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洞庭南路344号</p> <p class="ql-block">一座古城在现代化的进程中常常会给人带来许多心理上的矛盾和选择上的困惑。</p><p class="ql-block">古城之所以“古”,是因为历史悠长,文化深厚,传承丰富。而承载这些人文气息的建筑、街道和小巷在城市快速发展中又不得不舍弃一些,这个舍与留的过程是很折磨人的。比如洞庭南路虽然属于历史文化老街,马上也要提质升级。升级后的老街还有原来的韵味吗?</p><p class="ql-block">在一个初春的下午,我陪摄影师安哥来到这里。安哥说:给这条街留点影像资料吧,说不定以后就见不到了。</p><p class="ql-block">下午的阳光不是很好,略微偏西南的光线朦朦胧胧地洒落在南北向的街道和街两旁的房舍上,安哥的照相机虽然不停地“咔嚓、咔嚓”着,嘴里却一直不停地念叨着这光线太差了太差了。而我则好兴奋,这里的每栋房舍、每条小巷,甚至每块砖瓦恰恰都能勾勒出我心中深藏着的清晰的线条和黑白分明的光影。</p><p class="ql-block">洞庭南路344号就是这样不菲不期而然地来到我面前,就像一个蛮不讲理的访客轰然一声推开我记忆的大门。</p><p class="ql-block">是的,这间缩瑟在一旁的简陋小屋是我当年结婚的新房。这里,曾经满载着一对小夫妻婚前的期待,新婚的羞涩和婚后的烟火气息。</p> <p class="ql-block">一、分房</p><p class="ql-block">我是一九八一年从湖南省粮食学校毕业直接分到小港粮库的,在财会股从事会计工作。上了两年班之后,一九八三年至一九八六年又去读“电大”,算是进入了当时特别热门的“知识分子”行列,也得到了粮库领导格外的青睐和关心。这其中特别要感谢财会股股长陈捷先和负责基建的吴协邦。</p><p class="ql-block">当时的年轻人结婚一般都是安排在粮库的跑马楼,一条共用的走廊,每户只有一间房子,厨房是共用的。我领结婚证后,也向单位申请,而跑马楼的房子已经没有了,什么时候有?领导告诉我只能慢慢排队。</p><p class="ql-block">这时,陈股长找领导汇报,并出了一个主意。说粮库外面还有一套房,就是这间洞庭南路344号,一直是基建上用来堆放杂物,何不想办法将杂物堆放到前面一间,留下中间的一间加后面的一间厨房分给“小查”。并说他的父母就在过马路不远的韩家湾,找的“妹子”也在离这房子不远的红旗旅社的餐馆里上班。分给其他人可能上班还不方便,而给他几多好。</p><p class="ql-block">说起这套房子还颇有些来历。</p><p class="ql-block">小港粮库建于一九五三年。一九五四年公私合营时,一个叫“济生米厂”的私有企业被合营过来。连厂带家所有的资产都合营了,包括在吕仙亭办事处马路对面的十多间厂房及房屋,还有就是这一间。于是,小港粮库从一九五四年起,在这吕仙亭路上(后来称之为洞庭南路)就有了这一间夹杂在两边都是私房中间的公房。</p><p class="ql-block">领导安排基建上的吴协邦去房子清理杂物,而吴协邦告诉陈股长:“房子里都是一些基建上的杂物,一间房子根本放不了,干脆我把它拖到粮库里面去算了,三间都给小查结婚吧。”</p><p class="ql-block">真是遇上了两位贵人,我便有了洞庭南路344号这间婚房。这算是我们当时的年轻人中结婚时最好最大的房子了,可真的让人羡慕死了。</p> <p class="ql-block">二、打灶</p><p class="ql-block">房子分到手,在厨房里特意打了一个粗壳灶。</p><p class="ql-block">烧粗壳灶是我们粮库干部职工的特殊福利。其他单位除了一些政府部门的机关食堂外,想都不能想。即使有了粗壳灶,你到哪里去弄粗壳?</p><p class="ql-block">现在许多人可能根本不知道它的好处,尤其喜欢点外卖,不太做饭菜的年轻人。