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到了要过年的时候,人就淡定不起来了,有些坐立不安,心像墙头的荒草,被风吹得东倒西歪,也像今年这小寒大寒间紊乱的天气,忽阴忽晴、忽冷忽暖。</p><p class="ql-block">坐在阳台上晒太阳,小区的广播又在循环播放春节疫情防控的最新通告,一条一条的规定给年前的日子注入几分不确定和不安全感,让人惶然。</p><p class="ql-block">对面那幢楼頂平台上长年圈养的老狗发出沉闷的叫声,它主人厨房的窗外巳挂上了几块腊肉和两串香肠。</p><p class="ql-block">老狗家隔壁平台散养的大公鸡顶着鲜红的冠在花坛里殷勤的为身边的母鸡刨食,竟不住为它们叹息:没有什么比生命巳然处于倒计时中还浑然不觉而更残酷的了。我想,过不了这个年,三十夜前就将见不到它们岁月静好的身影。</p><p class="ql-block">捧着书在阅读,却怎么也走不进手中的《瓦尔登湖》。</p><p class="ql-block">脱掉了棉服又脱掉了毛衣,在暖阳下恍然如梦......好似沐浴在往年昆明无尽的阳光中。</p><p class="ql-block">一年又一年,每年的这个时候,我和姐妹们都已经赶到了昆明的翠湖,这巳是一种习惯。</p><p class="ql-block">翠湖边有老父亲驻守的我们共同的家,有充满整个冬天灿烂的阳光,有在窗前蓝天下雪片般翩飞的海鸥,有盛开的粉红冬樱花。</p><p class="ql-block">父亲在那里期盼等待,我们在临近过年的时候赶过去给他过腊月里他的生日,和他一起过年。</p><p class="ql-block">母亲离世后,每年“过年”这个隆重的节日都由父亲策划、姐妹们执行落实,如此经历了二十年。</p><p class="ql-block">过年,过的就是农历腊月的三十夜,三十夜全家人从四面八方归来,团聚在年夜饭桌前,而不管是什么年景,满满的一桌菜蕴含着一家人辞旧迎新时全部的感慨、期待、憧憬、希翼、祝福,所以这桌菜肴是不可以朴素简约的,这也是我们家历来遵循的规矩和传统。</p><p class="ql-block">早些年父亲会在我们还没到来之前,蹬着自行车一次次去釆购年夜饭和过年期间的食材物资,我们在大年三十前按父亲的要求,拟定书面的菜单及烹制的责任人,父亲在临近过年那几天微笑着问:三十晚上吃点什么?递上菜单,他阅后欣然,我们便照单执行。后来父亲腿脚渐渐不便,采购的工作就下放给了儿女和身边的保姆。再后来,年夜饭流行在酒店歺厅订制,年夜饭的人数也由一两桌变成了三四桌,父亲体恤我们都迈入中老年,不想劳累我们,也就不按传统行事,不再要求儿女在家里自己做了。每毎年夜饭开始之前,父亲一定是要发言的,内容一定是充满了正能量。</p><p class="ql-block">在外饭毕回到家中,伴随着中央电视台的春节联欢晚会,总会有一个隆重仪式——父亲给重孙辈们发用红包包好的压岁钱。每个红包都装得厚厚的、沉沉的。</p><p class="ql-block">重孙们依次给祖祖磕头,用稚嫩悦耳的声音道声:祖祖过年好!祖祖笑容便如菊花盛开。远在异国他乡不能前来团聚的重孙在视频里给祖祖拜年问好,此时便由自己的外婆代领红包。</p><p class="ql-block">儿女们和亲戚也在家族微信群里互发红包,我们不时的提醒父亲:又有红包了,快点抢!父亲慌忙打开手机界面,用手指迟缓的点击,笑呵呵感叹:手慢了,这个没得到。要不就孩子似的得意宣布:抢到了十几块!通常在父亲临睡前他会说一句:我也来发一个!我们便知大红包即将降临。随着大家惊喜报出抢到的数目,三十夜的喜庆至此划上完美句号。</p><p class="ql-block">其实,这么多年恪守“过年”仪式、营造热闹氛围,终究是为了父亲和他的重孙们,老人和孩子才是“过年”这个习俗最忠实的拥戴者。老人一年盼着这一天与众多的子孙团聚,小孩盼着这一天领到压岁的红包,而作为父亲的女儿,小孩的外婆或奶奶,我们看着父亲的满足和幼童的喜悦,便生出坦然心,舒一口气:老的小的巳然安抚妥当!稳坐客厅的某个位置,见儿女摆弄手机、孙辈蹿来蹿去,由衷感叹光阴的飞逝,品味个中的五味杂陈,感受其间的充实和幸福......