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 年

天府头条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白明江</p> <p class="ql-block">公元一九四零年农历五月二十日(俗称这天为龙王会日)晚九时许,在四川省南部县建兴乡东龛寺村祠堂湾白元顺家,其妻冉满尔在农忙干一天活刚吃完晚饭后,在厕所粪池边腹痛难忍,经过一翻痛苦挣扎,一个小男婴哇哇坠地。读了不少私塾的父亲给我起小名白玉泉,大名白明江。看这娃儿眉目清秀,长得可爱,自然一家人上上下下如获至宝。为了顺利成长,免灾祈福,遂顺口叫白孬喜。一直长到读书,乡邻似乎都只知道我叫白孬喜,却淡忘了父亲给我正式取的名字。当时,大凡男孩都看得贵重,都叫什么猪儿狗儿的,说是这样好待养,少生病。之后,我已经长大成人,乃至我的孩子已经长大时,娃儿们高兴了,也叫爸爸为白孬喜的。后来我考上大学,成为全村有史以来第一个大学生,又当上了县长。似乎跟小名安得丑有关系,于是就有人跟盘了,对面有一个人家,也有将孩子改名为白孬喜的,而且经常长呼短叫的,“孬喜,回来吃饭罗!”惹人哭笑不得;还有一家娃儿的名字叫“白牛儿”的,以后读书也读得,参军上了军官学校,现在当上了处长呢!你说这是不是误导,还是怎么一回事。</p> <p class="ql-block">我家土改时,成份定为老上中农。有木屋架的房屋六间,坐北朝南,背依楼子大山,左青龙,右白虎,南对四脚山,门前一条小河,风水先生说是房子坐落在一个椅子湾里。家有土地10亩(庙子咀地、屋当门地、庐照山地、檐后山地),田8亩(老屋头烂泥田、关门沟圆田、过路田),经营盐灶一座,规模居中,有五口盐水井(咀尔井、石科井、潮眼井、新井、菜园井),车水的当地贫下中农兼职盐工8人,每月有10天熬盐,工人3人,盐工除了早、中、晚车水,还将熬好的白花花的盐巴背到建兴场去卖给专门机构盐务所。我的祖父白宗禄时期,还有几十亩田地的庄子,并利用楼子大山一股终年不断的山泉,建了一个酒厂,经营得很不错,收入可观,家景富裕。祖父善良,出资修了从双桥子到杨家店大约5华里长的石板大道。之后,从南部到大河往返的背二哥,驮牛驮马搞运输的,做生意的,娶新娘抬花轿的,都从这条道经过,比从建兴场绕道要近得多,就连国民党垮台时,溃逃的军队也从此道过了三天三夜。创业不易,守业更难。我父亲白元顺中年期间染上鸦片烟瘾,成了败家子,要不是父亲败了家,土改时评个地主成份想来是够秤了,我不就成了剥削阶级崽子吗?哪里还有今天的一切呢?以阶级斗争为纲那个时期的场景想起来,一身冷汗啦!</p> <p class="ql-block">我家周围是起伏的山峦,山上树木遮天蔽日。屋前一颗皂角树,又高又大,三人合抱围圆那样粗,树冠如伞状,树枝树叶荫蔽整个房子院坝,夏天常看到蛇爬上树,从这个树枝吊到那个树枝,在鸟窝里找小鸟吃。屋后一片竹林像一堵高墙围着,竹林外一排古柏树亭亭玉立,有好几十株。古柏旁是大约五亩地的菜园,里面间作几十株枇杷树和桔子树,正中一颗庞大的核桃树。菜园以南邻近小河岸边,一排大柏树,有如院落的“哨兵”,好像剑门关“翠云廊”的古柏树那样壮观。门前那条小河流水潺潺,清澈见底,一群群小鱼游来游去,河滩上或河中露出的石头包上,在夏季常看到团鱼在晒背壳,有人接近时,突然扑通扑通潜入水底不见了。雨过天晴时,在沙包上用脚往下踩探,可以逮着团鱼。屋后山上的草坪里可经常看见乌龟在爬,很容易逮着。田园风光,四季花香,稻麦瓜果,蚕桑蔬棉,构成一幅幅美丽画卷。龟、蛇、鹭、鹤,飞禽走兽,成为我儿时动态乐园。马、牛、羊、猪、犬,鸡、鸭、鹅、猫、鸽,成了我孩提时代欣赏的动物世界。白云、蓝天、碧水,晚霞、彩虹、闪电、风雨、雷鸣、洪水,雪花、山花、冰棱,尤其还有夏夜的萤火虫和“听取蛙声一片”情景,更增添了我童年生活的情趣。一年四季发生在身边的各种自然景观,有惊吓,有神奇,有朦胧,有感悟,有兴奋,有陶醉,有美的感受。与我童年朝夕相伴的,有我母亲、父亲、兄嫂、姐妹,还有我家的田地、盐井、盐灶以及年复一年进行劳作的工人的劳动过程,春种秋收,夏管冬储,车水熬盐,运柴送炭,个个环节,我都耳濡目染,潜移默化。百鸟鸣唱,山歌绕梁,川戏观赏,增添了我对艺术的兴趣、爱好、模仿,以至后来我的口技,如学鸡公叫鸣,羊叫、马叫,唢呐奏川戏结婚调非常逼真,引得沟上沟下的乡邻好奇地出门来听。后来我学会演奏京胡、二胡、板胡,也与此不无关系。东龛寺,离我家二、三百米远,是父亲常带我去光顾的一座古庙,背靠着青山,面朝小河,院内一株千年桂花树,庞大树冠像大伞盖着整个寺院。偌大的一口钟悬挂在正堂外的方梁上,其大小可同时容纳几个人站在钟的腹内。有“桂花香八里,钟声响天外”之说。庙内有各种菩萨塑像,形态各异。不时可见一条红蛇,不知从哪里爬出来,沿着菩萨身上绕行,既可爱,又可怕。让我至今记忆犹新。那时顺口背出来的儿歌,是我母亲常在月光下教我的。