杆，做活塞运动，一手摇着压力锅把，做旋转运动，动作熟稔，协调轻盈。看看自己从家里米缸里舀的米，再看着别的家境好的孩子，拿来的原料是年糕、玉米，总是投以羡慕的眼神。

年再近了，家家户户便要做蛋饺，炸圆子了。做蛋饺，先把圆铁勺放在煤炉上烧热，勺里用生猪油擦一遍，倒进蛋液，顺势一转，便成了一张圆的蛋皮，然后在圆心加上肉馅，用筷子夹着蛋皮，半圆对边合上，就成了蛋饺。炸圆子，先要煮上一锅糯米，不待凉透，便要拌上肉末、葱姜，和进酱油、盐和味精，搓成乒乓球大小，放进热油锅里煎炸。炸熟的园子，咬上一口，冒着热气，外焦里嫩，抵饿管饱。还有人家里炸挂面园子、绿豆园子。待到全城里弥散着煎炸食物的热菜籽油的味道时，在嗅觉上，提示着人们，年三十要来到了。

春节永远是孩子们的春节。

孩子们一身的新衣服必不可少。衣服都是家长们去布店里扯了布，自己做的，不会缝纫手艺的便请人代劳，去商店里买成衣的，少之又少。大冬天里，新衣服也大都是穿在棉衣棉裤外的罩衣罩裤，罩衣上最不可缺少的是一左一右的两个大口袋。后来，生活条件好了，霍邱路边出现了代客加工的专业裁缝，才省去了大人们为准备春节的一部分辛劳。

男孩们更热衷的是鞭炮、烟花。商家在路边支着钢丝床，摆上红红彤彤的炮竹和花花绿绿的烟花，吸引着每一个男孩的神经。手里凑够点零花钱，就去买点小包装的炮竹，然后迫不及待地燃放。空中零星炮声的回响渐渐多了起来，在听觉上，告诉着人们，年三十真的到了。

大年初一的早晨，睡懒觉是痴心妄想，此起彼伏的炮仗声和大人们催促起床出门拜年的呵斥声，一声紧似一声，一声高过一声。

大年初一的路上，穿着簇新的人们，拖家带口，拎着烟酒礼品，从一个长辈家出门，奔向另一个长辈家，从一个酒桌上下来，坐上另一个酒桌。

大年初一孩子们的两个大口袋都是满的，瓜子，小糖，寸金，白切，花生糖，还有长辈们特意给的方片糕，一年中只有春节才能享用到的美味，再多也不嫌多。

看着自己口袋里储存的食物，清点着品种和数量，心里美得就像发了财的地主似的。好东西舍不得一下吃完，方片糕要一片一片撕下，一片一片送到嘴里，放在舌头上，吸吮着，面粉和糖分慢慢地化开再咽下。

现在，人们总是感觉年味淡了。我想，物质条件好了，省去了为过年而准备的忙碌，减弱了对食物的渴望，提高了幸福感的要求，也是年味淡了的原因之一。

在年味越来越淡的今天，仔细回味儿时的年，感觉到有忙碌，有渴求，是件多么幸福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