</p><p class="ql-block">如今,父亲走了,去年刚过完年就猝不及防突然的走了,我们骤然被剥离和失去了做“孩子”的角色,从此过年不再回家,想回家却无家可归。</p><p class="ql-block">很想时光倒流回到童年,回到有妈妈、爸爸、奶奶都在的那个最早的家。在那个家里,我们可以无忧无虑肆意的做孩子,享受过年时的巨大快乐。</p><p class="ql-block">那时一切物质的东西都稀缺,更没有三十夜的压岁钱,但会有一件奶奶缝制的新衣,一双新鞋,一对扎在辫尾的红绸,两三片饼干,几颗包着玻璃纸的糖,三、五个小桔子。会有红烧肉,粉蒸肉,糖醋鱼、油炸花生米、咬一口就渗出油的炸羊尾、完全没掺入杂粮的白米饭......这些只有在过年时才可能出现的东西,极大的满足了我们做小孩子时对物质的欲求,实现了当时我们对幸福美满生活最高的愿景。</p><p class="ql-block">记得有一年,我们家的过年准备从头年的春天就开始了。</p><p class="ql-block">奶奶在院落的葡萄架旁用石头砌了猪圈,从集市上牵回一头猪仔,对两个姐姐和哥哥说:以后每天放学回来就去“打”猪草,猪养大了杀了好过年。</p><p class="ql-block">小猪在姐姐、哥哥和奶奶的辛勤喂养中一天天长大。我常蹲在一旁看姐姐们坐在小板凳上剁猪草,在灶台边踮脚看奶奶将剁好的猪草混合米糠在大铁锅里搅拌烹煮,看小猪叭哒叭哒的吃石槽里热腾腾的猪食,学姐姐们在小猪埋头吃食时用小手沿着猪头到猪尾测量它不断变化的长度,从它渐渐的肥硕中期盼“过年”早些到来。</p><p class="ql-block">因为是自家杀猪过年,这一个年夜饭就显得史无前例的丰盛,因此仪式也就前所末有的隆重。或许就是因为隆重仪式的别具一格,让我竟然想不起这个可以放开来吃肉的年夜饭吃了多少道荤菜,记忆中留下的画面是一屋子的家人席地而坐,大大小小盛满菜的盘子直接就放在铺满一地、绿茵茵的松针上。</p><p class="ql-block">在奶奶和母亲忙着操办年夜饭的那些天,我们几姊妹就被奶奶指派到松树林里去採摘松针,那会儿没有环保概念,不知多少小松树被我们顺着枝条撸得光秃秃的。</p><p class="ql-block">大年三十下午,我们在奶奶的指挥下腾空了房间,把摘来的松针均匀厚厚的铺在地上,躺在上面打滚嘻戏。我不明白为什么要在三十夜这天铺一屋子的松针,奶奶说这是老家的风俗习惯,直到坐在软绵绵的松针上,面对一地的年夜饭时,才体会到如此新鲜浪漫的感觉多么让人难忘:浓浓的松脂味盖过了菜香,五颜六色的菜肴像花一样盛开在绿草地上......</p><p class="ql-block">五妹这会儿打来电话,说正在联系农家山庄过年期间的食宿,她和两个姐姐巳经约定今年去那里过年,问我去不去。</p><p class="ql-block">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我们一夜间失去了家,我知道姐妹们也和我一样的失落,一样的傍惶,一样的忧伤。寻一个山青水秀的佳境,一个如同梭罗笔下“瓦尔登湖”的地方,或许是最好的自愈。</p><p class="ql-block">可我去不了,常年在外的女儿前几天就在视频里宣称:不管疫情怎样的变化,只要不发展到被隔离状态,她都要带着外孙回家过年。</p><p class="ql-block">这让我欣慰欢喜却又忐忑不安,尽管我们各自所在的城市目前都属疫情低风险地区,但连接两地的路途不知存在多少不可预知的风险。我阻止女儿,可女儿仍坚持说她会做好一切防护,冒险也要回家过年!是呵,有父母就有家,父母在家就在,什么困难也难以阻挡儿女过年归家的心。</p><p class="ql-block">密切关注着随时都在变化着的防控形势,庆幸的是目前为止女儿出行的决策是在国家允许范围内,因此,巳快递过去了口罩、手套、加上医用一次性防护面罩,相信并祈愿疫情不再像去年那样泛滥漫延,女儿和外孙会浑身包裹严实的如期平安归来,我们这个小家会在年夜饭时第一次团聚。</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