</p><p class="ql-block">打粗壳灶的师傅当然还是吴协邦。粮库里最会打粗壳灶的就是他。陈股长告诉我,这个吴协邦是个大好人,热心肠,谁家有事他都是笑呵呵的满口答应。</p><p class="ql-block">打粗壳灶是个技术活,吴协邦只要有人找他打粗壳灶特别有成就感。有一次老红军何海清家里的“粗壳灶”不好用,经常冒黑烟,领导安排他去修灶。据说这位老红军有点“小气”,没有留他吃饭,临走前他见桌子上有个药瓶子,里面装着红色小药丸,趁主人没注意,顺了两粒丢进口里。同去的人说,“你怎么回事?连药都吃啊?”“懂个屁!老红军的药都是补药,你晓得不。”</p><p class="ql-block">我们当时虽然没多少钱,经济紧张却总能享受“高档生活”。</p><p class="ql-block">妻子在餐馆工作,总能花极少的钱买到特别便宜的牛骨头、牛筋、筒子骨等。食材在锅里炖,火在灶下烧,粗壳灶的优越性得到充分体现。要大火有大火,要小火有小火,在大火小火的舞蹈里肉香的味道慢慢地浓洌起来。</p><p class="ql-block">看着妻子娇小的身影在灶台前忙碌,忍不住上前献殷勤,替她揉揉肩,捏捏背,赢得回眸一笑,那一刻满屋生辉。</p> <p class="ql-block">三、装修</p><p class="ql-block">结婚前的所有准备工作全依赖于妻子的能干。</p><p class="ql-block">她带着她的大弟与表弟,自己买油漆、刷子将这个门窗全油漆一新,刷的是红彤彤的油漆,显得格外喜庆。</p><p class="ql-block">中间房子里的墙与墙之间都有木柱隔着,她不知从哪里找来的芦席将其订了,还用报纸将其全部糊了,不仅暖和又显得格外客气。</p><p class="ql-block">墙壁上也是她带着大弟及表弟用石灰水自己粉刷了,明晃晃亮闪闪的。</p><p class="ql-block">其实,我父母为我结婚已经做了好多年的准备。具体表现就是家具做好了许多年。当时,流行装饰板贴在家具上,我与我二哥一起在湘阴县装饰板厂买了装饰板回来。因为分的房子大,特方便贴。于是。我叫了一汽车的沙子,又弄了许多编织袋,可以一次贴很多,这样节约了好多时间,贴上去的装饰漂亮扎实效果好。</p><p class="ql-block">当时,因为我在读电大,正要考试,新房的这些七七八八的事,完全依赖于妻子。不过,我们家从此以后,凡是涉及到装修之类的事,全都妻子作主了。我虽然算是轻轻松松做了一回新郎,然而,也由此失去了在家当家作主的权力了。</p><p class="ql-block">而这次新房的布置,其妻子的能干给邻居们也留下了极其深刻而美好的印象。</p> <p class="ql-block">四、结婚</p><p class="ql-block">一九八六年农历十二月二十四,这天也是过小年的日子,我就在这间房间结婚啦!</p><p class="ql-block">结婚那天,一大清早,我一个人悄悄地跑到了南正街理发店,本来只是想理个头,结果被人忽悠硬要让我烫头。怎么也没想到,烫头要弄好久好久。</p><p class="ql-block">那时又没有BB机、手机,我自己急,又没有办法,总不能半途而废吧。而家里人真是急得团团转。要接亲了,新郎官不见了。派人到处找也找不到 。</p><p class="ql-block">等我一头卷发回来时,我妈又气又急地发脾气,问我:“你这个化生子,你想逃婚?”我回复:“姆妈,我都谈了五年爱,怎么舍得?还不是想让你儿子漂亮一点。”“好了,好了,少啰嗦,少啰嗦,快动身、快动身。”</p><p class="ql-block">于是,几辆三轮车浩浩荡荡由韩家湾赶到新建山去接亲。好在两处地方距离短,那时候又不存在堵车的情况。</p><p class="ql-block">总算没有误事!