“燕儿窝,板板梭,一梭梭到竹林坡;张大姐,李二姐,蒸馍馍;馍馍香,买生姜,生姜辣,买黄瓜,黄瓜苦,买豆腐,豆腐薄,买牛角,牛角弯,弯上天,天又高,买把刀,刀又快,好切菜,菜又深,买颗针”。我有个外号叫“驼脚子”,是这么回事,大约在我十二、三岁左右,还在家,没上正式学堂,二哥白明海赶马运盐运炭运粮搞运输,经常同本村张丕玉、黄万玉等一道从建兴至南部,挣点运费,生活也算过得有滋有味。有个顺口溜:驼脚子,来驼盐,去驼炭,走拢定水寺,又吃包子又吃面。说得小孩子们流口水。年幼的我,非常羡慕、向往,特别想看看定水寺、南部县究竟是怎样的好看。机会果然来了,有次二哥白明海因别的事情耽搁,我自告奋勇地要求去牵马走一趟南部县城。在老乡张丕玉、黄万玉的关照下,实现了愿望。不过这趟驼脚子当得快乐极了,也劳累坏了,吃了定水寺的包子面条,又牵马淌过了西河的滩口,屁丫子都淹在水里,裤子湿透了又穿干。走过“县八里”,遥望县城黑压压一片,这位从未出过门的驼脚子,充满了无限的神奇感。走了好一阵,我随着十几匹牲口的马队爬坡,登上了塔子山的石板大道,绕过塔子脚基,我好奇地俯瞰县城鳞次栉比的瓦房,一切都那么新鲜。经过弯弯曲曲的石板路,来到盐店街,到达行程终点。马匹都乖乖地停下,等着依次给它们卸担子。两壮汉熟练地抬起马背上的货架,牲口十分自如向前走两步,货及架的重负全部由两驮夫抬起。然后,驮夫俩同时吃力地蹲下,将货架及货沉稳地放在地上。解开绳索,将装满盐巴的口袋端端置于磅秤盘上,盐务局的工作人员打开口袋检验后,一个红色印章盖在口袋上,这次运盐、交盐任务完成。已经是上灯时分,马队沿着铺满青石板大约五米宽的街道慢悠悠地行着,叮叮当当的马蹄与石板撞击声,十几匹马的驼铃声,形成了似乎有节奏的交响音乐,给掌灯时分寂静的小县城增添了几分热闹。当晚,在草市街骡马大店住下来,又吃干饭又吃面,算是饱餐一顿。赤着一双脚牵着马从天刚麻麻亮出发到县城,走号称八十里路到天黑歇店,小驼脚子真是疲乏了,脚疼得难受。把马拴在桩上,买了两背笼子青草放在槽里,让马儿慢慢地吃。我朦胧地躺在床上,又臭又脏的被褥,半夜里又有肥大的臭虫骚扰和蚊虫叮咬。但小驼脚子香香甜甜地睡了一宿,因为那时睡眠状态太好了。鸡公叫鸣了,张丕玉叫醒了我,一切收拾妥当,马队又出发,返空往建兴方向行走了。天才麻麻亮时节,马队已经过“县八里”,翻那个山梁了。后来我才知道那个山梁叫大垭。从此,“驼脚子”外号就在白家沟上上下下叫开了,我还“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呢!</p> <p class="ql-block">我家这匹马是从哪儿来的呢?先得说我大约五岁那年,一天下午,我跟着母亲在屋前菜园地里大核桃树下玩,突然一阵比雷声还大的轰鸣由远而近,随后就看见天上像一群飞鸟的怪物,从我家后面的楼子大山向对门的四脚山飞去。当时,我都惊呆了,妈妈赶紧抱着我,说:“孩子,别害怕。”以后,才知道是1945年日本人投降前撤退的飞机经过这里。还有一段大约我在十岁时的记忆,那是1949年初冬时节,国民党败局已定,蒋介石驻守成都,妄图负隅顽抗。川东北一带的部队向成都方向集结,于是巴中方向的军队通过唐巴公路向成都靠拢。连续三天,像蚂蚁牵线一样的国民党军队,经过我家门前由祖父白宗禄行善积德捐资修建的青石板大路,从双桥子往大河方向前进。有骑着高头大马的军官,有抬着锣锅的士兵,有杵着拐杖一瘸一拐困难前行的伤兵,有驮着机关枪的马匹,更多的是背着步枪的士兵。到了晚上,走到哪里黑,就在哪里歇。我们家乡,到处都驻扎着部队。父老乡亲的大院小院,都挤得水泄不通。谁见过一下子就来了这么多兵,谁见过这样的场面。各家各户的青壮年男女都吓跑了,只留下一些胆子大的老头、老太太在家里留守。我父亲多少也见过世面,同母亲留在家。我与二哥白明海及家里其它人都逃出去,爬到楼子大山去了。在山岩边燃起了一堆堆的火,度过了不眠之夜,不时听到几声枪响。第二天天不亮,头晚驻扎的部队出发,逃在山上躲避的乡亲们下山回到各自家里,我也同二哥白明海及家人,拖着疲惫不堪的身子回到家里。一看,院内院外,屋里屋外一遍狼藉,到处铺满了谷草,烧柴火取暖留下的灰迹,有的还冒着烟雾。还有撒在满地的红萝卜、白萝卜皮、菜叶,菜园里的红萝卜、白萝卜,各种白菜、青菜都已经扫荡干净。原来这批部队官兵多是北方人,他们饥饿得奄奄一息,饥不择食,将白萝卜、红萝卜刮一刮、擦一擦,便狼吞虎咽,饱餐一顿。坡坡上,菜地里,一堆堆逃兵屙的屎到处可见,跟牛屎马粪一般。对“兵荒马乱”一词的内涵,我从此是深刻铭记,永远难忘。有一点,连续过兵三天三夜,没有发生过诸如烧、杀、抢、掠之类的事情。后来我才知道,这是田颂尧的部队被中国人民解放军打败,狼狈逃窜,往成都方向行进。溃逃部队中有个连长,叫何治安,河南人氏,随军家属是一个名叫素秋的女人,穿着很讲究的旗袍,长得也很漂亮,他们两口子一起留下来,解放后,将地主白元彩的房子分了两间给他。之后,素秋生了个男孩,叫何林龙。六十年代生活困难时期,两口子都得了水肿病,死了。留下小男孩何林龙,过继给我的堂兄白明华。一直未成家,上上下下给人家帮忙干活,也成了我家的常客。