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童年的旷野</p><p class="ql-block"> 李和</p><p class="ql-block">那是一个遥远的故事,发生在一个回不去的地方。新疆乌鲁木齐六道湾和平西街路东高坡的居民院落中七岁的我,喜欢在周日与几个小伙伴跑下高坡横穿土街走过小河上的木桥到西边沼泽地附近的旷野里去玩。母亲叮嘱:沼泽地老百姓叫“闪电湖”。湖面长满了厚厚的一层草.像个大草滩.人走进去,像踏在弹簧上,忽闪两下,就陷进草下的深不可测的泥浆里。听说以前还陷进过骆驼。千万不能踏进草滩。尽管母亲再三叮咛,出于好奇,我还是试探着伸进一只脚,轻轻一踏,感觉草皮厚厚的,软软的,像弹簧似的，上下“忽悠”颤抖的同时，发现有水被踩挤出来,溢上脚面。这下我才知道了沼泽草滩的凶险,再也不敢踏进半步。沼泽地南面的农田,种着大片的苜蓿。离沼泽不远尚未开垦的灰褐色荒野上,长满了野草。像维吾尔族家里铺着的地毯,上面还点缀着开着黄灿灿花儿的蒲公英。我和小伙伴，每到四月,就挎着小花篮去掐嫩嫩的苜蓿芽,去挖刚长出四五片绿叶的蒲公英。拿回家去,由母亲将其漂洗干净,用开水焯过,滤除水分,拌上调料,就成为一盘有败火功效口感清爽的保健佳肴。沼泽西北,是直通天际的旷野，无遮无拦。远处的青山仿佛不远.只要跑过去,就能到山前。每逢雨后天晴,就会看到一架绚丽彩虹飞架在笼罩着四野的苍穹之上!蓝天被雨洗得明丽洁净,显得更加高远！那横跨东西天际巨大的弧形彩虹，是天地间最绚烂最神奇的风景!我们一个个仰首向天,目不转睛从东端望到西端,脖子都累得发酸了！彩虹的一端就搭在远方的山峰上。仰望那高架在蓝天上迷人的彩桥,凝视支撑着彩虹一端的山峰，幼稚的我，突发奇想：我多么想跑到山上,跨上那架天桥,站在它的中央,看看天外的世界!我招呼我的小伙伴,高喊着“上桥去啦”!疯癫幼稚好奇的我们,怀着无比亢奋的心情,向山头跑去。跑呀跑呀.不知被土坎绊倒了多少次？不知又爬起来多少回？眼看山就在前面,却总是跑不到跟前。我们跑累了，停下喘口气。山似乎也停下来休息。我们接着跑,山似乎又开起玩笑，近在咫尺远在天边!汗流满面的我们喘着粗气跌坐在无垠的旷野中,停下了童年的追逐!再仰头向上,这才惊异地发现,那道赤橙黄绿青蓝紫的彩虹,已经消失的不见一丝一缕!我们的头顶,只剩下高深莫测的蓝天!惆怅失望的我们疲惫极了,一字摆开躺卧在地，极目蓝天，试图从天的深处寻找出彩虹的身影。慈悲的苍穹，俯首垂怜;雨后的蓝天，笑意盈盈……就在我乐不知忧的童年，一场从天而落的狂飙把我一家连根拔起，裹挟吹落到准格尔边缘戈壁滩上一个荒村。……几十年来,每当雨后放晴,我习惯性地仰望蓝天.看到的只是转瞬之间如泡如影如梦如幻消散的美丽!而上苍恩赐给我的是更为广袤丰富的天地,是阅尽娑婆世界的平台。当年的我太小,懵懂无知,不知道上天对我有新的安排:它让我离开童年的安适娇宠,去经风雨受磨砺;这是一种慈悲的加持和佑护!它让我身处社会的边缘,学会了在逆境中而变得更加自重坚强;它让我辗转于生活的底层，接触民间的苦难而变得更加悲天悯人;它让我在动荡劫难中没有偏离轨道误入同流合污犯的泥淖;它让我安贫乐道仰望天上的星辰敬畏于心中的道德……当我再次来到儿时玩耍的旷野近郊时， 我已是五十四岁的人到中年!,由于工作调动，我从奇台调到离乌鲁木齐不远的昌吉州府教书，只需乘车半小时就能找到七岁前经常游戏玩耍的那个旷野。不知为什么，近乡情更怯!踟蹰不肯前。