</p> <p class="ql-block">五、吵架</p><p class="ql-block">在这间房子里,应该说留下了许多无限美好的幸福回忆。但是,也在这间房子里,我与妻子吵了两次大架,也是结婚这么多年的仅有的两次大架。</p><p class="ql-block">第一次是因为睡午觉。她为了整洁漂亮,中午不让我睡床上,只能睡沙发。那时的沙发是自己做的,人造革,中间凸起,被子稍不注意就掉地下了,冬天睡午觉又怕感冒好难受。许多年养成的睡午觉的习惯就要被她“改造”,心里憋屈难受郁闷。不让睡床上?干嘛还要被子?干脆不睡多好!气得我用剪刀将被子中间的大红的缎子印心全剪乱了。后果当然很严重,这里就不细说了。</p><p class="ql-block">第二次是因为洗碗。她要求洗完后,大碗小碗等要分类,还要反过来扣上,啰里啰嗦,我觉的好烦燥,今后几十年岂不耳朵起茧?气得我将手里的碗全都摔在地上。后果更严重!惊动了左邻右舍。邻居一个姓文的卖臭豆腐的娭毑跑了过来,指着我的鼻子:“小查,你还像个国家干部吗?这么能干这么贤惠的老婆你竟然这么对她。”劈劈啪啪把我教训得不敢说一句话,脸上红是红、白是白、黑是黑的。</p><p class="ql-block">这个文娭毑的教育还真的起到作用。心里想,这个女人太厉害了,给别人留下的印象又太好。如果吵起来,估计大家都会指责我。</p><p class="ql-block">从此以后,我还真的“国家干部”啦,成为真正唯老婆是命的“老实男人”了,再不敢跟老婆对着干。</p> <p class="ql-block">六、女儿</p><p class="ql-block">一九八七年农历二月十九,我们在这间房子有了宝贝女儿。</p><p class="ql-block">似乎是有点小小的遗憾,生的是一个女儿,好像有点对不起老父亲。因为我大哥生了女儿,我二哥又生了女儿,我再生还是一个女儿。父亲的内心再也忍不住了,在韩家湾的码头上面朝滔滔的洞庭湖水伤心地哭了一个晚上。</p><p class="ql-block">我是在第二天晚上才知道的,并且是母亲悄悄地告诉我的。当然,我妈妈比较开明,没有透露半点不高兴消息。可我知道妻子的内心,更是生怕让老婆受委屈。</p><p class="ql-block">从此以后,对女儿就显得特别地娇生惯养,生怕多出“重男轻女”的矛盾出来。这也为以后女儿的任性埋下了重大的伏笔。</p><p class="ql-block">越是因为生的女儿,这样我越不敢怠慢女儿,越发娇惯女儿。女儿的任何事情都按照世俗的眼光该办的都办了。满月宴、周岁宴就在这间屋子里办的,虽然去妻子上班的地方办可能有些优惠,却还是认为在家办更经济、更实在、更客气、更热闹。</p><p class="ql-block">朋友多亲戚多,屋里坐不了,只好将桌子摆到在左邻右舍。我记得请来的厨师还是妻子工作单位的刘鹏大师傅。</p><p class="ql-block">也是在这间屋里,女儿周岁时的“抓周”,她一把抓起一支毛笔就不放手,其他什么东西都不要。那天,最为高兴的其实是我的父亲,似乎他老人家教我们子女们写字失败的沮丧,一定会在这个“孙女”身上止步,这个“孙女”会点燃起让他获得成功的希望之火焰。</p><p class="ql-block">也不知冥冥之中是不是天注定,反正直至今日,女儿仍然对“写字画画”这一项情有独钟。</p> <p class="ql-block">七、邻里</p><p class="ql-block">住在这样的平房,最大的好处还在于左邻右舍像一家人。有时实在忙不过来,总能找到帮助托托手的人。</p><p class="ql-block">记得有个婆婆,高度近视,总喜欢捧着一本书读。我老在想,这婆婆根本不是读书,简直就是吃书。每次,我们让她托手帮忙抱抱女儿,她总是笑嘻嘻地非常近距离地去像老吃小孩的样子,刚开始女儿以为她是“狼外婆”,吓得哇哇叫。当然,次数多了,女儿也就慢慢适应了。</p><p class="ql-block">我们当时带小孩,在这左邻右舍里有一点比较有名,那就是洗“粑粑片”。