给我家挑水、挑粪、种庄稼,甚至在我的第一个小孩白波出生后,奶水不通,他用嘴巴吸奶汁,疏通经络,解决了大问题。我母亲和爱人何朝莲对她十分厚道,给了他不少帮助、支持。</p><p class="ql-block">国民党残部有人留在当地,政府予以妥善处置,散落牲口的现象也时有发生。我家祖祖辈辈经营盐灶生意,与外界社会的接触比纯务农的人广泛一些,获得信息的机会也多些。无独有偶,一匹枣红色的战马阴差阳错的流浪在我祖父修建的青石板马路边,我父亲白元顺从双桥子休闲回家途中,发现了这匹马。不知是出于好奇心,或是怜悯心,还是觉得有用处,就去靠近它。说来也怪,也许是缘份吧,这马儿不但不欺生,反而顺从地听从我父亲去牵动它的缰绳,于是就被父亲牵回家里,拴在我家房子下面磨盘石孔上。我们一家都好奇地去看,那匹马瘦骨嶙峋,背上有碗口大两个洞,脓血淋淋,惨不忍睹。我二哥白明海从小与邻居白廷全是好朋友,每天一道踏盐水车取水,很合得来,一起唱川戏,唱山歌,打口哨。尤其喜欢耍蛇弄狗的,还擅长驯服烈牛烈马的,这匹马自然成了他们亲近的对象。凤凰落毛不如鸡,这匹马跟国民党一样,走麦城碰上倒霉的运气,负重加上长途跋涉,磨伤背,缺医少药,伤口溃了脓,越来越严重,伤口也愈来愈大,所以成了那个状态。当然啰,人都顾不了,哪还顾得上马匹呢。再说,我哥白明海认为这匹马虽然瘦,又有那么严重的伤口,但又高又大,枣红色又很好看,于是烧热水给马周身洗澡,又用盐开水小心翼翼地给洗伤口,再用干净的棉花,每天耐心地去清除腐掉的肌肉,不嫌脏臭,天天如此。还请了兽医,又用外用药敷贴,想了很多办法疗伤。还安排家里人割又青又嫩的马草,加上麦麸、胡豆等料,精心喂养,并由我天天去放牧它。几个月后,这匹马不但伤口痊愈了,而且长得膘肥体壮,毛毛也长得滋润光滑。我哥又用剪刀把鬃毛修饰一翻。真是“有朝一日毛长起,凤还是凤,鸡还是鸡”。全家人都喜欢它,而它也表现出善解人意的动作。比如:用前脚刨地,表示想吃东西或喝水;家人老远给它打招呼,它会应声跑过来,并发出“哼哼……”的声音。</p> <p class="ql-block">之后,不知道哪个时候,根据新政府对这类事情的政策规定,我家上缴了几个银元,将这匹马买下了。我二哥白明海给它装上鞍,先当坐骑,以后当驮马搞运输。并以此为起点,根据国家规定,我二哥携带此马参加西充县运输社,上了城市户口,当上正式工人。挣钱供我学费,在生活困难时期,节约的马料拿回家供人吃,救了命。我家人之所以没发生水肿病,与此大有关系。我一家救了它,它也给我们带来了福祉。这匹马在战乱中落到我家,这确是一种缘份,给我家带来了若干好处。也可以这样说,没有那匹马,我二哥白明海就当不成正式工人,上不了城市户口,就没有钱资助我上学,哪能有我今天的一切呢!一个有良知的人,应该这样看问题。</p><p class="ql-block">我对这匹马,也有很深的情结,也发生了一些难以忘怀的故事。在我正式到建兴小学读书之前,是在黄家沟邓瑞卿老师家的学房里念三字经之类,以后在怡家山冯仕志老师那里念国文、学算术、学打算盘,还在东龛寺吴老师那里学语文、学拼音。在盐井灶作坊里,找会计白明清学算盘复杂计算,叫“六归七二五”除,即以“123456789”作被除数,“6725”作除数,这是珠算中较难的,我经过努力,终于学会了。由于家里人不太重视,农活太多,更多的让我替他们干活。特别是父亲看到那些有文化的地、富、反、坏分子吃的苦,对我读书这件事,态度冷淡。那时,我也不太懂事,干活觉得还好玩。于是,在私塾里读书,就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放马,就成为既是家里需要又是我乐得而为之的好事。我经常早起,就牵上马或骑上马,上自义丰乡双桂村,下至三官王家井,沿着小河两岸的青草地放牧它,都是最新鲜的青草,让它老马识途,到时自己往返,回到家里。它也很出力,其它马驮200多斤,它可驮300斤左右,在路上行走,显得苍劲有力。往往在到达目的地之前,“饿马奔槽,竞相冲刺”,它总是冲在前头。</p> <p class="ql-block">一次放牧马,我在牵着它到了家对面的和尚湾,那里灌木葱笼茂密,绿草茵茵,到处水汪汪的,空旷无人家,像个人迹罕至的湿地。刚一进去,一群野鸡受惊,“咯咯咯……”飞出草丛,野兔也窜了出来,老马欢快地抢吃着鲜嫩的青草,发出“吱吱吱”的响声。突然间,一条红蛇以离我一米远的地方梭过去,腰身有汤碗口粗细,长约丈余。我吓得魂飞天外一般,大声惊叫:“妈,有汤碗子粗一条蛇从我脚前梭过去,吓死人哪!”边喊边哭,使劲拉绳牵马快速往家奔,一古脑儿回到家里,把马拴在磨盘石孔上。回到家里,诉说这一惊险场面。家里人一边安慰我,一边说你是看晃了眼,哪有那么大的一条红蛇。我母亲非常幽默,打趣地说,苍蝇子大的蛇,怕什么。让紧张的气氛缓和下来,也给我压了惊。</p><p class="ql-block">在我童年,家乡树木非常繁茂,生态环境非常好。跟雅安碧峰峡、云南丽江、新西兰的原始森林相比,似乎也逊色不了多少。