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年.话今昔》作者：唐明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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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年.话今昔》

作者：唐明达

一

　　过年给我最初的印象,是在孩提时的一九六六年。那年我十三岁，临近过年那几天，天天心急地翻着日历，恨不得一下子多撕几页。晚上时不时地坐着过年的梦，梦境中看见了鱼肉，可都是快到嘴边儿的时候就醒了。但是，那是童年最美的梦！

记得二十三小年儿那天，妈妈把全家春节每人分得的半斤肉票，买了一块肥肉。然后看见妈妈切了一半肉炒在锅里，那肉味儿甭提多香了，我和弟弟妹妹们乐得屋里院外地来回跑。

可是到了晚饭时，饭桌上的白菜汤里，却见不到一片肉。原来平日家里少有油星，妈妈把肥肉耗油了。妈妈告诉我们说，还有一半肥肉要留到大年三十儿才能吃。我和弟弟妹妹们好失望，只得数着手指头等着过年了。

临近年根儿那几天，馋得不得了。一连几天晚上，我和弟弟妹妹们围着姥姥精神会餐。姥姥一边纳着鞋底儿，一边跟我们逗笑说：“大米干看（干饭），猪肉走着（肘子），粉条留着（溜子）。”弄得我们几个孩子忍着饿，咽着吐沫，听着老人讲吃的故事。

总算捱到过年了，三十儿那天我早早就钻出了被窝，生着了炉子，扫干净了院子，给水缸挑满了水。然后和大妹妹在屋里的墙上，贴上了爸爸在单位拿回的一张《我们一定要解放台湾》的宣传画。

小弟弟和小妹妹说啥也不出去玩了，扒着菜板子看着姥姥切菜。妈妈忙着给大妹妹做的新衣服收着针，还给小妹妹系了一对红头绫子。爸爸过年上半天班儿，中午就回家了，闻着好饭的味儿，不知哪来那股劲儿，在院子里劈了一大堆的劈柴。

下午三点开饭了，还记得清饭桌上的那几道菜：一碗蒸肉、一条炖鱼、一盘炒鸡蛋、一盘花生米、一盘炒木耳、还有一大碗炖酸菜，这是一年到头好丰盛、好馋人的一顿饭。

　　我和弟弟妹妹一下子糊上了桌子，刚想动筷，爸爸却硬逼着我们先喝半碗水。后来听妈妈说，那时小孩儿肚子空，怕贪吃把不住嘴，撑坏了肚子。

爸爸妈妈和姥姥瞅着孩子们狼吞虎咽的样子，不忍动筷儿。我和弟弟妹妹的小嘴儿都塞得满满的。五岁的弟弟吃得更是不管不顾，竟下手抓起了花生米。

吃过饭后，大妹妹领着小妹妹点着了姥姥給糊的纸灯笼，一前一后跑出了屋。我拿着爸爸买的一挂小鞭儿，和小弟弟在院外放了起来。我只放了十几个小鞭儿，摸摸兜儿就不舍得放了。别人家的孩子也是一样，一次就放几个小鞭儿，很少有舍得成挂放的。所以。那时过年听到的炮仗声是稀稀拉拉的，哪有现在惊天动地的响。

闹腾到晚上十点多钟，大人看着孩子们跑累了、玩乏了，便都哄上了炕，一个个地睡着了。大年初一早上，才看到大人忙活包饺子。

大年初一吃的饺子，我觉得特别地香，还没嚼完呢，禁不住又把下一个饺子夹到了嘴里，小肚都鼓起来了，还是不觉得饱。小弟弟吃得更多，下桌后一时消化不了，肚子疼得直叫唤，后来落下了不爱吃饺子的毛病。

过完初一，年便冷落了下来，初三初五就见不着肉了，吃的都是菜饺子。但是我们也乐呵，因为毕竟吃的是有馅儿的饺子，咋也比平时的窝头和咸菜顺口多了。

初五过后彻底没了念想儿，有的只是大人给的压岁钱。大一点的孩子给十张一角钱的新票，小一点的孩子给五张一角钱的新票。孩子们爱不释手地天天摆弄着，一会儿夹在本里，一会儿压在被摞里，时常还会拿到别的小伙伴儿面前显摆显摆，最后还是被大人收走了。

这样的年景，年复一年，周而复始，同那个年代三十八元不变的工资一样，始终没有变。

二

　　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召开后，将以阶级斗争为纲，转为以经济建设为中心，国家全面改革开放，百业迅速复兴。农村的经济结构发生了重大变化，农副产品大批涌入城市，很快兴起了农贸市场，老百姓的日子开始一天天好了起来。

