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小时候,姥姥经常说:"龙儿蒸的蛋卷卷,黄澄澄、软黜黜、味道好。”姥姥夸,街坊邻居也都这样说,每每听到人们夸爹的蛋卷卷时,心里美滋滋的有一种说不出的满足感。龙儿是我爹的小名,他蒸的蛋卷卷在我心里就是美食。</p><p class="ql-block"> 美食虽好但也不能随便吃,只有在过年时才能吃到。因此过年,就成了我童年最期待最惦记的节日。</p><p class="ql-block"> 腊八将至,娘就开始念叨:“腊七腊八,冻死王八,过了腊八不远,二十二天就过年。"</p><p class="ql-block"> “我爹甚时候回来?”我会打断娘的念叨问她。</p><p class="ql-block"> 娘也不理睬我,又念叨:“小儿小儿别嘴馋,过了腊八就是年。腊八粥喝几天,哩哩啦啦二十三。</p><p class="ql-block"> “今年蒸不蒸蛋卷卷?”我拽着娘的衣襟直愣愣瞅着她的眼睛。</p><p class="ql-block"> “你爹回来就蒸,不着急啊”。接下来娘用秧歌调子哼哼到:“二十三打发爷爷上了天;二十四割上对子写下字;二十五水淋不落做豆腐;二十六揩抹打扫寻笤帚,割上二斤肥羊肉;二十七关住门门洗了足…”娘的秧歌调让窑洞里的娘儿俩一点都不寂寞,她也想到了爹要回家,心里更是甜蜜蜜的。</p><p class="ql-block"> 在娘浪漫的念叨中,年越来越近,味越来越浓。</p><p class="ql-block"> 隔了两天又问娘:“爹甚时候回家?"</p><p class="ql-block"> 娘瞅瞅月份牌子,想了想说:“等我蒸馍馍捏油糕时就回来了。”</p><p class="ql-block"> 于是我又盼着娘快点蒸馍馍捏油糕。</p><p class="ql-block"> 当娘发了一大盆面时,知道娘蒸馍馍的时间快到了,爹也快回家了,那几天我特别的兴奋。</p><p class="ql-block"> 娘蒸馍馍捏油糕这天,我哪都不去,在家帮着娘拉鞴拾柴火,等爹回家蒸蛋卷卷做好吃的。</p><p class="ql-block"> 那时没有电话手机,爹娘无法联系,但腊月二十八娘蒸馍馍捏油糕,爹回家做过年的吃食,成了他们多年的约定。</p><p class="ql-block"> 下午爹从厂里回到家,自行车后椅的铁筐子里年货装的满满的,我帮着爹往家里搬运,还不停的问:“爹,这纸里包的甚?”“白糖"我又问:"这包又是甚?"“肉"。我跑出来跑进去,忙的不亦乐乎。趁爹不注意,偷偷地把包糖的纸捅个小窟窿,用指头蘸点口水,把指头伸进去粘点白糖出来,闪电般的放嘴里,生怕爹看见,糖到嘴巴里甜滋滋的,从舌尖一直甜到了心头,看看指头上还留着一点,赶紧用舌尖再把指头舔一舔,仍然是甜甜的,这根指头像棒棒糖一样,一会儿就放嘴里呡一呡。当爹发现时,我早已跑的不见了踪影。</p><p class="ql-block"> 爹做吃食一般都在晚上,按他的说法晚上安静,没有什么干扰。他做的时候,我全程跟着,有时要做到深夜鸡叫头遍才能完事。我站在他身边,直勾勾的看着肉呀糖的,他看我虎视眈眈的样子,总不会让我失望。煎肉时他会让我偿一偿肉是不是熟了,盐多盐少;在炸油食时他会把试验品让我品尝;蛋卷卷蒸熟后给我切上一截。陪着他直到深夜,一点都不觉得困,就是为了那一口。</p><p class="ql-block"> 他下午骑自行车走七十多里山路回到家也不嫌累,把围裙和套袖袖一戴,第一件事就是宰只大公鸡。