我家门前一颗古皂角树,三人合抱树干围圆那样粗,树荫像一把大伞遮盖了我家院坝和所有房子,树上鸟雀筑了若干巢穴,各种鸟儿四季在树上嬉戏鸣叫,奇妙极了。在夏夜月色之中,常常可见一条条硕大的蛇,爬上树去,为寻觅雏鸟或鸟蛋做美食,从这个树枝将长长的身子如甩秋千一样,缠到另一个树枝上;有时在院坝里乘凉,都可碰到蛇从脚旁边梭过去,冰冷的蛇身偶尔碰到皮肤,真是吓死人。一次,二哥白明海晚上上楼去休息,门打不开,用电筒一照,咳,发现是一条菜花蛇,将僵直的蛇身附着在门和门框上,像门闩一样,将门紧闭。黄家沟黄朝宰大叔的老伴喜欢在睡一阵,顺手从床的“罩板”上取酒瓶下来喝一口。当她的手伸去摸酒瓶时,摸到草帽大一圈冰冷的东西,那是蛇。但她并不恐惧,原因是据说家里的蛇不伤人,因为它们是祖先亡人的替身。所以,不打家里的蛇。小时候,还听邻居讲蛇的故事,在狂风暴雨涨大水时,都有修成正果的大蛇变成龙,“荣归大海”。如果有人能骑上龙背入海,他就得道成仙,后人福祉无穷,不当大官,也要成为大富之人。听说有户人家,有年七月十四日,没给祖先亡人烧纸钱,惹恼了前辈,当晚有上百条蛇爬到他家集聚,床上、锅台、案板上都盘着蛇,满屋乱窜的也是蛇,全家人与邻居惊惶失措。后得高人指点迷津,马上加倍烧了纸钱后,那些蛇不翼而飞,事情烟消云散。我成人后,在国内、国外看到那些美丽小姐们将巨蟒绕在自己身上、颈上,真是不寒而栗,也深深地被小姐们的胆大妄为的举动所折服。也常情不自禁地回忆起二哥白明海捉蛇、玩蛇的事,还心存余悸呢。常常在夏天,他用尺多两尺长的竹片按住蛇颈,用手逮着尾巴,三抖两抖,就把蛇制服了。有一次,我二哥白明海搞了个恶作剧,将一根活蛇装在一根贯通了的竹笋筒里面,头尾系上绳子将蛇绷得直直的,扔在竹林里。一个老太婆平常总喜欢背起背篓在竹林里捡笋壳,可以做鞋,也可以卖成钱。没等笋壳自然脱离,就在竹笋上活生生剥笋壳,影响嫩竹子生长,甚至有时就把嫩笋扳断了,乡邻们对此有点讨厌她。爱占点小便宜的她,看到这根竹笋筒,喜出望外,忙捡起放在背篓里,拿回家放在柴垛上。过几天,将这个竹筒当柴火,放进煮饭的炉堂里烧饭,不想到过一阵,一股臭气熏得她十分难受,才知道上了当。后来她在捡竹筒那个竹林里骂娘,消消气也就不了了之。</p> <p class="ql-block">我学会骑马也是在童年。开始,将马指挥到一个坡坎前,它听话的站好,我拍拍毛剪得十分整齐的马鬃,再摸摸它的鼻子,与它套近乎。随后,我爬到坡坎上,一只腿先跨上去,另一只腿跟着上去,两腿紧紧夹在马背上,一只手将套马绳拉着,两腿一拍,示意马儿可以向前走了。开始有点胆怯,时间久了,就动作自如了。到后来可以在比较宽敞的坝子里溜上好几圈了。那真是一种享受,舒服极了。也有烦恼的时候,马比牛不好放牧,它跑得快。脱缰时,更野。有时像离弦的弓箭,一跑好几里,追都追不上,真急煞人,回家不好交代。好多次,全家出动,找回它。骑马溜马,识马爱马,也锻炼了我童年多才多艺的一面,从中悟出了不少的知识。我三叔的儿子白明照,在东龛寺读私塾,他也经常带我去玩,相当于见习生。跟着他认了一些字,加上我记忆力特好,那个叫张家治的老师也非常喜欢我,就拿了“三字经”之类的书给我念,很快就会背诵了。我父亲又教我背“千家诗”,教我写字,慢慢地,我就认了不少的字。父亲常讲,小子读书不用心,不知书中有黄金;早知书中黄金贵,高点明灯读五更。我从家里木架上积满灰尘的书堆里,翻出几本旧书,《说唐》、《施公洞庭传》、《水浒》等。有些书翻了几遍,看了还想看,有些字认不起,要么问父亲,要么问二哥白明海,要么敷衍过去,上下文联系理解。随着时光流逝,逐渐地就理会了。当有了字典后,就方便了。为了一本《施公洞庭传》,我小时候翻山越岭,到远离我家十多里地的永庆乡姜家沟,找泥塑家姜全贵(1932-1969)索回。姜全贵是我哥白明海的好朋友,是遐迩闻名的泥塑家,解放后大邑县刘文彩《收租院》的泥塑工程,他全程参与了的。《施公洞庭传》下卷,他从我哥那儿借走未还,我看完上卷,如饥似渴地想看下卷。不知怎的,当时对书的兴趣那么大。哥给我说了去姜家沟的路线,过了这个沟,越过那道山,翻上那个梁就到了。我父亲说,出门哪,嘴巴就是路。于是我携带一根大拇指粗的黄荆棍出发了,一路上遇上了不少好心人的指引,也击退了恶犬的围攻和狂吠追咬,终于找到了姜全贵,一本《施公洞庭传》“完璧归赵”了。还有一件类似的事,有一年父亲生病比较严重,由附近乡医开药治疗,不见好转。母亲急得团团转,束手无策。父亲说建兴刘山坝老中医刘明培医术高,必须请他到家诊治,才能有转机。哥哥在外面搞运输未归,母亲让我只身前往,手执一根打狗棍,光着脚走十几里路,把刘明培老先生请到家中,经过望、闻、问、切,开了药,经过一个多月调养,父亲病好多了。我虽然吃了苦头,内心很欣慰。</p> <p class="ql-block">从放学骑马,在自然环境里获取了营养,识字看书,从书中得到“黄金”。二者相得益彰,增加了我幼小的心灵对什么东西都有浓厚的兴趣,以致模仿。