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忘的岁月

谢老师

我受血统论和出身论的排斥和打击，1967年大学毕业后，心甘情愿到边远的喀什地区疏附县维吾尔农村去安身立命，因为那里虽然穷困，但是阶级斗争的避风港，没有维吾尔农民追问我的出身，更不会诬我为阶级敌人进行揪斗。

当时农村急需化肥，煤炭，铁皮等生产资料，也想发展小水电，但文革中供销关系几近瘫痪，需要采购员主动去联系业务。

我当了采购员，在农村一干就是近十年。我是时间最長也最晚离开农村的汉族大学生。我干得很好，解决了农村急需的很多生产资料，深得公社干部和农民的信任。

当年拨乱反正，曙光初现，曾经慷慨激昂的白卷英雄张铁生灰溜溜退出了历史舞台，时代呼唤教育、科学和人才，疏附县二中也有强烈的坚迫感，学校一位好的高中数学老师吴雄华，清华大学毕业，已考上研究生升腾而去，急需一名称职的数学老师顶上去。

县领导和学校都看中了我，因我当采购员到县里出差常给有关单位家長的孩子辅导数学，我讲数学清晰易懂，孩子接受很快，他们拿来的难题怪题都难不倒我。这些学生相互传告：乡下来的大个子采购员叔叔是个数学专家。

这其实一奌也不奇怪，因我上中学时就酷爱数学，从来都是年级第一，高中毕业时几何和代数都是满分100分，因试卷再难我都在规定时间内提前做完做对，老师无可挑剔。高考因出身只得报考农医类，未考数学，但我物理得了98分，是上清华北大的分数。

现在我挣脱了阶级斗争的枷锁，我已解放，深感时不待我，我要像一个憋足了劲的发条一样，持久和专心的投入到记载时代前进的教育事业，清贫也罢，单调也罢，这些都不会搅乱我的方寸，我全然不计较学校的微小，简陋与破旧，以陋室铭作为箴言投入了巨大的热情到教学工作中去，发誓当一个高水平的高中数学老师，以一个平民具有的尊严和品格为祖国的教育事业奉献才智。让我讲阶级斗争口木讷，而谈数学则眉飞色舞，口若悬河。

校長耿光铨年富力强，有一种敢啃硬骨头不服输的劲头，他求贤若渴，他说对教师要政治上爱护，工作上支持，生活上关心，相处中尊重，他在行动上也是这样做的，我们有了坚强后盾。

赵俊毓老师陕西师范大学中文系毕业，功底扎实，为人真诚，和我志同道合，我们二人都无官瘾，无意仕途，只想清清白白做人，认认真真教书。我们分任数学教研组和语文教研组组長，我们自嘲说这是我们所能当的最大的官了，相当农村生产小队队长。

但教学上可绝对不能马虎，赵说我一定讲好陋室铭一课，让学生向古之鸿儒学习，我要把社甫和范仲淹以天下苍生为念的情怀渗入学生心中，要让学生学习屈原：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

我说我要用科学家的精神激励学生，爱因斯坦、居里夫人、爱迪生、李四光、华罗庚、钱学森都是永垂不朽的榜样。我建议学校图书室一定要添置科学家传记的书籍。

在79届有一个叫邵芸的女孩，上海人，父母都在县水利局工作，父親是个智慧长者，人很开明，可称为邵先生。

邵芸聰颖出众，自悟超人，酷爱学习，我一接触就感受到这是一个前途未可限量的人才，她文理科都好，但理性思维强于感性思维，适合做研究。

我和赵俊毓老师达成共识：像邵芸这样的好苗子，原本可以在上海上学，她奶奶很疼爱她，在延安中路繁华区有不错的住房，周围也有名校，但她父母和本人坚持在我们这个穷县穷校上学，对我们寄予厚望和信任，我们岂能甘于平庸。我们要使出浑身解数创奇迹让人刮目相看。

我的教学颇得学生好感，我渐入佳境，在教学上，我不仅深入浅出，而且特别注重启发式教学，我常常将要考查的对象要探究的问题分解为几个相关联有递进关系的基本问题，简单问题，引导学生自己去思考解决的途径，找出解决的办法，化复杂为简单，变模糊为清晰。分解与组合相结合，具体与抽象相结合，数与形相结合是重要的基夲功。

我认为数学教学的最好境界就是创造出一个最适合学生自己去探索问题的意境来，激发出学生的兴趣与潜力，引导学生找出解决问题的途径和方法，这无疑就是科学研究的雏形。

我每周总有几个晚自习去教室辅导学生，从学生提出的有分量的问题中，我知道学生一定经过了认真的思考，我布置的附加题学生也常常都能做出来，我看到了希望，看到了灿烂，感受到一个人民教师的职责和光荣。

功夫不负有心人，我全身心的投入有了回报。1978年喀什地区举行高中数学竞赛，前5名中我的学生占了4席，邵芸和刘新玉分列第1和第2，自治区又举行参加全国竞赛的选拔赛，邵芸被选中由自治区教育厅出钱坐飞机去乌鲁木齐市参加了比赛，取得了好成绩。

1979年高考，邵芸是喀什地区第1名，被录取北京大学。经不懈的努力成为了卓越优秀的科学家。疏附县何曾出过这样的奇才！全新疆在恢复高考后能达到邵芸这样人生高度的又有几人？

有其余多名学生也被关内著名大学录取。

而教学相長，学生在学习反三角函数和复数时觉得艰涩难懂，逼我深入鉆研教材，我通过努力，写出了两篇有深度的论文，信心满满投寄到中国数学会和北京师范大学合办的《数学通报》，两篇论文都在醒目位置刋出，我有了成就感。

