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物件儿

熊猫🐼

天花板

这是一幢建成于1997年的教学楼，如果没有记错，该楼是当年逸夫基金捐助落成的逸夫楼。南北走向，横亘在校园中央，楼的东侧现为学校操场，原为育贤学校旧址；西侧是教学区，原为旧衙门五堂口。楼体三层，外墙通体细条白瓷砖，楼内东西双向办公区，中间隔一条走廊，楼道水磨地，楼顶吊装“天花板”。这种旧式的石膏预制天花板应该是当年很紧缺且时髦的装修材料，六十见方的天花板上印刻着或深或浅的花纹，有贝壳纹、波浪纹、还有象征吉祥如意的云勾纹，花纹与圆点呈对角线分布，板缝贴有铝制金属条，这是最经典的款式，一般用于装修办公楼，也有一些富足的家庭选择安装。

当年左权县搞乡镇企业，乡镇干部带头，父亲从河北考察引入“天花板”制材技术，在林业站院内，用闲置的三间北房做加工车间，技术工中有一位年轻的小哥，整日穿着蓝色的帆布工作服，工作服外配置黑色皮围裙，黑色雨靴，和黑色袖套。车间内堆满石膏粉和不同花纹的塑料模具，加工流程其实很简单，把配比好的石灰浆倒入模具，待冷却，脱模即可成型，成型后放置阴凉处风干。

最难的环节应该是原料配比。当年，父亲和技术工经常在车间通宵达旦的搞实验，他们反复实验天花板的硬度，韧性和耐用性，不合格的产品直接就地销毁绝不流入市场。不知道今天无意间抬头看到的天花板是否是当年工厂所产，如果是，那历经二十多年完好不变形，应该算是对产品质量最大的肯定了。工厂后来增设了其他产品，有段时间，也研制一些寺院佛像，小哥心灵手巧，佛像制作的栩栩如生，佛尊一般都是空心的，画眼睛安置眼珠是最后步骤。全程可观摩，唯到此刻，小哥就会把我赶出去，他说，佛像是神灵，画眼就是开眼，只有虔诚的人虔诚的心才能做出灵性的真佛，闲杂人不宜在场。画完眼睛的佛像用红布包好，择日便运到了寺庙。

技术小哥闲暇的时候也陪我玩耍，林业站院内种满葡萄树，多是巨峰葡萄、个大但是酸，我不喜欢吃酸。在院脚有一株葡萄树，结的果很小却有着独特的香味，应该就是现在所说的玫瑰香葡萄品种。每年葡萄一成熟，我就拿一个小板凳钻到树下盛一瓢清水，现场摘现场吃，这种葡萄因为有独特的果香最招蜜蜂，蜜蜂嗡嗡乱飞，我哇哇大叫，这时如果小哥正好空闲，就会跑过来帮我逮蜜蜂，一下午橘子罐头的玻璃瓶能装满满一瓶蜜蜂，蜜蜂赶跑了，我独享着美味，小哥则继续回车间劳作。

后来，人聚人散，世事变迁，这小哥不知去往何方。直到今年年末，在学校遇到他，已是大腹偏偏，双鬓花白的中年男人，他来学校为上大学的儿子办理助学手续。一眼认出了我，我也认出了他，四目相对满是惊喜，他告诉我家里俩个孩子都上了重点大学，一口标准的石匣话音清脆如当年，眼角的皱纹掩不住的得意，不停夸赞自己的孩子。

他走后，我想到当年的天花板，石膏佛像，还有那一身时常挂满石灰浆的工作服，不知道他现在是否还在为生活奔波，也不知道后继儿孙的福报是否是他当年虔诚对待佛祖的修为。

翻箱倒柜

要说起腊月里的这些节日，我最怀念的就是二十四大扫除这一天。对大人们来说这一天是繁忙劳累的一天，对我们这些小孩子来讲，这一天是惊喜不断地一天。

外公家是土改分得的地住宅，我们坚信这里藏着价值连城的宝贝，每年借着大扫除的机会可以光明正大的翻箱倒柜。有一年，长我四岁的姐姐在抽屉里找到一个黑色油腻的瓷壶，壶体外形就像部队的军旅壶没什么特别，壶口还缺了一块，满身都是油渍，我母亲讲她小的时候就放在那抽屉里，外公外婆也说不上它的来历，被人们无视的扒拉来扒拉去。我们全然不当它一回事，弟弟妹妹们一哄而散了。只有姐姐认定这壶子是老物件儿，用碱水、鞋刷子给壶子来了一次大清洗，瓷壶褪去一身油渍，露出华丽的瓷胚，惊呆了我们。我不能准确描述它的颜色，好像是青绿色的釉胚，描画着灰白色花纹，外公直夸姐姐“小女子，成用人”。这次喜得宝物奠定了姐姐在众多姐妹中的老大地位，此后几年，她都是说一不二的领头人，可是，这“成用的小女子”不久就在春风得意中栽了个大跟头。

外公家的稀罕玩意儿翻来翻去就那么几个，再也没有发现“青釉瓷壶”的惊喜和成就感，姐姐的老大地位眼瞅着坐不稳了。她费尽心思，居然盯上了厨房与主房之间的隔扇门，这门一共有四扇，上下通顶，里里外外都被报纸和麻头纸糊裱着，在姐姐发现之前，我们一直以为它是一面木头墙。姐妹们猴子一般的上蹿下跳，把几十层的纸撕了下来，果然惊喜又来了，隔扇上半截是镂空的木雕，下半截平面木板上雕着各式各样的人和景，姐姐激动地直跳，她辨认出有一扇雕着的是“西厢记”，有张生，有红娘，有崔莺莺，她兴奋急了，如法炮制一盆碱水一把鞋刷要给隔扇大清洗，不一会，油渍没了，隔扇上的油漆也落了，大家都傻眼了。

有人找外公告状，外公来了并没有发火，仍然笑嘻嘻的说“小女子，成用人”。只是说罢，便用报纸和浆糊重新把四扇隔扇裱了起来。外公一贯的家风就是仁慈友爱，很少苛责晚辈。那以后，姐姐去城里读书，我们也算树倒猢狲散，再难搞出什么大的动作了。

后来，人散了，院落了，老屋也只剩杂草在瓦砾中招摇生长。

孩童时，总以为老物件儿是宝贝，就像那青釉瓷壶和雕着花的四扇门，而如今，想起外公炕上装着糠米的长条枕头、白羊肚蓝道道枕巾，还有掉了瓷的大瓷缸，教学楼道的天花板哪个不是老物件儿？

老物件儿，睹物思人，映照着故去的人和事，满带情怀，怀念一段岁月和岁月里匆匆而过的人们。

“有些人来了去了，

有些人近了远了。

你看，

匆匆一年又是秋，

岁月不堪数，

故人不如初。”

————贾平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