从小河沟的这岸跳到彼岸,是我常在放马时操练的事,为我以后上学时跳高、跳远等体育运动的出类拨萃奠定了基础;学牛叫、驴叫,吹肉唢呐,以假乱真,逗得家乡大人、小孩跟上跟下的追着我,要我给他们表演。当他们追我时,我悄声匿迹了。他们散了,我又突然间“故计重来”,逗得大伙怪痒痒的。过去,隔三差五会出现有抬花轿的大队人马,包括乐队什么的,途经我家门前的青石板大路,听多了,时间长了,慢慢地就学会了。虽然不懂得节拍、谱子之类的音乐知识,但在空旷的野外,可以无拘无束地模仿,大声呤唱,反复练习,到后来可以说到了维妙维肖的程度。在草坪上头着地倒立,用两根竹杆拴上足蹬走高翘,可以从上沟走到下沟,可以下阶梯,运用自如,都是童年时期练就的。割马草,也是我难忘的童年生活,这些培养了我的劳动习惯及不怕困难的精神。马,似乎高牛一等,对它喂养的草料饲料,比较特殊,比如它只吃水边或长在水里的草。下水去割草是一件非常辛苦而又危险的事,搞不好可能掉在深水里爬不起来。我父母既爱我、疼我而又不过份娇惯,加之家里经营的项目太多又缺乏劳动力,什么都让我去试。远至黄瓦寺一带,近至杜家井或宝马河一带,都有一个小男孩背起背篓割马草的身影,至于背着一背篼马草,上半身汗淋淋,下半身水淋淋,吃力地走在回家的路上,就屡见不鲜了。</p><p class="ql-block">“马、牛、羊、鸡、犬、矢”,“三十亩地一头牛”,五谷丰登,六畜兴旺,这是一般小康人家的家境。我家除上述标准完全具备外,还有十几亩地和经营一座中等盐灶。所有这些,都给我童年生活带来了无穷的乐趣。</p><p class="ql-block">牛,是必不可少的。耕种土地需要它,碾米、磨面离不开它。然而解放前我家没有养牛,一到农忙时节,便派我往舅父家出差了。我独自一人拿着一根打狗的黄荆条经过马家垭、龙洞子、凉水坪、包包桥、付家庙、金龙庵,到了我舅父冉伯勋的家,大约有15华里行程。一早从家出发,到舅父家吃完午饭后,将一头黄牛牵着向回家的路上赶,下午太阳落坡时到达家,第二天早上那条牛便派上用场。两三天后,我家田、地耕完,又由本人送回冉家。年复一年,都是这样。久而久之,老牛也识途了,便把绳索圈在牛角上,让它自个儿在前面走,我在后面跟着。不时扬着黄荆棍吆呵一声,加快行路进度。来来去去的,还快活,我挺喜欢到舅父家去,一是舅父和全家都非常喜欢我;二是每次去后都给我做好吃的饭菜,每每总是饱餐一顿。特别是舅父亲自用竹篾编的“抓耙”到冬水田里捞鲫鱼,给我煎鱼吃,味道美极了;三是晚上如果在舅父家里过夜,他亲自陪我睡觉,总是不断询问白家的情形,说历朝历代的大事小情,直到我呼呼地入了梦乡,方才停止。每次到舅父家去过凉水坪时,那几株大大的香樟树傲然屹立,使我流连忘返。磨盘粗的树干高大笔挺,庞大的树冠遮天蔽日,微风吹拂,树叶沙沙作响。听人说此地风水胜佳,要出非凡人物,在四川省人民政府工作的敬茂明的家,就是被这些枝繁叶茂的香樟树荫荫庇护着。事物总是一分为二的,把牛枷起磨面是我讨厌的事,跟在牛屁股后面走圈,太无聊了。天不亮就不让睡觉,母亲叫我起床,睡眼惺松地跟在牛屁股后面,摸着磨杠转圈,走啊,走啊……一直走到正午,困倦极了,似乎马上快倒下来。而母亲则不紧不慢的将磨盘一圈的粗面粉用撮瓢铲到旁边,然后分几次倒进“罗筛”,她手把着“箩筛”边子,让其装在“锅桶”的滑杆(双的)上往返滑动,并在两头碰撞抖动,发出“咣当、咣当”的响声,随之细面粉掉在“锅桶”里,较粗的粉留在“箩筛”内,将“箩筛”内粗粉倒回磨上。这样循环往复,直到后面粗粉即麦麸剩到最少为止。要是夏天,白天遭麦蚊骚扰,晚上遭蚊子叮咬。有时总想尽快结束这样无休止的循环,就调皮,同母亲讲价钱,说是精粉已经取尽,应该收工了。剩下的粗粉叫“麦麸”,磨的麦子越多,费的劲越大,“麦麸”也越多。有人寓意:事情做得越多,问题也越多;不做事情,就没问题。但不做事情,就是最大的问题。几十年以后,还觉得真有道理。难怪民国总统王仕珍说“天下事之难,难就难在你干得越多,挨骂也越多”。母亲筛面一天,头发眉毛都成了“白毛女”,尽量耐心地鼓励我坚持到底,并磨完了用精面粉给我煎肉煎饼,美餐一顿。要是惹恼了母亲,她也会发火的。我的母亲是很能干的,算得上统揽全家的“总统”。她是很强悍的,她发火打过我,只有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记得小时候,我偷偷地在家门小河里学游泳,被母亲发现,把我叫到靠岸边,气急了,拖到坡坡上,用几尺长黄荆棍,朝我光溜溜的屁股一阵乱打,还边打边问:今后还下河玩吗?我哭着投降,“再不了”。从此,就在童年时期结束了下河游泳的历史,也因此成了个旱鸭子。之后,上大学时在游泳池学过几次,也只会个“秤砣水”或是“狗刨沙”罢了。俗话说,黄荆棍下出好人。母亲那黄荆棍对我的猛抽猛打,使我成了“游泳盲”令人遗憾,而对我一生的健康成长,也是值得肯定的。母亲给我算命,而今记忆犹新,马家垭,是我家赶建兴场必经之地,垭口路边有一个瞎子老头是个算命先生,他是水槽沟向姓人家的。