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中的火车

🍂 杨连华🍂

文/杨连华

图/来自网络

在我的记忆里，第一次出门看见火车，是十五岁那年，外出打工在广安火车站。刚刚辍学出门的我，看到横卧在站台间的火车长龙，既新鲜又好奇，想象着火车跑起来该是个什么样子？会不会像传说中的龙那样，一眨眼间就到了千里之外呢？

　　在我们的期盼和不安中，火车缓缓驶出车站，向遥远的北方奔去。记得，我们坐的是一趟普通旅客列车，整整一节车厢都是北上打工的，放眼望去，车内全是打工仔，还有我。列车行进中发出“嘿呦嘿呦、哐哧哐哧”男人般有节奏的声响，仿佛给我们身上注入了某种力量。有早出来的大哥大姐姐们说：“我们唱几首歌吧！”大家一致赞同。他以车厢走道为分界，把我们分成两组，搞起了老歌对抗赛。这边唱《再见吧妈妈》，那边唱《家乡的泉水清又清》，你方唱《幸福在哪里》，我方唱《洪湖水浪打浪》又起，声音一准盖过你们。虽然那时候我们会唱的红歌并不多，唱得也并不整齐、洪亮，但这一路的歌声，与绿色的铁龙一样，永久地镶嵌在了我的记忆里。

　　后来到了济南，有时候贪玩翘班时，偶尔也会和老乡一起去附近的济南东站走走，看着火车轰隆轰隆开过来，又目送它咣当咣当离去，眼角不免潮湿、发红。长长的铁路线一头连着家乡，一头连着济南，而这绿色火车就是信使，让我与千里之外的亲人心意相通、心手相连。

　　第二次坐火车，是一年后回乡探亲时，走得急，没有买到座位票。那时候，车上的人真多啊！过道里、列车连接处到处是人和行李，待我急匆匆挤上车时，只能勉强关上车门。每到一站，我都像遇到一次“生死劫”，车上的人想下车，拼命地把我往一边扒拉；车外的人要上来，用大包小包行李把我往里顶。我就像萝卜一样，每隔一两个小时，就被人踹来踹去一次。急切地盼望着，火车快点开、开快点，让我早点脱离苦海。可惜的是，火车好像不懂我的心思，仍旧哼哧哼哧、慢慢悠悠地在山野、城市间溜达。

那时正是6月，车上热得像蒸笼，两车连接处没有电风扇，我像贴在炉壁的烧饼一样挤在人群中，不得动弹，脚甚至都难以落地。让我尴尬的是，前面背对着我的有两三个男士，因为天热出汗，身体散发着一种汉味，其中一位男人从包里摸索什么？凉凉的顶着我的脊梁，说：“别吱声，不然我就捅死你”，当时吓得浑身哆嗦。害怕的感觉-就像触电一样，影响到我的周身，吓的心砰砰跳个不停，妈呀！是那种心惊胆战的感觉。不过，我很平静下来，先要保全自己，面不改色心强装强装震惊？为了不让他和旁人的察觉，我试着转动身体，与他脱离身体接触，却不料身后的刀一下子蹭到了我的后脊梁上，我“啊”的一声，把所有的目光吸引了过来。“小姑娘，小心点？”只好说：“对不起，挤得难受，想活动一下。”男人瞪了我一眼，气咻咻地走了，我算躲过一劫。这时，站我左边的一位五十岁左右的大叔说话了，“小姑娘，车上这么挤，你不能光顾着自己，你难受别人也不舒坦啊！”他这么一说，车上人都向我投来鄙视的目光。此时的我，也不知道该怎样解释清楚，吓的脸上的汗水像雨水一样，噗噗落到地板上，我害怕的把头低得更低了，也不敢吱声，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躲起来。

后面的时间，我只能默默地低头忍着，我不敢与人说话，也不敢说出去。好不容易听见播音提示：列车进入济南境内。心中害怕和激动，总算快熬到头了。却发现，车内越发的热了，汗水早已流干，全身发软，好像不是自己的，头上两边太阳穴像锥子锥着一样疼，嗓子干得冒烟，肚子又不争气地咕咕叫了起来，本来就没带什么吃的喝的，就算有，也送不到嘴。忽然，只觉一阵眩晕，眼前一黑，身体瘫了下去……

