懒汉刘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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懒汉刘来

【原创】 文/罗年岗

在阳平镇农村，流传着三个大懒汉 的故事。第一个是懒娃古董 ，第二个是懒怂命根，第三个就是懒汉刘来。

懒娃古董他妈去古董他舅家，有事情 需要呆十天。怕他饿死，烙了个油烙馍，中间挖个洞挂在他脖子上。他把嘴前边的吃完，懒得都怕动手转动一下，最后饿死了。懒怂命根懒得家里没有隔夜余粮，老鼠都饿的搬家，去城隍爷哪里告状。城隍爷不信，拿一布袋麦子放在命根家门口。他看见了懒得都不想往家里搬，饿得不行了，就抓一把麦子，塞到嘴里嚼一嚼吃了。天阴下雨，麦子淋雨出芽了，不能吃了。没几天他也就饿死了。至于刘来也是懒得怕干活饿死了。大家听听村民编的曲就知道了。

村里懒汉叫刘来，常年穿着撒板鞋。春天景好不犁地，夏天天热树下凉。秋天丰收人人忙，刘来家中守空缸。冬天飘雪天气凉，刘来家中哭恓惶。

这是流传于阳平川各村寨有名的懒汉刘来的口答歌儿，也就是哄小孩睡觉说的曲，阳平人叫嚼曲儿。

我们小时候，玩耍不讲卫生。父母常常会训斥说，把自己弄的像刘来一样，浑身泥脏的像猪。要是不爱劳动也会说，别懒的像刘来，早晚要饿死自己。所以，我们都不喜欢刘来这个人。他在我们小孩的心中就是个反面教材。

记得小时候村里就有一个小伙伴，经常拖鼻子，破衣服，踢撒着鞋子。我们跟在他身后，唱着懒汉刘来的儿歌，拍着手笑话他。那时候人都穷，尤其孩子多的家庭，还真的没像样的衣服穿。但刘来这个形象，在我心中一直就同逃荒要饭的或者是流浪汉一个样。

村里有个老人叫王水来的老爷爷，肚子里有讲不完的故事。他说，这刘家人自古都不简单。仙人刘海戏金蟾，凡人刘邦当皇帝，建立汉朝，刘秀是中兴的皇帝，打败了王莽。就是普通人，书生刘彦昌华山遇三圣母，生了沉香劈山救母。就是农民刘全还给阎王爷进北瓜。远的不说就是乔营村西营的刘二就是个神偷，这个懒汉刘全也不简单，看人不要只看外表 。这神仙里面不是也有邋里邋遢的的邋遢仙人 吗？济公活佛不是也是个乞丐一样的和尚吗？所以，这刘来背后肯定有故事。

　　故事？刘来活着没人觉得他有什么故事，就知道他是个大懒杆手。对于村里人的指手画脚，他没觉得有什么不妥。整天什么也不干悠哉悠哉，从来不为一天三餐发愁。邋里邋遢的，踢撒着鞋东游西逛。没事了，就去他兄弟刘二家蹭饭蹭酒。刘二二十多岁，也是光棍一条，爱偷人东西。弟兄俩在阳平川都没落下个好名声。一个是懒汉，一个是小偷。弟兄俩还真是绝配。

懒汉刘来除了懒，还有个爱好就是没事在家里胡涂乱抹。曾有村里的小孩在刘来家门口捡到一张麻纸，上面龙飞凤舞的写着几首诗：“浪迹天涯人笑癫，黄犬欺我衣衫烂。仰天长笑红尘远 ，风凋碧树月满天”。“傲骨多舛又如何？一世不过几春秋。纵使千般济世才，一杯尽饮古今愁”。“才高八斗腹内空， 诗书经纶时不逢。却有豪情凌云志 ，百无一用是书生”。从这几首诗里，倒看看出刘来是个怀才不遇之人。可是，农村人看重的是一亩三分地里的收成 ，没人觉得诗文能当饭吃。

倒是村里私塾的童老学究 从孩童手里得到这几首诗文，连夸妙哉妙哉！如获珍宝，用手抚平珍玩半宿。逢人就说 ，这刘来是个有鸿鹄志向的人，不可等闲视之。

村人听了皆摇头，窃笑不已。老学究摇头叹息，燕雀安知鸿鹄之志焉。将诗文珍藏起来。村人都说 真是什么人找什么人。老学究也是饱读诗书，满腹经纶。可惜潦倒一生，贫穷至极。从此以后，老学究与刘来来往频繁，亲切至极。