在我有记忆时,母亲带我赶建兴场返回时,碰到这个老头,母亲让我算命,把生辰八字报了后,那老者扳着手指头,口中念念有词,子、丑、寅、卯,辰、巳、午、未,什么的,之后说,这个娃儿的命好,长大了要吃笔墨饭,有贵人相助,老来衣食无忧,老来红。我母亲听了很高兴,大大方方地给了不少的钱。</p> <p class="ql-block">说来也怪,我家同牛有缘。解放后,农业合作化时期,生产队养一条水牯牛,又高又大又壮,有如大象一般,头上一对牛角弯弯。这条牛十分凶悍,经常以牛角伤人,并将拴它的大树撼倒。整个生产队只有队长白廷文和另外两个男人可以使用它,其它人都不敢接近它,女人更是“惊而远之”,唯有我母亲可以放牧它,可以接近它,给它喂草料。到后来,我和我一家人都可像母亲那样亲近它,其他人都不得行。这条水牛由我母亲专门饲养了十年。</p><p class="ql-block">羊,很温顺的动物。我家曾养过十几只羊。特别可爱的是刚从母羊肚里生产出的小羊羔,下地就站立、吃奶、走路,生命力好强好强。羊,咩、咩、咩的叫声特别好听,羊爬在悬岩上寻觅草料的动作特别惊险。但羊在菜地、麦地不听招呼,践踏乡亲庄稼,着实令人讨厌,所以,很快就将羊卖了。</p><p class="ql-block">鸭群,我家喂了三十几只鸭。晚上关在我家地窖式的鸭圈里,天刚麻麻亮,即从圈里放出,自个儿从门前小河沟游到三里以外的“白家老屋”,下午黄昏时,成群结队地回到家,显得有纪律,有秩序。每天晚上回来后,以红薯或谷子之类喂养,条件反射,使它们到时就自己结队而返。每天早上放走鸭子以后,从圈里捡出的鸭蛋,就是一筐。还有一群鸡,每天的鸡蛋,都要进账。自给自足的自然经济,让我母亲和家人充满了喜悦。</p><p class="ql-block">鹅,它的作用是防止蛇进入家里。由于当时自然生态环境好,夏天它们一天可以碰到几次蛇,在“炉灶山”一片茂密的树林里,有人看到两根丈余长的蛇,在那段时间里生活,真叫人毛骨悚然的。山乌龟遍山爬,野鸡、山兔之类,就常见了。据说鹅粪能使蛇的皮肤溃烂,养鹅的地方,蛇类不敢近前接触,所以我家养了两只鹅。鹅吃东西比较粗糙,不怎么讲究,薯类、蔬菜、粮食、青草,什么都可吃。鹅半夜三更的叫声,可以响彻几湾几坪,鹅的嘴夹人时带振动,可让你疼痛难忍。</p> <p class="ql-block">狗,以狗为主题的成语不算少。诸如:狗仗人势、狐朋狗党之类。狗属相的人,个性特点有独到之处。我家两只狗,一只略带白色的又高又大的狗,叫“陶仙儿”;另一只黑色的像狮子一样的狗叫“苕倌儿”。这两只狗非常听话,召之即来,能按主人意思将远处的东西叼到指定地点,对主人来迎去送,直到主人示意其回转,才摇头摆尾地回到家。到了晚上,“陶仙儿”就自己去离家几十米的盐灶作坊守夜,在作坊门口躺着,生人出现并靠近,就警惕地边叫边向人扑去,第二天早上回到家里。“苕倌儿”就在家院坝边守夜。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天天如此。以貌取人,嫌贫爱富,狗之属性。凡穿着好的人到来,摇头摆尾,以示欢迎;凡衣衫烂褛之人,尤其手持棍棒的讨口子,尽管主人在向乞讨之人施舍时,一再给狗打招呼叫停,它仍然又叫又扑,声音不绝于耳。乞丐离开时,讨口棒像划船桨片一样在背后防卫,两条狗轮翻撵到一里以外,或更远的地方,才罢休返回。解放后,来过一次打狗运动,“陶仙儿”不翼而飞,外出逃难。没想到事隔半年,它奇迹般地出现在家里,骨瘦如柴,不久就病死了。似乎它也懂得人间烟火,叶落归根。“苕倌儿”未免于难,惨死在打狗运动那场浩劫之中,家人都非常惋惜。</p><p class="ql-block">狗仗人势的例子很多,不赘述了。</p><p class="ql-block">我家那只猫特别神奇。它能从一丈余高的木柱子飞快地爬上去,从梁上逮着耗子。能从一丈余高的屋檐上跳下来。常常看到它逮着老鼠在院坝里玩弄,让老鼠跑一段又把它抓回,用爪子将老鼠翻过来翻过去,但不吃它,让其生不如死。还可常常看到它在凌晨时,从外面拖着比它长几倍的蛇回到院坝摆布,猫咬着蛇颈,先让蛇在猫鼓气时,将其全部缠紧,然后猫松气,摆脱蛇的“紧捆术”,将蛇置于死地而后快。更神奇的是,在我家菜园地边一条路上,为了横跨水沟,用一张长方形大石板搭桥,让人通过方便。年成久远,石板两头与土路衔接的基墩处形成洞穴。令人惊奇地发现,此猫经常在晚间蹲在石板上打瞌睡。后来终被人发现,那块石板下面有一堆死了的耗子,大约上百只。有人分析,这只猫有魔术师的能力,能让耗子着魔似的“自投罗网”,或是有磁铁一样的吸引力,将老鼠吸到那里去。也可能是它将玩死的耗子集中到那里。不管是哪种原因,至今都是个迷。但一堆耗子在石板下面,我们是身临其境的。听大人更多的说法是猫的“遁术”,它在石板上卧,可以让耗子“投案自首”。</p> <p class="ql-block">好大一颗核桃树,成了我家的瑰宝,耸立在我家菜园正中间。树干高大,树冠形如原子弹爆炸出的蘑菇云。树上雀鸟飞来飞去,欢快地鸣唱。每年中秋节前后,我家请三个攀爬能力较强的年轻人爬到树上采摘核桃,他们像猴子一样,爬到载得起人的分枝上,不断用竹杆朝着结满核桃的果枝胡乱地一阵一阵敲打,只见成熟的核桃如雨点般掉在菜地里。