</p><p class="ql-block"> 娘每年都要养上二十三只小鸡娃,把它们精心养大,母鸡下的蛋卖了让家里捏盐打醋,给孩子们买铅笔橡皮,公鸡养大后留上两只,一只让打鸣报晓外,另一只喂到过年时杀了吃肉,其余的全部卖掉,这也算是家里的副业收入吧。</p><p class="ql-block"> 那时候吃鸡就是清炖,炖熟后出锅撕成鸡丝,和葫萝卜丝、粉条凉拌上一大盆,这算是春节的一道硬菜,鸡汤则是做蛋卷卷的好食材。</p><p class="ql-block"> 过年的吃食实际上很简单,煎上一块猪肉,炸点油食,再就是蒸一些蛋卷卷。母亲经常说我:“你呀,真是有福气,你哥哥姐姐们他们小时那吃过这些。”我冲着娘甜甜的一笑,算是对她的回应。</p><p class="ql-block"> 爹的厨艺在十里八乡和工友间小有名气,尤其是八碗八碟吃过的都说味道好。不论是村里还是工友们谁家有红白喜事,只要人家叫他,他一般都会去帮忙打理。邻居张婶,村里人都觉得她刁钻刻薄,有一次嫁姑娘,请爹帮忙做菜,过后在村里见人就夸,王师傅的菜味道好不用说,还不浪费,人家蒸的蛋卷卷真的是好吃。</p><p class="ql-block"> 过年,爹也想给家里人做上一桌丰盛的年夜饭,让全家人肥瘩瘩地过个年,可那个年代粮食紧张,能蒸些蛋卷卷也很不容易了。</p><p class="ql-block"> 爹把鸡杀了,炖锅里后就开始忙着蒸蛋卷卷。他在院子里喊我:"元儿,过来下菜窖拾山药"。</p><p class="ql-block"> 听到爹叫我,“哦、哦"答应两声,赶紧从窑洞里跑出来。看到爹已经把一条绳子拴在了箩篼上,就等我下菜窖。</p><p class="ql-block"> 那时我十一二岁,个头不算高,我下菜窖最合适不过。菜窖在院子的南墙下面,有一人多深,他拽住我的两只手,把我款款地吊下去,我圪蹴下先把眼睛揉一揉适应一下菜窖的环境,再寻山药的位置,菜窖除了山药外还有胡萝卜、白萝卜和一些其它的过冬菜,样子挺多的。</p><p class="ql-block"> 这时候爹在上面告诉我:“捡小的不要捡大的。”“嗯,嗯"我嗯上两声,他不再说话。当拾满一箩篼时,我叫一声"爹,满了。"好长时间见不到他的面,见一次很难得,因此和爹说话特别的亲切。我边想边往一边躲,然后看着他把一箩篼山药拽出菜窖,我圪蹴在菜窖里抬头看着方形的菜窖口,天空小小的一片,一下子想到了坐井观天的故事,那只只看到一小片天空的青蛙好可怜呀!</p><p class="ql-block"> 爹把山药蛋洗干净放在大铁锅里煮,煮到刚好离皮时出锅,我和娘还有姐姐们开始剥皮,这时爹开始准备鸡蛋皮。</p><p class="ql-block"> 摊鸡蛋皮是个技术活,先把炒锅在煤火上烧热,用一小块肥肉在锅底来回擦上好几次,开始冒烟时,用勺子舀上半勺蛋液倒在锅底,这时要迅速转动炒锅,蛋液随着锅的转动,渐渐的就成了一个圆圆的鸡蛋皮,然后把炒锅翻过来用火烤,这时另一只手用勺子扶住鸡蛋皮,火候一到他自然就掉在了勺子上,一张蛋皮皮就制作完成,直到把碗里的蛋液摊完为止。</p><p class="ql-block"> 接着他把剥了皮的山药用礤子礤成山药泥,再放上葱丝、盐、淀粉、鸡蛋和他特制的调味粉,舀上几勺子鸡汤,用手把这些食材沿顺时针方向搅,搅和成粘稠状,馅儿就算做好。他做的这是素蛋卷,因为肉少所以就做成了素的。</p><p class="ql-block"> 鸡蛋皮和馅儿都准备好后,接着就是制作蛋卷卷。爹有一个做蛋卷卷的专用长方体模具,是用镀锌铁皮做的,他把蛋皮铺在模具里,在蛋皮上抹上一层面粉汁。</p><p class="ql-block"> 我好奇地问爹:“抹面粉汁是干甚?”他头也不抬的告诉我:“假如不抹面粉汁,蒸出的蛋卷卷就会皮是皮馅是馅的,切成片放盘子里蛋皮和馅儿是离的不好看。”