记得一九八三年国家经济形势已经大有好转，城市居民废弃了粮证、煤证、副食证，以及所有生活必需品的票证。

临近春节，我为家里买年货儿时，激动地看到了铁西九路市场，竟有了上百个床位，鸡鸭鹅，鱼肉蛋，干调熟食、蔬菜水果，农副产品应有尽有，样样齐全。还看见几个市场管理人员，不断地帮着菜农装车卸货。再也没有了文革时，菜农躲着戴袖标的，推车就逃，挎筐就跑的场景了。

城市居民在市场购年货，已不再是凭着手里仅有的几张票算计着买，而是随心所欲，愿意买啥买啥，想买啥有啥。

那年的春节，不仅家里的年货儿买得充足，爸爸在单位还分得了鱼肉。三十儿晚上，全家坐在新买的十四英寸上海熊猫电视机前，一边欣喜地看着《春节联欢晚会》的节目，一边热热闹闹地包着夜宵的饺子。

我问妈妈：“我们小时候咋没吃过夜宵的饺子啊？”

妈妈的脸上一下子收敛了笑容，说：“哎！你们小时候，正吃着粮食定量，家里穷得叮当响，过年那两顿好饭还不知道咋凑合上的呢，有几家能吃上夜宵啊！”

一旁的弟弟一下子想起了什么，问道：“妈，我记得那时买肉还得有肉票是吧？”

妈妈瞅了眼弟弟，回道：“那时买东西哪有不要票的？邓小平上台后，这票才不要了。”

电视里春节联欢晚会的喝彩和鼓掌声儿，打断了我们的唠嗑，这才看到已经包好了两大盖帘的饺子。

一会的功夫，爸爸乐呵呵地把煮好的饺子端上了桌。妈妈笑着给姥姥碗里夹着一个又一个的饺子。这年的三十儿给我印象最深的，就是看到了爸爸妈妈开心的笑容。

午夜时分，全城市民放起了鞭炮，如雷声大作。顷刻间，夜空如同白昼一般，礼花、穿天猴、闪光雷、二踢脚在天空中闪光炸响。父亲依着门看着外面的夜空，激动得眼泪都下来了。

妈妈瞅着爸爸，笑着问道：“老头子，听着炮杖声，咋还流泪了呢？”

父亲抹了下眼角儿，感慨地说：“天上响的可不是炮杖声，那是老百姓从心往外的笑声，改革开放让知青回了城，工人涨了工资，农民手里有了钱，邓小平领着中国人民爬出了穷坑，才有了今天的好年景啊！”

　　改革开放一晃四十年了，现在人们过年，又上了新的档次。许多寻常百姓家已不是在家过年，而是上大酒店汇聚亲朋，吃团圆饭啦！我家在酒店过三十儿，就已有十年。

然而，不知道什么原因，随着生活越来越好，人们感到当下的过年，却不如过去的年有味儿了。其实答案很简单，人得到缺少的东西，才会细心体会，用心品味。眼下丰衣足食，对鸡鸭鱼肉没有了味蕾，唯一能体现过年的吃喝，自然就没有了意义，但是舌尖儿还弥留着童年的记忆。这就是现在过年，没有了过去年味儿的原因。

今年因心冠病毒疫情，我对家里过年没有什么特别的安排，更不打算上酒店吃团圆饭了。儿子听说后，在二十三小年儿这天，一大早就启动了车，要拉着全家老小一起上市场买年货去。

老伴儿嫌麻烦让他自己去买，说：“平时吃的跟过年不差啥，你买啥就吃啥吧。”

可儿子不干，说：“过年就图个热闹，都跟我上市场吧，谁愿意吃啥就买啥，我统一买单。”

顺着儿子的话，全家人出动，来到了附近的小河沿早市儿。小年的市场，商贩云集，万人攒动，上千个床位，上万种商品，各种农副产品琳琅满目，应有尽有，真是丰盛极啦！

一会的功夫，家人就从市场出来了。儿子左手拎着两只野鸡，右手拎着一条大鱼。儿媳一手挎着盛满干果的兜子，一手拿着装满大虾的盒子，老伴儿一手拽着露着细菜的小车，一手拎着一兜子挤挤压压的河蟹。还是我买的最实惠，考虑到让弟弟妹妹一块来过年，竟买了十斤猪肉、十斤牛肉，外带一大扇羊排，孙子从鞭炮销售点儿买回来一大抱五颜六色的鞭炮礼花。全家真可谓收获多多，满载而归。

　　九十岁的老妈看见儿孙们都回来了，笑得合不拢嘴儿。老妈在儿媳搀扶下转着圈地看屋子里的年货，笑道：“这年货咋买得这么多呀？能吃到出正月啦！”

孙子调皮地问奶奶：“奶奶这些年货好不好呀？”

老人感叹地回道：“好！好啊！我像你这个岁数，做梦也梦不到这么多的年货呀！我老太太是赶上好时候喽，这好年景活不够啊！”

2021年2月6日完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