当他们三人从这个分枝换到另一个分枝间歇时间,全家男女老少和友好邻居就不停地在地上捡核桃,一筐一筐地装在背篼里,一趟一趟地背回家,放在准备好的几口大石槽里,在核桃上面盖上石灰,用大锅烧开水,一桶又一桶地往石灰上浇淋,直到都能浸泡到核桃为止,过十天或半个月,就用手剥开已经腐烂的一层厚皮。这个活辛苦得很,一是灼手,二是绿颜色像染料一样的物质染在手上好久都洗不掉。剥了皮的核桃果实装上篼子放在河里,用淘红苕的带长把的木锤上下撞动,让核桃在水里互相碰撞摩擦,使残留的果皮完全脱落。之后,背在山梁上搭起晒席,反复晾晒,直到敲开核桃壳,里面的果仁酥脆可口为止。除了哑年,我家那颗核桃树要收获好几千颗,几乎全部用于家中食用,我吃的恐怕最多。核桃储藏在一台大木柜里,为防潮,底层装入黄谷。父亲专门管看,想吃了,经允许,用左手顶开柜盖一个能将手伸进去的缝,右手伸进柜子中拿几颗,用小钉锤敲开,取出核桃仁吃。最好吃的是活核桃,经炉灶里燃烧着的草木灰煨着,烧烤到合适的程度,剥开皮,敲开壳,冒烟的核桃仁,香嫩可口,美不胜收。如今想起,还吞口水呢!大凡是珍贵可口的东西,要享受到它,总比一般的物品费神费事,从核桃摘下来到吃进口里,花的劳动比其它可吃的东西要费神费力得多。我父亲有句口头禅:“苦做苦吃”、“勤耙苦做,衣食无虑”,就是这个道理。据说,吃核桃长记性,头发黑,预防痴呆,补肝肾。最使人遗憾的,我父亲居然担心解放后“共产”,而决定挖掉,当柴火烧盐灶去了。这让我想起寒坡乡有一位村支书李发财,他家有一株很大的核桃树,产核桃几千颗,卖一部份的钱,供孩子上学,另一部份让孩子吃。他的女儿当年高考,获取南充地区理科女状元殊荣,被西北工业大学录取,攻读飞机制造专业。毕业后分配到成都飞机制造公司工作。“歼10”战斗机的问世,她也付出了汗水和辛劳呢!</p> <p class="ql-block">还有我家那颗庞然大物似的皂角树和门前十几株古柏也在“三面红旗”时期,劈成柴块,到公共食堂当燃料用了。我心灵深处仿佛是“锦官城外柏森森”的美丽景观,在我家乡一去不复返了。痛心疾首,有什么办法?这是历史,有谁能扭转呢!回顾三中全会前,不仅全县山林树木已经砍完,连草根也成了稀有物质,到处是光山秃岭。儿时记忆中青山绿水的故乡几乎濒临于穷山恶水的境地。在我担任南部县长,兼任南部县绿化委员会主任期间,我抓造林绿化工作的自觉性高和紧迫感强,一方面是职责促使,产生的动力;另一方面源于儿时印象的回忆催人奋进。那几年,每年过春节,都在下面组织育苗,全县几万亩,年复一年,坚持不懈,不断地提高森林覆盖率。我常在全县大会上讲冯玉祥将军驻军常德市“爱林护林”的故事,启发全县干群发展林业的自觉性。冯玉祥将军“谁砍我树,我砍谁头”的军令,在南部县传为佳话,一代一代地传承教育群众树立“三分栽,七分管”不断增强爱林护林的责任感。眼下每当我偶尔见到一车车拉柏树圆木到工厂时,心痛不已。</p><p class="ql-block">过春节,是千家万户喜庆的日子,更是儿时难以忘怀的。放鞭炮,打秋千,推转尔秋,祭祖先……其乐融融。</p><p class="ql-block">元宵夜,家家户户,大人小孩,各自提着点上蜡烛的红灯笼,在自己的菜地转悠,边走边大声呼叫:“十四曰,咒土蚕,虫蛹蚂蚁咒死完”。眼望着流星般灯笼光芒,有如萤火虫自由飞翔,听四面八方“咒土蚕”的呼声交混回响。美哉,壮哉,令人如痴如醉。闹土蚕过后,已是夜深人静时,请“扫帚神”活动,在我家后面一个院落展开。此活动非常神奇,非常好玩。上百人围坐在院坝四周,正中央一张方桌和一条长凳,演员白明连正襟危坐在长凳上,腰系了四根麻绳,东、西、南、北各方均牵一根,每根由两名青壮男子牵着。白明连是一位忠厚老实的农民,据说他额头短,心神近,常在夜间自个儿下到阴间,天亮前又还阳。只见他坐在长凳上,两手扒在桌面,头放在手上,像在打瞌睡。方桌上点着香蜡,这时,全院子鸦雀无声,静静地等候演员“请神”。只见他两腿交替地左右摇摆,大约四十分钟至一个小时,“扫帚神”请来了。他忽然站起来,不停地乱舞乱跳,完全变成另外一个人。此时,四根绳子就牢牢地掌控着他,只能在院坝内活动。四周围观者沸腾起来,吼的,闹的,鼓掌的,一浪高过一浪。演员这一夜是不知道累的,神退了,醒来后,人要软两三天。村里唯独白明连才有这种特异功能。是不是开心的乡亲们把自己的快乐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呢?非也,一是他自愿,每年都搞;二是他身体没受到什么影响,还长寿健康着呢。</p> <p class="ql-block">祝寿活动,也非常有意思。一次是参加敬家大宅院给祖母的娘家兄弟祝寿,是我哥白明海带我去的。祖母四位侄孙敬之荣、敬之华、敬之富、敬之贵。大表兄敬之荣之子敬瑞祥与我同在南部县委工作过,之后上调,直至担任四川省高级人民法院院长之职。敬家老太爷生日热闹非凡,鞭炮齐鸣,人声鼎沸,给我留下很深的记忆。