　　等我醒来时，发现自己靠在车门边的墙上，本来拥挤的车厢，竟然闪开了一个小小空挡；摸摸身下，垫着草席，鼻子下面“人中”处，被那个曾批评过我的暴脾气大叔掐得生疼。“醒了，小姑娘醒了！”大叔高兴地说。

　　“小丫头总算醒了，可把这车人急坏了！车上好人多啊，大家抬的抬、让的让，拿东西的拿东西，把你放平在地，列车员给你送来草席和中暑药，还有人送来水和扇子，还有那位男士一直给你扇风降温呢。”他指了指那个拿着蒲扇，刚才还“用刀顶着”我的男人。我也不敢说什么？他显得有些不自然，转过头去，淡淡地说：“是大家帮助了你。”

车上的乘客，得知我脱险了，个个都长吁了一口气。很快，矿泉水、面包、水果，还有清凉油、风油精等等，从车厢的个个角落传递过来，此时此刻，原本与大家陌路相逢的我，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人间的大爱与温暖。那次惊魂之旅，让我刻骨铭心，每每想来，痛着、暖着、感动着。

　　后来，我如愿以偿地成为了一名美发师，在济南开了一个小店。那时，每年都要回家两趟，从济南到广安，k/16次快车要26个小时；k206次慢车，则需要30多小时。而我，恰恰是个慢性子的人，只要不是有太急的事，宁愿坐慢车，享受慢慢悠悠、走走停停的感觉。喜欢找个靠窗的位置坐下，幻想着遇到一个心意的人，来一次美丽的邂逅；喜欢带一本书，买一包瓜子，静心走入阅读世界，留香的是唇齿，愉悦的是心情；也喜欢把眼睛和鼻梁贴在车窗玻璃上，像浏览快速翻动的连环画一样，看阳光下闪闪发光略过的树叶，看奔驰中的绿色原野，看移动中的黛色远山，也看稻田里红扑扑脸蛋的少女，看湖边光着屁股在水里嬉戏、抓鱼的细伢子们。有时候，也会把目光移到车内，行李架上总是被大包小包塞得满满的，车顶上的小风扇不知疲倦地摇着头，车厢里总有人高谈阔论，也有人随声附和，空气中弥漫着热腾腾而又古怪的味道，有车连接处飘来的烟味、有旅客身上散发的汗臭，也有口若悬河者喷出的口水味儿，还夹杂着各色食品飘出的香气；广播里的声音总是甜甜地、暖暖地“各位旅客，某某车站就要到了，要下车的旅客，请带好您的行李和小孩，准备下车……”

那时候的日子，总是像绿皮火车一样咣当咣当地慢摇，年轻的我总觉得前方的路还很遥远，外面的世界太精彩、太让人神往。在我看来，铁路能够延伸到的地方就是世界，我希望有朝一日，带着心爱的老公，坐上火车，到达每一个想去的地方，吃美食、赏美景，体验不一样的风土人情。

　　然而，现实与梦想总是有距离的，我终归没有和爱人坐上火车周游世界。但我作为千千万万打工妹中的一员。随着车速和列车硬件的不断变化而丰富起来，再也不是老旧的火车了。绿色、红色、蓝色、浅绿、绿白相间，各有各的含义和分类，而“和谐号”“复兴号”动车组和高铁则采用的是纯白色，通体修长俊朗，丰腴滋润，似凝脂白玉，有一种超凡脱俗的美。

如今，铁路硬件设施越来越先进，服务也越来越人性化。坐上高铁外出旅行，既快速又舒适，列车上所有的细节都考虑得周到而细致，让人感到温暖贴心。火车站里秩序井然，再也不用扛着大包小包挤车门、钻窗户了；列车上有空调、有电视，还经常通风换气，不允许抽烟，与30年前挤在臭烘烘、乱糟糟的车厢里的感觉，已是千差万别；网络订票开始普及，买票难、坐车难的抱怨渐渐消散……

　　快节奏的现代生活，把记忆里的东西一件件剥离。岁月站点的每一次停靠，都会有一些人和事离去，慢慢在记忆里消失了。而这慢悠悠的旧火车，却无数次出现在我的梦里。那移动中连环画般的美景、窗外飘入的花草清香，还有路途中人与人淳朴而又温暖的点点滴滴，让我留恋、让我回味，让我难忘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