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春联的日子

诗酒过客

　　腊月二十三日，是北方的小年。小年动静不小，大扫除，剪头发，写对联，剪窗花。关键是要祭灶神，糖果摆满灶台，望灶王爷多多享用，“上天言善事，下界带吉祥”。那时我们刚上小学，一脸迷茫:

“灶王爷是男是女，怎么不出来？”

父亲一脸愠怒，瞪着我们:“别胡说，磕头，磕响头！”给灶王爷磕了响头，满以为仪式结束了，可以和小伙伴们分享灶王爷吃剩下的糖果了。不料父亲又拿出一卷红纸，让我找人去写春联。

那时候的农村，识字的人不少，会写毛笔字的人太少了。不像现在，对联都是印刷好的商品，买来一贴就完事了。那时没有现成的，只好找人去写。村里懂书法的也就两个老师。都姓王，我们叫大王老师和小王老师。先去大王老师家里，他家比较近。大王老师年纪大了，五十多岁了，头发花白，眼睛高度近视。大王老师态度和蔼，笑呵呵地收下，吩咐我们不要贪玩，回家做作业，晚上过来取对联。我们玩到太阳落山，听到父母焦急的呼喊声，才匆匆忙忙从大王老师家里取回对联，回家交差。

后来，大王老师一家进城了，写春联只有找小王老师了。小王老师二十出头，精明强干，对学生很严厉，我们都有些怵他。小王老师一听要他代写春联，满脸不高兴:“你们都三年级了，可以自己写了！”他摆开笔墨，把红纸裁开，折出七个字的痕迹，让我坐在八仙桌旁慢慢写。万般无奈，赶鸭子上架，我只好硬着头皮上阵。第一次写春联，区区十幅对联，我写了好几个小时。紧张，出汗，眩晕，手抖，时间过得真慢。小王老师在隔壁喝酒，嘈杂的猜拳声震得我心惊肉跳。

　　春节贴春联的风俗出现在一千多年前，历史记载，五代时，后蜀国君孟昶，在公元964年除夕题于卧室门上的对联“新年纳余庆，嘉节号长春”是我国最早的一副春联。过了小年，年味渐浓，写春联也是一件大事。

很快，小王老师不满足于在乡下担任民办老师，去省师范大学进修去了。村里写春联的重任，就落在了我头上。我是小学生，写得慢，一家的未写完，另一家人又等下了。有时五六家同时来了，书房里挤满了人。抽烟聊天，呛得我不停地咳嗽。从早上写到晚上，两眼红肿，三餐不香，四肢酸痛。有时家里炉火不旺，那就浑身有些僵硬了。床上，桌子上，凳子上，甚至地面上，到处都是写好的对联，令人无法插足。时间紧，任务重。父亲帮忙裁纸折叠，母亲帮忙晾晒墨迹未干的对联，妹妹在八仙桌旁负责拽住对联协助我书写，一家人都忙得晕头转向。

母亲说，从前有个书生，自嘘诗书画印无所不精。乡邻让他写春联，他说小菜一碟，吩咐天明过来领取。到了晚上，秉烛枯坐，无法下笔，原来不会写。忽见一蟑螂在地上乱蹿，灵机一动，把蟑螂捉住，陷入砚台，醮足墨汁，用碗扣蟑螂于纸上爬行。大字扣整碗，小字扣半碗，蝌蚪文很快成形。第二天无人能识，惊为天书。

这当然是个传说了，世上没有捷径可走。从小年开始写春联，写到腊月二十九那天晚上，我终于从横七竖八层峦叠嶂般的春联丛中走出来。仰天长啸，满天星星眨着惺忪的眼！

“爆竹声中一岁除，春风送暖入屠苏。千门万户曈曈日，总把新桃换旧符。”放爆竹，贴春联，辞旧迎新，年味浓郁。大年三十那天要把所有的春联贴好。农村房屋多，有大小十几间房。每一间房都要贴上对联，不能遗漏。“爆竹一声辞旧岁，梅花万树迎新春”。看好了对联内容，用刷子轻轻在背面刷满糨糊，而后小心翼翼地贴在雪白的墙上。横批的位置比较高，站在椅子上，踮起脚，终于把“一元复始”贴稳当。

农村养了很多动物，牲口圈门也要贴。马圈贴“膘肥体壮”，牛圈、羊圈要贴“牛羊满圈”，“铁牛”上要贴“日行千里，夜走八百”。腊月里非常冷，贴对联要迅速利落，少吃些寒风和灰尘。若遇大风扬沙天气，几次贴不到墙上，手冻脚冻，泪流满面，那就遭罪了。大门是重点，对联是特大号的，够宽够长。写的时候要用大号毛笔，醮足墨汁，使出浑身力气写就。贴的时候也要格外小心，寒风凛冽，一不小心冻住了糨糊粘不住，或者刚贴上又被大风刮下来了，只好返工重贴。门神是一对，左边秦琼，右边敬德。也有贴关羽和张飞的。还要悬挂灯笼，红红的，圆圆的。寓意红红火火，团团圆圆。过年是一盏灯，照亮了游子回家的路！

正月初一那天早上，在村里巡逻一番，看见到处都贴着自己手书的春联，心头多少有些自豪和慰藉，昨晚酸痛不已的双臂也不觉得疼痛了。

“新年快乐！”……“幸福吉祥”……

一阵阵响彻云霄的鞭炮声和情深意切的祝福声包围了我们，新年的大幕已经全面拉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