</p><p class="ql-block">屎尿怎么处理?现在的人都靠尿不湿——“换”,而我们那时候全是手工操作——“洗”。别人家的尿布五颜六色,而我们家的可是整齐如一。尿布是妻子找旅社部买的要处理的床单,买回来后都是她将其裁剪成一样大小的尿布。</p><p class="ql-block">女儿拉了“粑粑”,换下来,我先用自来水冲洗一下,然后用刷子刷洗干净,再拿开水烫一遍,最后用清水洗净。最有味的是洗干净之后,晾晒在外面,每一块尿布大小一致、色彩一致,现在想起来,还真的是一道亮丽的风景线。</p><p class="ql-block">遇上下雨天,我们在上班,晒在外面的尿布、衣服、被子根本不用操心,左邻右舍在家的老年人一定会帮我们收好,干了的还会帮我们叠好。</p><p class="ql-block">这房子的临街是马路,厨房后面则为巷子,熙熙攘攘的人群,穿流不息的线车、板车、三轮车、汽车。而设在巷子里的屈原农场办事处,特别像地下交通站,常常有一些陌生面孔出现,来了又走了,匆匆忙忙、神神秘秘,每天都像有特别紧急的事情发生似的。不过,这里常常有比市场价便宜很多的东西与邻里们分享。我妻子就在邻居的信息里获知,买过便宜的白砂糖、新鲜的绿豆等。</p> <p class="ql-block">八、谜团</p><p class="ql-block">住在这里,还有几个谜,我至今不解。</p><p class="ql-block">一是北边邻居的父亲。邻居比我稍微大一点,日子过得比较潇洒,也就是说那时候夏天坐外面吃饭,他每餐吃饭都喝一瓶啤酒。我只见过他家的父亲,从来没见过他母亲。他父亲看上去比我父亲大许多,可无论是什么时候见到这老爷子,发现他的腰板都是笔直挺拔的,并且始终西装革履、一尘不染,显得特别精气神。老爷子有点像电影《特赦1959》里的黄维,极少见几乎没见过这老爷子说过话。听说这老爷子是黄埔军校毕业的,后来是国民党员还是共产党员?受过多少磨,历过多少难,是不是挨过整?不得而知。</p><p class="ql-block">二是北边邻居的邻居,一位老娭毑,一口老岳阳话,走路的时候背驼的成九十度,几乎是要爬着走路。这老娭毑坐下来,特别喜欢抽烟。偶尔我让她帮忙抱抱孩子,她会将手里的烟猛抽一口,吞下去,再吐出来,然而将烟屁股丢地上,还不忘用鞋底使劲地踩一下。如果你看她其抽烟的派头,很容易让人联想起电影里的“地主婆”、“老特务”的样子。这娭毑过去是干什么的,儿子也不像亲生的,与儿媳关系好像也有点紧张,从她门前经过,屋里总有吵架声传出来。反正,也是一头雾水。</p><p class="ql-block">三是我们后面还有一户人家,家里有一位与我差不多年龄的人,长得特帅,可见任何人都不说话,脸上有点儿忧郁,眼神却呆滞无光。每天都是他的母亲陪着他,精心地呵护着他。据说这个年轻人其实是会读书的,可就是不会考试,每每考试都因紧张而失利。几次高考失利,他就这样“疯了”。后来究竟怎么样了,也不得而知。</p><p class="ql-block">这些谜团,或许有许多故事。因为不在一个单位,不容易搞清。加之年轻时只顾着自己忙,也无暇顾及。后来想起,引发许多好奇。</p><p class="ql-block">对不起,好像有点跑题了。这么一扯,就扯远了,三天三夜或许都扯不完。</p><p class="ql-block">几年之后,我便从这间平房里搬到粮库那边两室一厅的楼房里去了。然而,住楼房比住在洞庭南路344号这种平房的那种烟火味、邻里情就渐渐地少了许多。</p><p class="ql-block">几十年过去了,现在女儿都有两个孩子了。我结婚之后换了好几次房子,住的房子也是越来越好越来越豪华了。然而,洞庭南路344号这套房子,以及住在这里的那些年,随着时间的流逝反而变得越来越清晰,变得越来越喜欢,变得越来越思念。</p><p class="ql-block">(写于2021年2月4日)</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