如果说平凡人也有流光溢彩的时候，我是一支小小的蜡烛，我最大限度地辐射出我的光亮，这是我的一个高光时刻，我度过了激情燃烧的岁月。

我很清楚，对于邵芸这样具有出类拔萃潜质的学生，我的角色定位仅是她的一个初级教练，指导她的是一个求知进取的基夲功，帮她打开的仅是一个知识的湖泊，知识的海洋等待她今后去遨游，她会开启一个人生的嘉年华。

她考上了北京大学地质系，这可是世界著名地质学家李四光创建的王牌专业，看似冷门却前程远大，其基础理论研究博大精深。她会完成大学的学习继续深造，读硕士、博士，进研究所在导师指导下科研，她的路程会很长，在中学的学习，仅是她的一个知识和能力起始驿站，我的职责已经完成，我会目送她走向远方，我希望她不要回头，消失在我的视野中，我不想对她有任何干扰。

而邵芸的父親则不同意我的看法，他坚称邵芸是我教的学生，又是我帮助填报的志愿和专业，他很感激，因我妻子是上海人，他请我们暑假到上海探親时一定到他家去，他要打招呼和提前安排，邵芸和她奶奶会盛情接待我们。

上世纪八十年代，我们两次到上海邵家作客，和邵芸畅谈，第二次她硕士已毕业，攻读博士。我向她表示祝贺，并说你将担负科研重任，不能打扰你，今后再不联系了。

此后就和邵芸及其父親邵先生一直再无联系。党的十九大召开，邵芸作为科技界代表出席会议，并出席记者见面会，回答了记者的提问，说要做兰天绿水青山净土的守护者。中央电视台直播，我在电视上看到了久违的邵芸，并知道了她十八代也是代表，2008年北京奥运会是火炬手，我确信她已是国家棟樑之材了。

邵芸1979年报考大学时18岁，今年也年届60了，我在看中央电视台九套特别呈现的罗布泊荒原《地球之耳》专栏时，又在银屏上见到了邵芸和她的团队解密罗布泊的经历，时長近一个小时。她多次深入罗布泊腹地，不畏恶劣艰苦的自然条件，取得了大量有价值的资料，并和她擅长的卫星雷达微波遥感进行印证，终于取得了突破性的成果。

邵芸铿锵有力的说：科学家是一群什么样的人？对于这件事情我们不知道，那么我们就一定要知道。对于未知有非常强烈的一定要解开这个謎题的愿望。

邵芸学习居里夫人锲而不舍，怀着对以身殉职的前辈科学家彭加木的敬畏，親历了荒漠戈壁的风吹日晒和严寒干旱和沙尘暴，面容留下了印痕，但仍显年轻且坚忍不拔的气概。

我悟到真正的青春是一种坚强的意志，是生命之泉的清澈常新，老态龙肿是因为放弃了理想的追求，背弃理想，方陷残年。一个人的能量大小取决于内心信念坚定的程度，梦想和目标会让你充满能量不知疲倦。

我在两天共看了该节目五遍，激情难以自抑，我立即通过学生关系联系到邵先生，邵先生很高兴，立即告知邵芸和我建立了微信联系。我对邵芸说，妳从穷乡僻壤进入中国科学院，实现了人生理想，当此内忧外患之时，国家多么需要像妳这样优秀卓越的科学家，妳给年青一代树立了拼自己而不拼爹的榜样。

当年疏附县是喀什地区贫困县，财政匮乏，教育经费投入极为有限，教室都是土木结构，墙是土块和泥巴堆砌起来的，顶是木头杆子的，地面是土的。水电供应也不正常，上晚自习常常停电，冬天取暖非常困难，用的是铁皮炉子和烟筒，烧的劣质煤，教室冰冷而烟气还不小，手冻得连握笔都困难，脚也拔凉拔凉的，写一个陋校铭会很生动。

但物质匮乏而教职员工和学生则精神决不萎靡而是更趋旺盛，因为当时拨乱反正，恢复了高考制度，迊来了教育和科学的春天，人人跃跃欲试。

校长耿光铨为人正派，工作积极，唯才是举，全体教师也是铆足了劲，把提高教学质量作为首要任务，谈笑有才俊，往来无白丁。总务主任司明星想尽一切办法保障后勤，晚自习停电了有汽灯和蜡烛，有热开水飲用，在当时的条件下已经无可指责了。

这张黑白集体照看起来是如此差劲，如此模糊，因为当时疏附县的唯一相館设施落后、老化，是这个县穷酸的一个反映，能照像已很奢侈，不可能有什么挑选，但照片中的学生却异军突起，光彩照人，高考录取的情况是：邵芸北京大学，刘新玉西南交通大学，张琪华东石油大学，高群西北农业大学，木合态尔新疆大学，杨卉芄西安冶金建筑学院，王中亚陕西财经大学。

照片中排右起第九人为耿校长，后排右起第二人为周剑英老师，教外语，教学认真负责，文字功夫上乘，第八人为语文赵俊毓老师，是我的好搭挡，我俩通力合作。中排左起第二人为总务主任司明星，劳苦功高，第五人为语文王民裕老师，酷爱摄影，现为自治区摄影名人，作品硕果累累，粉丝众多，煞是喜人，第7人为我。前排左起第二人为邵芸。当年的这幅照片自然无法与王民裕老师的创作相提并论，但因稀缺而弥足珍贵。

老夫喜作黄昏颂，满目青山夕照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