从七岁到五十四岁,时间长达将近半个世纪;从省会到戈壁,戈壁到山乡，山乡到县城，县城到州府,转了一个大圈，路程数千里,却走了四十七年!四十七年的时间足够改变一切。渡尽劫波平反昭雪的父母与我早已天壤永隔，在那里再也找不到有慈母的家门；当年的小伙伴早已失去联系，风流云散，再也难以聚首见面；那片旷野料定早已被钢筋水泥的森林覆盖，再也难寻踪影。在离开新疆迁居北京之前五年的日子里，我一次次的抬腿,而又一次次的止步，最终也没有迈开脚步乘上那辆寻觅儿时乐园的班车。归去来兮，只需半小时的路程。盘桓踟蹰，迈不出脚步！至今离开新疆已经二十年了,当年高悬彩虹的那片旷野又远在天边了!错过乎?遗憾乎?我一直认为,大凡根植在心里的记忆,都难以被时光冲走.每当雨后天晴，情不自禁翘首仰望,寻觅碧空中那绚丽的天桥的同时,也常常为自己当年幻想跨上彩虹看天下的那份执着那种激情而感动不已。原来,当年的蓝天并没有收走它们,而是悄无声息地安顿在我的心里。……</p> <p class="ql-block"> 鸿雁</p><p class="ql-block"> 李和</p><p class="ql-block">旷野上撒欢的我们,不但追逐过彩虹,还送别过鸿雁.秋天,我和小伙伴不约而同跑向承载着沼泽,苜蓿,蒲公英和青山的旷野.我们一边嬉闹着,一边扬起头,观察着一碧万顷的苍天.秋高气爽,天显得更加湛蓝了.蓝得透明;天变得更加高深了,高得神秘.一旦有谁最先看到远天大雁的踪影,就率先惊喜地高呼起来!”大雁来了!快看,大雁!”大家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果然看到了蓝天上有黑点慢慢变大,我们一边奔跑一边欢呼,.大雁的身影越来越清晰了.有的排着人字型,有的排着一字型.队阵俨然,排列有序.在一望无际海洋般的蓝天中,缓缓地向我们游来.我们使劲地拍着小手,一遍遍唱着母亲教会的童谣:”长脖子,一溜串.那里有水那里站.”大雁仿佛听到了我们一阵高过一阵的呼唤,从遥远的天际游到了我们的头顶.我们兴奋地蹦跳起来,声嘶力竭地唱着童谣,检阅着横渡千山万水军容威严的雁阵,迎接这意志坚定不辞辛苦向着温暖的南方长途跋涉的天外嘉宾.大雁一定感受到了我们的热烈而真诚的友情,他似乎降低了飞行的高度,让我们看见他的搏击云天的翅膀;他似乎减缓了速度,为了让我们多看一会而盘桓不前凝固不动.赤子天真,大雁有情.那片旷野录制下了孩童的欢声,那方蓝天拍照下了大雁的队阵.那个早已消失而又镌刻在心的场景,历久弥新,至今依然清晰如昨!小手拍疼了,膝盖摔破了,嗓子唱哑了.奔跑着,欢呼着,仰望着,为了飞来的嘉宾,为了惜别的壮行.直到大雁的踪影最终变成了一个黑点消失在天的深处.天空升的更高了,高得深不可测;旷野变得更空了,空得只留下我们.停止呼喊,停下脚步,我们无力地跌坐在地上.掀开裙摆,看着沾着泥土绊倒摔破出血的膝盖,大家都哭了！其实,我们心里都明白,不为膝盖的跌破.那是失落的撒娇。泪水是对大雁出现的期盼，仰望，寻觅，发现，惊喜，欢呼，迎接，送行，惜别.悲离，消失,惆怅过程中强烈的内心体验的宣泄!那时的我们年龄太小,还没有学到“黯然神伤，唯别而已”和”惆怅”的词语。童年时的泪珠，是童心千结心绪多端而又没有能力梳理不知从何倾诉时只能选择动用的最含蓄最直接的语言！不一会，我们又破涕为笑了。奔奔跳跳地呼喊着“回家了，妈妈等我们吃饭呢！”像一阵风似的,奔着去见妈妈，也奔着明年的大雁……这是我一生与大雁唯一的一次最生动最酣畅最浪漫的一次交流.尽管每到秋高气爽的季节,都会习惯性的翘首苍天,寻觅南飞的雁阵.