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 作者：马金章

童鑫协力

丘山娘半年前洗澡时摔倒伤了头部，落下个失忆的毛病。不可思议的是，原来说话比丢金豆还少的她，这会儿，却成了一个絮絮叨叨的老太太。在丘山娘的心目中，大儿子丘山是她的骄傲，家族的荣耀。她反反复复絮叨，总也离不开大儿子丘山。

黑毛狗跑到床边衔起了她的鞋，坐在床上的娘看了笑：“阿黑总爱衔鞋玩儿。”

二儿子丘岭用脚尖触一下狗：“娘，它不是阿黑，是黛丝”。

娘没好气地纠正：“胡说，这是阿黑。是你哥丘山养的阿黑。”

丘岭笑笑：“对，娘说得对，是阿黑。”他对黛丝吼一声，“走”。

娘制止：“甭撵它，阿黑乖嘞。”

丘岭依了娘，不再撵黛丝。

娘突然想起了什么，慌忙在床头翻找，一边找，一边惊乍乍地问丘岭：“你哥的信嘞？你哥的信弄哪了？”

“娘，恁忘了？在立柜抽斗里嘞。”

娘一怔：“对对。快拿来。快拿来。”

丘岭拿出了哥哥的信。

娘喜滋滋地催：“快，给娘念念。给娘念念。”

丘岭从牛皮纸信封里抽出两张信瓤儿，一字一句给娘念：

“娘。天渐渐凉了，您要注意添加衣服。不要老挂念我，儿在部队很好，请娘放心。对了，我那可爱的小狗阿黑现在长大了吗？您知道，阿黑是大雪天我在土地庙旁捡到的，捡到它时，它快要被冻死了。我当兵出门那天早上，它追着我跑，又是用嘴扯我的裤脚，又是用头蹭我的小腿，它不愿离开我呢。当我抱起它递给您时，它在您怀里，眼睛可怜巴巴望着我……”

娘听到这里，便泪汪汪的了。

丘岭记不清给娘读了多少遍这封信了，每读到这里，娘都这样流泪。哥喜欢阿黑，娘也喜欢阿黑。后来，阿黑误吃了谁家药老鼠的毒饵。吃了毒饵的阿黑不忍让娘看到它的难受劲儿，一声不吭死在离家几十米外的灌木丛中了。

这天上午半晌，躺在床上的丘山娘被一阵咚咚呛，咚咚呛的锣鼓声吸引。她先是纳闷，继而叫：“丘岭，丘岭。”

丘岭进屋。问娘“咋了？”

“你没听到锣鼓声吗？”

“听到了。咋能听不到呢？”

“这是啥喜事呢？”

“谁家娶媳妇吧。”

“不是吧。不是。是人武部、民政局的领导，要来咱家，来咱家送你哥的立功喜报的呢。”

丘岭漫不经心地附和：“是。是。”

“人武部的部长姓啥？”

“姓何吧”

“对。何部长。”娘显得十分激动，以少有的精神头儿催促：“你听。快到家门口了。快出去迎迎人家。”

“好嘞。”

儿子出去了。她感到头有点重，便睡着了。她看到，一群人进了院子。一个小伙子，跳上院里的石磙，像抖红绸带子一样，抖出一挂两庹长的火鞭，燃着的烟头儿往上一捅，鞭炮立时砰砰啪啪炸响开来。像天女散花，如彩蝶聚会，五颜六色的炮仗衣碎片儿，飘飘忽忽、扬扬洒洒、厚厚重重落了一地……锣鼓鞭炮声招惹得街坊邻居一窝蜂地向她家涌来……

娘从梦中醒来，急忙叫：“丘岭。”

“我在这儿嘞，娘。”

“人家走了？”

“走了。”

“立功喜报呢？快叫娘瞧瞧。”

“好。我去拿。”

丘岭走到外间，将蒙了一层细尘的镶着立功喜报的玻璃镜框擦了擦。

娘喜盈盈的目光喜盈盈地洒在儿子丘山的立功喜报上：八一军旗下，是“喜报”两个金色大字。金色喜报大字下，三行黑色楷书字陈述了儿子丘山的功绩，陈述功绩的字体上面，叠印着浅红色的“一人立功，全家光荣”八个魏碑大字。

娘在镜框上摩挲。摩挲了一会儿，丘岭征询娘的意见：“娘，这喜报，放哪儿？”

娘向床头内侧看了看。

“放恁床头？”

娘点头。

可放了一会儿，娘又改变了主意：“还是放在当门条几上吧。放条几上，显得亮堂。串门走亲的来了，看着也光鲜。”

“娘说得是。还是放在当门正中的条几上好。”

丘山娘后来又患了肺癌，发现时已到晚期，在医院住了段时间，眼看已无力回天，医生让准备后事。

出院后回到家，娘从昏迷中醒来，一遍一遍叫：“丘山。丘山。”

“娘，我已给哥打了电话。可哥，在执行特殊任务。我再催催。要不，叫老三丘峻照顾恁。我开车去接俺哥。”

隔了两天，丘岭接来了哥哥丘山。他的车后，还跟来了一辆车。哥哥丘山是从后边的车上下来的，他进门就呜咽着叫了声“娘”。

丘山跪在娘的病床前，痛哭流涕地说：“儿子不孝，儿对不起娘啊。”

丘山的左脚脖处，戴着一个黑色的电子铐。丘山从部队转业地方后，在一个有职有权的岗位上栽了跟斗。

外间，两名警察坐在沙发上，一位看着条几正中摆放的丘山早年在部队的立功喜报，对丘岭说：“你哥丘山，服刑期间，有立功表现，被减刑一年。再有三个月，你哥就可出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