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小宁：父母和志愿军用品及美军战利品的故事

李小宁

父亲李宏垠（右），2000年10月参加人民大会堂举行的“首都各界纪念抗美援朝出国作战50周年大会”。 抗美援朝过去一二十年的日子里，人是，物非。 我1958年-1968年在北京军事科学院长大，那时大院上下无数的“最可爱的人”，抬头不见低头见，志愿军司令员兼政委彭德怀的军事秘书杨凤安就是其中之一。 我们同住20楼，他住一层我住三层，我和他的儿子杨卫是“发小”。直到现在我都觉得，杨卫的“卫”有“抗美援朝，保家卫国”的意味。关于“发小”，坊间的一种定义是：“一起撒过尿，一起和过泥。”不过，我和杨卫还得加上一条，“一起开过瓢”：一次，我和杨卫在军科山上国军留下的废碉堡打弹弓仗，我的头不幸被流弹击中，缝了几针；还有一次，我和杨卫打架，急了眼不知抄起啥把他拍得头破血流，害得杨叔叔牵着眼泪巴巴的杨卫爬楼找到我父亲。 杨叔叔大我父亲4岁，身材伟岸，声如洪钟，一付标准的影视工人老大哥形象。前些年，央视拍了一部多集有关抗美援朝的纪录片，镜头中我看到听到了曾经熟悉的音容笑貌。后来，杨叔叔和我父亲通了电话，还记得我和杨卫曾经的拳脚交加。再后来，杨叔叔走了，消息是我去年从央视《为了和平》摄制组获悉的。 抗美援朝硝烟中留存下来的物品，不是进了博物馆就是“灰飞烟灭”了。不过我还握着几件，志愿军的，美军的。 小时候，卫生间里一直放着两个刷牙用的搪瓷缸子，服役了十几年，碰瓷锈蚀，呲牙咧嘴，其间我还焊了好几次漏洞。 父亲1950年10月20日首批入朝时刚满22岁，任三十九军一一七师作战科长。当时志愿军团以上干部配发了“麻袋呢”军服，这种军服质地粗糙，上衣只有胸前两个衣兜，腰身短而紧，下身配马裤。文革中我上中学时父亲传了下来，因为衣服本身不大，又怕同学说，就套在了“国防绿”里。说实在，“麻袋呢”的称谓一点都不夸张，到我这儿已经磨得布面“经纬分明”，酷似“麻袋”。 当然，最有纪念意义的是我收藏的这件美军风衣，卡叽布的，挺新，袖口上还隐约能看见斑斑血迹。 尤其夸张的是文革中我曾穿过美国大兵的裤子，膝盖侧面糊着两个明晃晃的裤兜，惹得同学们嘲笑。后来我让母亲把裤兜拆了，带着深深的印记出入课堂。我印象中从来没穿过那么沉那么硬的裤子，像是拖着两条帆布桶。 现在我手里还收藏有一顶美军绿色单人尼龙蚊帐，记得小时候总喜欢钻进去，既透风又敞亮，比起当时的纯棉纱布蚊帐要好很多。 前些日子，我曾问过刚满92岁的父亲美军风衣、蚊帐以及大兵裤子的来历，他记得应该是入朝后不久的云山战斗中缴获的。那是三十九军打得漂亮的一场遭遇战，缴获了大量的武器装备，很多因为来不及运走，被美军炸毁了，包括4架没能起飞的飞机。 1950年冬天极其寒冷，父亲将风衣叠得整整齐齐，一直没舍得穿。一方面是志愿军的军服是土黄色，美韩的军服是灰绿色，穿了容易造成误判；一方面是父亲想留下点纪念那场战争的物品。因此，不管是任三十九军一一七师作战科长，任三十九军作战处长，还是任邓华司令员的“准军事秘书”、“联络员”，枪林弹雨中父亲的行李里一直裹着这件风衣，传至今日。 母亲1952年秋偷偷随着四十六军跨过鸭绿江，这本《谁是最可爱的人》给了巨大动力。 1952年秋的一个下午，四十六军作为后续部队准备奔赴朝鲜，出征前请来魏巍。母亲是军后勤人员，坐在会场后边，竖起耳朵听着有关朝鲜战场事迹的报告。结束后，母亲跑到了前边，向魏巍敬礼并握了手，他看到母亲胸前的两枚大功奖章，高兴地说： “呵呵，女模范啊，向你致敬！”随即，送了这本亲笔签字的《谁是最可爱的人》。 到达鸭绿江边时，母亲接到了留守丹东的任务，但她思前想后，怀揣着《谁是最可爱的人》，毅然决然地偷偷随大部队过江，参加了抗美援朝，成为了“最可爱的人”。 　　母亲入朝时大规模的五次战役已经结束，美方进入了“空中绞杀战”，昼夜不停狂轰滥炸志愿军后方补给线。为了躲避轰炸，部队都是在山里昼宿夜行，母亲则牵着3匹驮着铁皮军用药箱的马，步履维艰地穿行在山间丛林中。 携带众多的物品中，包括缴获的美军药品，像右下角这只黄铜美军急救盒一直保留至今。 　　母亲有一台“蝴蝶牌”缝纫机，是文革前上海第一缝纫机厂生产的，文革时因为破“四旧”，改名为“无敌牌”。去年我整理母亲遗物时，在缝纫机抽屉里发现了黄铜美军急救盒，里面装着几包“蝴蝶牌”缝纫机针。 父亲李宏垠在2012年参加革命70周年之际，出版发行了回忆录《岁月恢宏心无垠》（精装本），将名字融入书名，回顾了蹉跎的历程。母亲潘瑞云在2015年参加革命70周年之际，出版发行了回忆录《但求国瑞追彩云》（精装本），将名字融入书名，寄托了美好的愿景。 父亲在1942年春加入了黄克诚领导的新四军三师，只有13岁。2020年10月5日92岁寿诞时，他再一次唱起了《新四军军歌》。 抗美援朝过去七十周年的日子里，人逝，物飞。 也许再过若干年，抗美援朝那代人渐渐离我们远去，但留下的精神，以及附着在这些用品和战利品上的故事，会不断传承和激励着后代，发扬光大。 本文背景音乐为陈蓉晖演奏的小提琴曲《明月千里寄相思》 全文完——节选自李小宁七卷系列散文集之第三卷《岁月没那么久》 李小宁七卷系列散文集：《海洋没那么宽》-散文集一卷《建筑没那么美》-散文集二卷《岁月没那么久》-散文集三卷《楼市没那么善》-散文集四卷《传媒没那么真》-散文集五卷《山水没那么奇》-散文集六卷《舞台没那么炫》-散文集七卷 李小宁近三年创作的七卷系列摄影散文集（计1500幅摄影作品、50万字散文）《域外众生相（1）朝鲜、越南、老挝》《域外众生相（2）缅甸、泰国、柬埔寨》《域外众生相（3）尼泊尔、印度、斯里兰卡》《域外众生相（4）以色列、土耳其》《域外众生相（5）南非、摩洛哥、埃及》《域外众生相（6）俄罗斯、英国、爱尔兰》《域外众生相（7）匈、捷、奥、巴尔干四国》 作者简介李小宁，建筑专家、作家、摄影家、文艺评论家。设计建筑近百栋，计50余万平方米。已在国家级出版社出版图书31卷，全部被国家图书馆馆藏，累计发表著述1000万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