遗憾的是童年的时空早已幻化成昨日的旧梦……记不清是哪一时刻，突然看到百无聊奈的电视节目里报道一个蒙古族歌手演唱的歌名是“鸿雁”。闻歌名而惊心，忆旧梦而动魄。我顿时精神振奋，目光聚焦在屏幕上，急切等待他的演唱。当他唱出第一句：“鸿雁，在天上”时，不禁心潮如涌，鼻酸眼热，儿时的旷野瞬间辽阔在我的眼前！不想今日的重逢,真是百年的等待!聆听着他的歌声，我神游在蓝天，白云，雁阵，旷野之间，小伙伴迎送大雁时的欢呼声和母亲教会的那首“长脖子雁，一流串。那里有水那里站。”的童谣,再一次轰鸣在天地之中！这首古老的蒙古民歌，今日初听，竟是如此熟悉亲切。它那苍凉辽阔深情动人的旋律与我记忆的童谣背景相互掩映陪衬，成为一曲音域宽广音色丰富内涵深沉的交响乐。我特地买来它的光盘，不断地听，不停的学，不时地唱。为了更准确地表达童年心中对大雁的深情，我斟酌再三，哪一字再低一些，哪一字再高一点，哪一句再欢快紧凑点，哪一句应低沉延长。我一人在家时试着唱了好几回，每一回都被自己唱歌时的心情所感动。其实，我本没有唱歌的天赋，也没有拜过老师学过发声练习。平日在家，喜欢哼哼唧唧，都是唱歌自己听。从来不敢在大庭广众之下“露丑”。去年十月，我和老伴随社科院离退休老干部旅游团前往甘肃观光。乘车途中，老干局领导组织大家自报“家门”出演节目，达到相互了解增进友情团结和谐旅游愉快的目的。快轮到我了，我心跳加快，慌乱紧张。我随社科院老同志出外旅游已经多次，每次在旅途的车上，带队的老干局局长或是处长都组织大家表演节目，每次我都摇手放弃；还有几次，在江西的途中，在四川九寨沟，在云南弥勒县，领导特意买来生日蛋糕，蜡烛，组织大家为十月出生的老同志过生日。生日，都是父母记得的。不论儿女走得多远，父母在家都会给儿女过生日。父母归真，由儿女记得为父母过生日。在旅途中，由一车老同志在风景绝美的夜晚给自己过生日，真令人感慨万千！所有的感恩之情包含在一声谢谢中。过去我习惯了三尺讲台。在讲台上，我挥洒自如。一旦面对社会场面或舞台，我却是那样的怯懦而畏惧。仰望窗外绵延逶迤的祁连山脉，看着车前极致苍茫的旷野戈壁，想到这是父母的家乡，想到前面将是我童年生活了两年多地方，想到曾经追逐过的长空雁阵，我镇定心绪，果断决定,在众人面前，为车上的三十多人清唱我理解后的{鸿雁}。虽然喉头有点发紧，声音有点细颤，一车人却都为我鼓掌。邻座的文学所的毛先生还夸我音色好,唱出了感情。我知道，这是君子的谦和的美德,这也是众人真诚的鼓励。唱完以后，我很兴奋,大有一种脱胎换骨的快感和轻松.此时此刻,只有我自己知道,当众唱歌,意味着我彻底卸下了负面的重担！只有我自己明白，这是一次后天形成的习惯性格的涅槃!我终于鼓起勇气,选择在极致苍凉辽阔的丝绸之路的车上,用内心鼓荡起的勇敢,自焚了怯懦的旧我，以自己的歌声,祭奠了童年的岁月,抖落了衣襟上的尘埃,驱散了胸中的残云,迎来了灵魂的欢笑!人生无常。感恩上天保佑,让我还有精力把“鸿雁”的歌词敲击在下。当你看到这篇文字时的同时，也学唱这首歌。歌里有一段美丽的岁月，有一首凤凰涅槃的诗歌……鸿雁,在天上.飞过芦苇荡.江水长,秋草黄,草原上琴声忧伤；鸿雁,向南飞.队队排成行.天苍茫,欲何往,心中是北方家乡；鸿雁,北归还.带着我的思念.歌声远,琴声颤.草原上春意暖；鸿雁,在天上.天空是多么辽远.酒喝干,再斟满.今夜不醉不还……</p><p class="ql-block">李和写于农历乙未年正月十五北京社科院家中</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