</p><p class="ql-block"> 爹的动作很熟练,馅儿放在模具里,把模具外的蛋皮折回来,用手轻轻拍一拍,然后翻扣在蒸笼上,扣满一笼后,他会掏出怀表看一看,我随便问一声。</p><p class="ql-block"> "爹,蒸多少时间?““二十分钟左右”。</p><p class="ql-block"> “呀,还得二十分钟”,有点迫不及待的样子。</p><p class="ql-block"> 于是我乖乖的坐在小板凳上赶紧拉鞴添柴火,把火烧的旺旺的,不一会儿蒸汽占据了整间厨房,我犹如腾云驾雾的悟空行走在太空,静静地等待蛋卷卷快快下笼,好一饱口福。</p><p class="ql-block"> 蛋卷卷的香味随着蒸气从厨房里迅速扩散到空气里,这时窑洞上面的邻居把头伸出了院墙向院子里看,娘在院子里看到他们探头探脑的就和他们说:"他爹在蒸蛋卷卷了。”</p><p class="ql-block"> “怪不得这么香了"邻居李叔叔说话时都在吸着口水似的。</p><p class="ql-block"> “你家每年都蒸,我们不会做呀”</p><p class="ql-block"> “孩子们爱吃,他爹也会蒸”</p><p class="ql-block"> 娘和窑洞上的李叔叨歇着。</p><p class="ql-block"> 后来,爹退休后在村里开起了饭店,他的蛋卷卷也成了饭店的招牌菜。 </p><p class="ql-block"> 县里有个领导,年轻时和爹曾在一起工作过,知道爹做的蛋卷卷不错,他最喜欢吃,有空就到饭店要上一盘喝点小酒,走的时候再带几根,时间长了他就和爹说,你的蛋卷卷干脆叫王氏蒸蛋卷吧。</p><p class="ql-block"> 憨厚实诚的爹笑着说,只要好吃就行,名字不名字吧。</p><p class="ql-block"> 有一年,我春节探亲在家,看到县城有好多人专门来饭店订购蛋卷卷。爹根据他们的需求,分了白菜肉馅、茴子白肉馅,山药蛋肉馅,还有纯肉馅的,也有纯蔬菜馅的,顾客需要那种他就给他们量身定做。爹是非常心细的人,还备有醋蒜、麻辣、纯辣椒味的蘸水。顾客都是高兴而来,满意而去。买的是蛋卷却从中吃出了不一样的味道和心情。</p><p class="ql-block"> 时光犹如滔滔江水,一去不复返,甚至是来不及细品和回顾,它已滚滚而去。四十多年了,再也没和一起爹做过蛋卷卷,但他做蛋卷卷的场景一直留在我的记忆深处,是那么的清晰。我曾多次参照爹的做法蒸过蛋卷卷,但没有一次称心如意,总觉得少了点什么,总希望有一天能吃上爹亲手蒸的蛋卷卷。 </p><p class="ql-block"> 爹年事已高,王氏蒸蛋卷面临失传。惋惜之余不由为我们民间的众多艺人、匠人担忧,希望他们提高品牌意识、保护意识、传承意识和培养意识,千万不能把一些名不见经传的手艺或艺术眼看着丢掉。如今市场上的蛋卷卷五花八门,味道各异,吃来吃去总也吃不出王氏蛋卷的味道。</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18px;"> </span>世上美食常有,但你心中的美食却不常有!</p> <p class="ql-block">作者简介</p><p class="ql-block"> 王景元 山西祁县来远人,祁县作家协会会员。军营摸爬滚打25载,上校军衔,已解甲归田多年。闲暇之余,执一支瘦笔,点缀生活丰富情感,力争使生活过得更有趣更有味。作品收于《昌源河畔》、《从天山到昆仑》和《麓台山文集》。</p><p class="ql-block"> 座右铭:奋斗,唯有奋斗才能拥有你想要的!</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