一日深夜，懒汉刘来家里来了几个黑衣之客。刘来专门让自己的兄弟刘二在院门口蹲守，自己与黑衣客进里屋密谈。良久，刘来叫兄弟刘二进来 交代几句。便骑上黑衣客带来的马匹，匆匆离开乔营西营村。过阌乡，越弘农， 一路向东而去。

又是一个月高天黑之夜，刘来回来了。他呆在家里，足足有两三个月时间足不出户。吃喝拉撒都是刘二伺候着 ，对村里人说：刘来是得了重病，大难不死。但身体极虚，需要卧床静养。即使与刘来关系很好的老学究来了，也被刘二挡在院外不能见面。老学究甚是不解 ，对人说即使病了，也应让人探望才是。

后来 ，便有村人晚上 ，隐隐约约听见刘来在家里偷偷的哭泣。声音压抑，憋屈的很是难受。于是，村人猜测刘来估计是得了不好的绝症，将不久与人世。他心中愁苦无处发泄，所以，才晚上一个人偷偷的躲在被窝里伤心的哭。村民即使白天也不从刘来门前经过，都绕道而行。并且告诉自己的孩子，不得靠近刘来的家，怕有什么传染病，传给自己孩子。大家 都说 ，人得绝症是吃夏不吃秋， 吃秋不吃夏。意思就是说，刘来只能活多半年，顶多一年。因此，大家都在心里算计着刘来快死的时间。

但出乎意料的是，半年后，刘来拄着竹杖，步履蹒跚的出现在自己家大门口的大槐树下。于是大家相互奔走，相互告知。懒汉刘来又活过来了，都跑到他家门前，怯怯的离好远围观着。

刘来瘦了不少，白了不少。但面容似乎年轻了一点。大家心里嘀咕着，都想可能是这半年得病 ，待在家里不晒太阳的缘故。

刘二也从院子里出来了，拱手对围观的村民道：“我家兄长大病初愈，不适合久站。这段时间给大家添麻烦了。希望大家多多包涵”。

于是大家就慢慢的散了，各回各家。老学究亲热的走上前，拉着刘来的手 说：“兄弟得了大病，连老朽去探望都不见一面，实在是让老哥我面子紧的很”。

刘来好像不认识他似的，怔怔的看着他。随后，抽回自己的手 ，弄的老学究面色通红。

刘二见状就走向前，对老学究说：“先生，抱歉的很 。我家兄长得的是脑病。这不是很灵光了。以前的人和事记不起来了”。

老学究恍然大悟，毫不介意，拍拍手说：“倒是我多虑了，没想到刘兄得病了”于是也交代刘二几句，好好照顾刘来，就离开了。

“他是何人？”看着老学究离开的背影，刘来问道。

“村里的私塾先生童老学究，此前偶然机会，得到家兄几首愤世嫉俗之作 交为知己”。刘二眼含泪花道：“以后要少与以前熟悉之人交往”。

刘来默不作声，凝重的望着身旁千年老槐树久久出神。

病好后的刘来 ，还是那么懒。春不种秋不收 ，看着村里人忙忙碌碌，辛辛苦苦的劳作。到了秋后 ，家里大屯满，小屯溢的。他靠刘二救济过日子。村人都说他懒到骨髓里去了，不可救药了。

但刘二却给刘来张罗着寻找老婆，附近上村下院的人，都知道他是个懒货，连自己都养活不起，更不要说养活婆娘娃了。谁都不肯把闺女嫁给刘来，何况他年纪比较大。刘来没钱，但刘二有呀。刘二可是阳平川有名的神偷。手指头逢里洒下来的银子钱都够刘来花了。

俗话说钱眼里有火 ，尘世上有见钱眼开的狠心父母。刘二就是跑到山西给刘来买了个媳妇回来。热热闹闹的结了婚。这女人也是不愿意，但谁让她父母黑眼瞅上白银子。她泪水涟涟的进了刘来的门。

结了婚的刘来还是啥都不干，整天游手好闲，懒惰成性。刘二给买了几亩地，收收种种，春春夏夏都是婆娘一个在地里忙活。媳妇苦不堪言，一个人经常在地里边干活， 边哭唱着山西的小曲：“白菜根，茄莲根。我大我妈没良心，一下把我卖到乔营村。嫁个女婿是懒根，油瓶倒了不扶趁。地里庄稼不耕耘”。“嫁个懒汉是刘来，整天踢撒没帮鞋。除了吃喝啥不干，累死婆娘庄稼汉。里里外外都忙遍，刹麦扬场卖铁锨” 。村里人都骂刘来是懒汉，心疼婆娘是个外前汉。