二次是祖母白敬氏的生日庆典活动,不知是何年何月,祖母生日庆典在新房湾举行。祖母居住的四合院,非常阔气,雕梁画栋,飞檐翘壁,柱子上刻龙凤呈祥,院坝纯青石板铺就。数百位远近亲戚、族人、朋友如期而至,纷纷向端坐在堂屋外坐椅上的祖母磕头作揖。典礼开始,万炮齐鸣,礼花四放,四条火龙在礼花中边舞边打圈圈,舞龙人头戴毛巾,身穿短裤,任凭四面八方喷出的火花打在赤裸的身上,在所不辞。这是一个沸腾之夜,狂欢之夜,真有“火树银花不夜天”的感觉。</p><p class="ql-block">常听父亲讲,勤耙苦做,衣食无虑,有苦才有甜。儿时的劳动,既帮家干了些活,又增加了不少知识,还锻炼了意志。比如,犁田、耙田、犁地、耙地、栽秧、打谷、挑水、挑粪、车盐水、背麦垛等等,我都干过。从家里背干粪到檐后山地种红苕,或是担一挑大粪到地里去施肥,从山脚爬到山顶,中途要停一停,歇几次才能到达目的地。一天几趟下来,周身酸痛难忍,继续坚持几天,慢慢就好了。到了庙子咀地背打捆的小麦回家,也是够辛苦的,首先,把麦子捆在背架子上,使颈将背架子从地上抬直立起来,用“木打杵子”撑着,然后人就蹲下去,坐在地下,让背紧贴在背架上,左、右手臂穿在背架上的“背系”上,开始承重,再将“木打杵子”从背架上取出,以左、右手共同握住撑在地上,使劲地往上挣,一只腿呈跪地状,一只腿呈八字型伸向前方,如同举重状态,一次成功了,负重站立起来了,向前挪动脚步往前走。开始时,刚承重往上挣,缺乏经验,力气又不足,失去平衡,一大垛麦子,连同背架子来了个“倒栽葱”,头重尾轻地将小小的白明江压扒在地上,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谁来帮忙呢?靠自己艰难地挣扎,掀开压在身上的背架连同麦捆,又重复来一次前述动作。一次不行来二次,终于成功。经过近三华里路程,汗流浃背地将麦捆运到打麦场。父亲说,力气无根,用了又生。只有学而知之,没有生而知之。新凿一口盐水井,也让人长见识。土法打井,利用杠杆原理,在木架上安装一个类似秤杆的一块皂角树木(此木木质坚硬如铁,经得碰撞,不易损坏),在皂角木的支点位置直立一根柏木将皂角木支起。在皂角木靠井口那一端连接一寸宽的慈竹篾条,篾条下面吊一块重约百斤的实芯钢棒,钢棒最下端焊接金刚钻一类既硬又尖的东西。支点另一头在井口反方向皂角木另一端,臂长是钢棒那头臂长的若干倍。后来才知道这是运用物理学中杠杆原理而设置的。工人踩在皂角方木力臂那头,让身体重量往下压,压到一定程度,移开脚,由钢棒自重下沉,点击到岩石上,刻下一个痕迹。这时踏脚的皂角方木前端亦向井下方向倾斜,它的后端就反方向翘起来,就在翘起来那一刻,它自然地碰在上方事先安装的一根木方上,发出“砰”的一声响。就是说,凡是“砰”的响一声,钻头就在井下深入一分,哪怕是一毫米。连接钻头(钢棒)的篾片有好几十米长,井打多深,它就多长,相当于现在的钢丝绳。它是卷在车上的,钢棒上下就由车正转反转予以控制。随着时间推移,井深不断增加,系在皂角木方井那侧的麻绳与篾条有专门连接方式,也发生相应的变化。周而复始的踩上压下移开脚,发出“砰”的声音,不分昼夜“三班倒”作业,一口打到盐水层的新井,往往都在半年以上功夫。多么漫长啊!井里的砂和浆,怎样取上来呢?用楠竹筒,装上类似逆止阀的皮阀,只准进,不准出。先把钻头吊上来放在井旁边,换上楠竹筒,连在竹篾片上,经过车转动,放到井底。工人踏着车操作,让带逆止阀的楠竹筒上下动作,砂和泥浆慢慢地将楠竹装满。工人爬上架子蹬车,将篾片一圈圈卷在车上,楠竹筒升到井口并升到一个桅杆式的高杆靠稳,打开逆止阀,放出砂和泥浆。之后,又换上钻头,放下井去作业。就这样交替地、反复地动作,一天又一天,一月又一月,居然打成功一口新井。那么,盐水是如何分离出来呢?原来,打到盐水层后,盐水层到井口几十米高度,都要用一根封闭四周的圆管,从井底直通井口,井底和四周都要封闭且不能浸水。就是这根封闭的管子里,只能是浓度合格的盐水。要是现代社会,就简单,用无缝钢管在井口焊好,一节一节往下放,用起重设备吊装,即可完成。当时是用又长又直的柏树圆木,用锯让其一分为二,再用“园刨”挖空推光,成半块圆筒,两块合二而一,成一个圆筒。用麻绳密密匝匝地缠好,淋上桐油石灰(橡胶泥一样),既可防腐,又可防水防渗。每根圆筒长五米左右,接头处用公母榫连接,坐上桐油石灰当粘合剂。井底第一节圆筒周边,也事先用桐油石灰蘸好。第一节下去后,稳稳地坐落在井底“桐油石灰座”上,一段时间凝固后,内、外形成密封状断开了,“散水不犯盐水”,这样,一节一节下到井里,直达盐水层。将普通水吸完,纯盐水就吸上来了。我很喜欢去踩打井的“翘翘板”,一上去就两个小时,浑身是劲,从不觉得累。“砰”的声音,非常有节奏感。当我以后读到“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时,不禁浮想联翩,发出“谁知粒粒盐,皆有多少汗”的感慨。</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