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center;"><br></p><p class="ql-block">又过年了。</p><p class="ql-block">年是如此地磊落、正直、公道、公平。不管你接受与否或是欢迎、厌恶,她载载打卡,岁岁光临,从不缺席。无论你富贵贫贱、男女老幼,欢喜厌恶,逢年添岁,人人有份。</p><p class="ql-block">年是什么?有无数个版本。</p><p class="ql-block">年是幼时的新衣新帽,是炸响的鞭炮,是白馍肥肉;年是儿时手中的烟花,心中的教室;年是青年时工作事业的新起点,是成家立业的希冀;年是壮年的回味、惆怅、希望;年是老年的团圆梦寐,是人生的百味转廻。年是寒冬将去,春临大地。年是时序的演进。</p><p class="ql-block">幼时家穷。开始知道家穷是大约小学二年级的时候。</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18px; color: rgb(51, 51, 51);">“二十三,糖瓜粘,灶君老爷要上天。”</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18px; color: rgb(51, 51, 51);">年</span>从腊月二十三开始,是日祭灶,送灶爷。传说灶王爷这一天要回天宫,向玉皇大帝汇报这个家庭一年的善与恶。让玉皇大帝赏罚。</p><p class="ql-block"> 娘一早起来就烙了三个饦饦馍。碗口大小的饦饦馍,两面焦黄,有的粘着小茴香碎,有的粘着花椒叶碎,有的粘着芝麻粒。</p><p class="ql-block">“这饦饦馍是灶火爷上路的干粮。给灶火爷礼拜磕头,灶火爷上天言好事,回宫降吉祥。”父亲一边将三个饦饦馍放在锅台后窑壁上面的贴着灶火爷图像的小木头板板(那是灶火爷的宫殿,他常年累月,除了每年只有约一周的时间回天宫述职,便坚守岗位,忠于职守。)上一边说,“人在世,不作恶。小恶减寿100天,大恶减寿300正”。</p><p class="ql-block">我赶紧在锅台下对着已经被烟熏火燎、气腾水渍、尘封蛛网了一年的灶爷像给灶火爷磕头,一跪不起三个头。</p><p class="ql-block">等我起身,父亲就取回了献上去的饦饦馍。又揭下了去年腊月二十三贴上去的灶爷。</p><p class="ql-block">“今年没有糖,就不给你甜嘴了。”父亲说着,用左手食指在灶爷脸上一抹。</p><p class="ql-block">“本来是要给灶火爷嘴上抹灶糖的”。父亲回头给我说。</p><p class="ql-block">“我娃先吃个饦饦”。娘接回父亲取下来的饦饦馍,顺手给我怀里塞了一个。</p><p class="ql-block">我没有关心什么灶糖,因为从来没有见过它长什么模样,也不知道它是什么味道。</p><p class="ql-block">我惦记着那几个“灶火爷的干粮”饦饦馍。我很想吃那个“干粮”。</p><p class="ql-block">到了腊月二十六,街上逢集。父亲就又买回(应该打嘴,必须说“请回”)了一套新爷爷(发牙牙音):灶火爷、天地爷、土地爷、门神。后来知道,那都是闻名的凤翔木板年画。</p><p class="ql-block">我总要看父亲买的爷爷,父亲会严肃地给我说“说请爷爷(牙牙)!不能说买爷爷!”。</p><p class="ql-block">其实,我那时候弄不清,分明是掏钱买的,怎么就不能说买,而要说“请”呢。而且那些爷爷画看起来都基本一样,红红绿绿的线条和染色,怎么就能区分清灶爷、天地爷、土地爷、门神。</p><p class="ql-block">父亲会挑选膘厚实的肋条肉割上三五斤,分出极少部分剁成馅子<span style="font-size: 18px;">添加些红白萝卜</span>做大年初一的饺子馅,其余的连同那三两根肋骨煮了装蒸碗,供客人食用。</p><p class="ql-block">过年少不了放炮。我总羡慕人家放炮就是一挂鞭。父亲每年总是给我买回来45个一捆的零个个炮,炮眼子(引信)生短,放一炮吓得我来回跑几次。到了小学三四年级,我才知道零个个炮比鞭炮便宜的多。</p><p class="ql-block">偶尔,父亲还会买回来一个胖娃娃怀抱一条鲤鱼的年画。也是后来才知道,那寓意着“人岁年丰,年年有余”。