过了两年，媳妇生了一男一女两个娃。刘二出钱，送到阌乡县成找人奶着。不然就会把婆娘给累死了。对于刘来的懒惰，村里人给刘二说，现在刘来不是以前，一个人吃饱不饥了，现在是一家人四张嘴。刘来再这样懒下去，早晚会把婆娘娃给饿死。刘二笑笑不吭声。

　　转眼间过了十几年，刘来的娃女都十几岁了。刘来还是那个老样子。刘二不知道什么原因离开了乔营村。在外边转了几个月，回来住在阳平南边柳谷村。他让刘来也住到柳谷村去，刘来死活不肯去。没办法刘二就走了。刘二这一走，刘来家的日子就有些难过。

屋漏偏遇连阴雨，祸不单行。先是刘来的两个娃高烧不止，接着是婆娘也倒下了。急得刘来团团转。呼天抢地的跑到柳谷叫刘二过来看。刘二一看也急得不行，连夜送到阌乡县找有名的神医李看。神医李搬开儿女的眼一看说有救，又搬开刘来婆娘的眼看看，不行了。大人没有娃耐高烧。婆娘在天快亮时去世了。

临死前，突然清醒，吐了一口鲜血大叫道：“我狠心的大，我毒心的妈……”。

刘来哭着抓住婆娘的手：“翠娥呀，我刘来对不起你”。

婆娘狠狠的瞪他一眼：“该死的懒汉刘来，我好恨呀。我可怜的两个娃……”婆娘一口气上不来，眼睁睁的死了。

刘来放声大哭，哭声震天。知道他平时行径的人都说，这婆娘是你刘来给刻薄死的。但凡你刘来勤快一点，婆娘也不会这么早早死。

两个娃在神医李的精心治疗下，不几天又活蹦乱跳的。但他们的娘却永远见不到他们了。刘来婆娘埋得那一天 ，娘家没一个人来。一锅杂烩菜就埋在村西的岭上刘家咀。

刘来五谷不分，四肢不勤个东西。村里人都恨死他了。他原来懒，挨饿受冻的是他一个人，如今有家有口，有婆娘有娃的。还是死性不改。这下臭名远扬，不但他刘来丢人，就是整个乔营村都跟着丢人了。早晚人一提起乔营村，就说你们村里出来个大懒怂。把婆娘都刻薄死了。等他两个娃长大不恨死他才怪。像刘来这样的懒杆手，就不应该活在尘世上。

婆娘死后，两个儿女刘二送到阌乡县上学去了。刘来一个人又恢复到以前的生活。进门一把火，出门一把锁。

这年大雪，是历年来最冷的冬天。刘来家中无粮，锅中无米。也没储备过冬的柴火。家里冷锅冷灶，冷的像冰窖。谁进去都要冷的打寒战。

没了婆娘，刘来穿的过冬棉衣像炮打花，四处漏风。西北风刮得像小刀在身上割，家里窗户也没糊，四面透风。刘来披着被子褥子，在炕上冻得直打颤。

村里人都说，刘来熬不过这个冬天，心里都盼着他快快冻死在这个冬天里。刘二也好久没来了，听说去了洛阳。

“傲骨天生我不才，雷电风霜只管来。君子磨砺志更坚，好比雪中梅花妍”刘来冻得哆哆嗦嗦，吐字不清：“恨天不公多历练，我将热血荐轩辕。待到春来百花鲜，一样苍松两重天”。

村里人躲在暖烘烘的屋子里，听见刘来的惨呼声，没一个人同情他。老学究提着一个盛着热饭的瓦罐和一筐木炭，来到了刘来的门前。站了良久，敲响了他的院门。

刘来没冻死，又蹲在南墙晒太阳。大家心里好失望。知道是老学究给送的煤炭，都怪罪他。

老学究也很不喜欢刘来这个懒怂，但还是被他出口成章的诗文迷住了。听这诗，不像是刘来这个没修养的人能做出来的。但偏偏就是这个懒怂还是个有文采的人。老天真是不长眼。从本心讲，老学究希望懒汉刘来死，但希望有才华的刘来活。所以就给他雪中送炭。

　　刘二是三天之后回到村里的，他还带来两个人。裘衣锦缎，面皮细白。一看就是大城市人。

二人一进刘来的屋子，就跪地在地：“大人受苦了。我等来晚了”。

“裴大，裴二，你们怎么来了”一见这二人，刘来整个人气势都变了：“你们二人还活着”？

：“老爷，我们还活着。张柬之大人逼宫成功，新皇继位，一承大统。”裴大说道：“新皇念家翁为李家江山被武皇斩首与洛阳，特为家翁昭雪，进行封赏。我二人就是接老爷回京的”。

