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一百三十三步（1）

塔尖漫步的风

北方的十二月，阳光再温暖，也已经无法阻挡树叶的枯黄和飘零了。
人的一生，如果按季节分成春夏秋冬四季，那么自己这个年纪也应该算是步入冬季了。
从入职通知到离岗文件，从一九九零年元月到二零二零年十二月，三十一年的工作经历，原来也只是一瞬间，用了二张薄纸而已。

身边被暗红色涂料通体包裹的那座办公大楼，始建于八二年，是单位的标志性建筑，也是我追梦的地方。
从踏上办公大楼的第一个台阶，到我办公室，一共一百三十三步。
这一百三十三步，时轻时重，时缓时急，但无论风雨交加，还是阳光明媚，我都用感恩这把尺子，丈量了整整三十一年。

读过红楼梦的人，一定记得刘姥姥。
好多人瞧不起刘姥姥，只因为刘姥姥是乡野妇人，日子过得不如意，到荣国府攀亲戚讨要银子。
可哪怕她明明知道二十两银子对于贾府只是九牛一毛，凤姐不过是想快些打发她，她也把荣国府的恩情牢记心中。
贾府落难，墙倒众人推，曾经受过贾府恩惠的人无人愿意上门，只有刘姥姥第一时间去探望，还变卖家产救出巧姐。
贾家帮过她一次，她却记了一生。
刘姥姥也许是曹雪芹虚构的，但感恩绝对是曹雪芹的情怀，是作家对社会的责任。
感恩是一个人最高级的善良。

我是循着父辈的信念，踏着父辈的脚印，步入工程处的。
那时的工程处已经让时光褪去了“煤炭部第九工程处”的外衣，曾经的万千荣耀和千万伤痕都已经沉淀在历史的档案。这个与共和国同龄，煤炭基本建设战线的资深单位，在集团内部是非煤非主流产业，尖端的干部出得少，职工薪酬无法与主流煤矿相比，“起得比鸡还早，睡得比猪还晚，干得比牛还累”，还真不是职工仅仅用来搞笑的段子。苦虽苦累虽累，险虽险难虽难，但以老东北人为班底组建的单位，一直活跃在煤炭基本建设战线，为全处万余名职工家属撑着一片天。这片天，艰难地撑了七十一年。
九十年代，亚洲金融危机来袭的时候，很多企业在波涛汹涌中折乾沉沙，工程处在最困难的时候，曾经面临破产重组的风险，一个以煤矿基本建设为主的单位竟沦落到去修建夏汾高速公路，困难到每个职工每月只发一百六的生活费，然而最终企业挺过来了，没有放弃广大职工家属，没有解散孝西基地大院，没有四分五裂。而我，也得以保全一份稳定的工作，成家立业，买房买车，维持生计。
在这份工作之前，我在商海曾扑腾过一个阶段。干过服装个体户、开过缝纫店、毛衣编织店，还摆过电子游戏机，出租过音响。日子时好时坏，极不稳定。在一般人眼里，经商是高度自由的职业，总和小康生活放在一起评论，其实商海远没有人们想象中的那种荣光。一年四季，不管气候如何变化，不管心情好坏，身体状况如何糟糕，自己都不会给自己休息哪怕是休息一天的理由。
那时进货多是坐绿皮火车到石家庄批发市场的，那趟车到达石家庄北的时候是深夜十二点半，下了车舍不得住旅店，火车站候车室就是我们的旅店。春夏还好说，寒冬腊月真的要感恩那件绿色的军大衣，既当衣服又当被褥，裹着它在车站候车室角落一靠，熬到天蒙蒙亮匆匆去进货。那时车站民警值得点赞，他们理解我们这些怀揣梦想为生活奔波的人，没有驱赶我们，让我们能有几个小时的安宁和温暖。回来我们一般都是搭伴去货车站配货，坐敞蓬货车返回。有次堵车，在太旧路堵了一晚，那件御寒的草绿色军大衣，挡住头冻脚，盖住脚冻头，到汾阳的时候，只有寒风是清醒的，我们整个身子都是麻木的，连车都下不了。进货这样销货也这样。“买愁愁，卖愁愁”，为了多售货，那时也会去乡下赶会。有次腊月去南阳赶会，天下着雪，我驮着二个装满货物的大袋子，凌晨四点就从驻地出发，听着踩在雪地上的嗄嗄声，骑自行车走了七十多里。走到白壁关的时候，眉毛和胡子上全是冰，人也快冻僵了，艰难敲开一家小饭店的门，和老板要了一碗热面汤喝了才缓过劲儿来。
这些场景，是我一辈子无法忘怀的经历，也是我人生宝贵的财富，更是我后来珍惜工作机会，感恩企业的源泉。那时的我，特别企盼的是职业上有一天不再流浪，能够坐在雨淋不着、太阳晒不着的环境下做自己喜欢做的事。而这一切，世界这么大，企业这么多，只有工程处在我最渴望温暖的时候，给我提供了一块可遮风挡雨的地方。羊羔跪乳，乌鸦反哺，因此在别人眼里，多干工作是吃亏，我是来者不拒，哪有什么份内份外，领导让干什么就干什么，领导让管什么就管什么。那种忙和累，和商海中的拼搏，是小巫见大巫。
其实，多跑多干也没什么，活干的是单位的，可人脉和学到的本事、增长的阅历都是自己的。
企业特别困难的那几年，自己的心情也十分复杂。面临生活重大压力的时候，人前没有尊严，也会来两句国骂，但有一点，一直到现在，我听不得别人说工程处如何如何不好，特别是在本单位调出或者调入人员嘴里听到非议，总会断然反驳，甚至面红而赤，争论不休。那种心态，像极了母亲对待自己孩子的坏，自己打得，别人说不得。
灵魂深处，原本亮着一盏感恩的灯。
有了这盏灯的指引，在人生出现拐点、在工作面临多重选择的时候，我始终选择自认为能回报企业的坚守。三十一年的光阴，便是忠诚的最好诠释。我的忠诚，在别人眼里也许一文不值，但对我来说，是自己的选择，是内心无私的感恩。
我要学刘姥姥。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