</p><p class="ql-block">这就算把年货办了。</p><p class="ql-block">过了腊月二十六,有两项大事。一是开始蒸过年的馍。每年基本上是一锅四折馍,把鸡蛋大的发面剂子压成手掌大的圆片状,对折再对折卷起,蒸熟。主要作为给客人的回礼用,一锅麻糖馍(分出白面后剩余的黑面粉,蒸出的馍馍就像麻花的颜色,当地人称麻花叫麻糖),主要用来待客,一锅渗进软柿子的糜子面豆馅包或者萝卜菜包子,主要供自己人吃。二是做豆腐、做凉粉。因为在肉少、菜少的渭北旱塬,豆腐、凉粉是过年很重要的吃食,或炒、或炖,或单品,或配菜。家家基本都会做些凉粉、豆腐,放在水瓮里储存上,冬天天冷,有时候瓮里的水会结出薄冰凌茬茬,可以存放到正月十五前后,供招待客人和自己家吃。</p><p class="ql-block">做凉粉并不是现在人把红苕粉糊糊向锅里一倒,锅下面烧着,上面搅着,很快就会变成凉粉。那时候本地没有红苕粉,凉粉是用荞麦糁子(把荞麦去皮后磨成的小颗粒)做的。为了做凉粉,需要早早去拿一根棍插在碾子架上“占碾子”。用碾子把潮过水的荞麦糁子碾成细泥状,拿回家再在锅上用罗子过滤出渣子,将过滤在锅里的糊状汤汁加热成凉粉。要碾凉粉的人很多,有时候排队从上午到了下午。有时候一天也排不上队,就只有娘和大姐用手掌在屋里的案板上把潮过水的荞麦糁子反复搓成细泥状。</p><p class="ql-block">期盼着过年,总算熬到月尽(除夕)了。</p><p class="ql-block">清早刚起来,父亲就从窑撑窗(窑洞前面封口的墙壁)的二台上取下那个满布尘埃,灰头土脑的小笸篮。</p><p class="ql-block">“你把夜(发丫的音)油擦了,把香炉灰装上”。他用下巴指着那一笸篮油囊囊的二十多个夜油灯灯和专供各路神仙面前放置的几个香炉。</p><p class="ql-block">夜油是一个盏状的中间有一个中空小柱的陶瓷小盏物件。大约是从汉代开始,特别是宋代大量作为民间年节的照明器具。那是没有玻璃、铜铁尚少的时代,人们发明了用陶瓷做这个又能盛放植物油,也能装灯芯,还能自由控制灯焰大小的好东西。</p><p class="ql-block">我知道,先从炕洞里掏上半笼草木灰,提到茅子(土厕所)跟前,用双手从笼里拘上一捧灰,慢慢地溜到地上,形成一个小宝塔状,细灰在中间,粗土疙瘩溜到了宝塔的周边。如此反复,溜出来些细灰,分别装在香炉里。这个活不能偷懒,需要认真。眼前你可以敷衍,一到上香的时候,若是香炉灰不细,香就插不下去,甚至把香折断。那时候家人视为不吉利。父亲会用一句“倒才子”怒斥我。用灰擦那油乎乎的夜油,既快又好。</p><p class="ql-block">擦好夜油,我会主动找出娘纺线的眼子(由棉花抽纱的中空的棉条),把它撕断捻成细条,放进每个夜油的中空小柱柱里做灯芯,把它们在窗台外面整体地排好队,等候晚上起用。</p><p class="ql-block">我一边擦着夜油,一边还想着娘那边油锅里面炸出来的果子。它形如勾勒出的莲花,好看,面里渗了软柿子,甜甜地好吃。经过粗制的菜籽油或者棉籽油一炸,自然变成了红褐色的果子。我时不时总要起身踅摸到锅前,用那刚抓过灰的手拿上一个还有温度的果子吃。</p><p class="ql-block">“馋猫”!娘总是继续着她手中的活计,看都不看我一眼地说。我知道,在家里这是我的特权,只有我敢去吃,大姐、二姐他们若是“犯了手贱”,那是要既遭白眼又领训斥的。</p><p class="ql-block">时间到了下午,又有一套程序化的活路。</p><p class="ql-block">“把灰道迂上去”。父亲蹲在凳子上吃着旱烟给我说。</p><p class="ql-block">我有些不情愿,又不敢说。只能磨洋工似的找来粪笼,又在炕洞里挖上半笼灰,依次去到窑面子前的天地庙、大门口里边的土地庙、大门口外、屋门口外,双手拘上笼里的草木灰,分别在它们的前面地面上画出一个弓状的图案。没有听父亲说过这个灰道是做什么用和有什么意思,我也没有问过。</p><p class="ql-block">“走,<span style="font-size: 18px;">请各路神仙,</span>贴<span style="font-size: 18px;">门神对</span>子(对联)。”我两手灰还没有来得及洗涮,父亲就又喊我。我赶紧拍拍双手的灰,跟在了父亲的后面。</p><p class="ql-block">(续见《过年(中)》)</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