刘来伫立良久，突然放声大哭：“苍天有眼啊，苍天不死……”他突然扑倒在地，趴在地上，四肢松的很开，就像走了很多路的人，疲惫至极，滚在地上一样。

“我将山河担在肩，日月穿梭戴胸前。谁说男儿不丈夫，铁血丹心赵璧还”刘来翻了个身，仰面躺在雪地里。五十多岁的人了，滚了一身泥。他望着刺眼的阳光喃喃自语：“刘来兄，你英灵何在？你的忠魂可听见？武皇让位李家，新皇登基了”。

周围村人听的真切，刘来的英灵，刘来的忠魂？刘来死了？刘来几时死的？那眼前这个刘来是谁？

刘二虎目含泪，走上前扶起刘来：“裴公受委屈了”。

“我们裴家对不起你们刘家呀”刘来，不是裴公：“20多年前你兄长因与我相貌神似，替我慷慨赴死。留我苟活残喘乞命活于尘世之上”。

“那是家兄自己的决定，他说裴公家翁忠义，为恢复李家江山，不惜开罪于武皇，被冤斩于洛阳。他说忠良不能绝后，愿意桃代李僵替裴公去死”刘二有些哽咽道：“哥哥曾经教导与我，男子汉大丈夫，生于天地之间。有所为，有所不为，但一定要铁肩担道义，妙手著春秋”。

“苍天有眼 ，英灵不远”裴公面对刘来居住的院子深深一拜。就跟随着裴大裴二骑着马离开乔营村。

刘二将刘来居住的院门锁住，在心里默默道哥哥可以安息了。随后也离开了。村人面对如此巨大的变故都震惊不已，这懒汉也有这么仗义的时候？

　　三个月之后，刘来又回到村里。不，是裴公。他还居住在这里 ，与村民亲近，习惯让村民叫他刘来。他常与童老学究吟咏诗句，赏花饮酒。老学究逢人就赞叹说，这刘来真是饱学之士，才高八斗。

刘来的一双儿女在洛阳居住，他算是有后。他的儿子被唐睿宗放任做官，女儿嫁于京城公子富裕人家。本来皇上要他在京做官，但他坚决拒绝辞官还乡。他想陪伴自己的好友刘来的英魂，想死后埋葬在他住过的地方。还有，他内心的隐痛，他想陪伴他苦命的老婆翠娥。对于她亏欠终生。不是刘来不干活，而是他压根就干不了。也没心去干农活。他内心日夜煎熬，哪里还有生的希望。父兄获罪，男丁处死。是刘来替他去死，让他孤居于此，给裴家留后。不然他也不想这样猪狗般的活着。

后来，皇上给父亲平反昭雪 ，追赠太尉，益州大都督，赐谥号为忠。到唐德宗时评定宰相等级“名迹崇高，功效明著”父亲被评为上等。

功过自有后人评，是非成败转头空。历史会重演，逝者不重生，你我皆过客。刘来，对就是刘来。裴公喜欢人们这样叫他，喜欢村里孩子们懒汉懒汉的嬉叫他。他不烦也不恼，他要替他活着。童老学究还是那样热衷于与刘来饮酒吟诗，但从不过问他的过往。

这年又是大雪，缺衣少食的刘来终于死了。刘二把他埋葬了。童老学究受刘来生前重托 ，整理他的诗稿遗物。在一堆诗稿之中有两页文字引起他的注意。

“祖上刘弘基病重前，给几个儿子每人奴婢十五人，田地五倾立下遗嘱诸子如果有本事，就不需要多少财物。如果没有本事，有这些田产就可以免于冻饿。并把其他家产都散施给亲朋乡里”。原来这刘来刘二兄弟二人是唐朝凌烟阁之一刘弘基的后人。

“本是蓬莱座上客，一入红尘寒冰恶。莫叹人情怜命薄，混迹江湖空蹉跎。饮尽一杯蕊中雪，窗前梅花是君魄。”这首《咏梅》署名是刘来，号蓬头邋遢客。看时间是二十几年前做的，纸张都泛黄了。童老学究与刘二商量，将这些诗稿全部拿到刘来坟头烧了。尘归尘，土归土。

懒汉刘来的故事在阳平川代代相传，大家都不喜欢他。懒汉刘来！

（讲述：王水来 记录罗年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