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念岳母段惠兰

凯飞

　　岳母段惠兰，个头不高，齐耳短发，消瘦的身体，“衣服之破，常存礼仪之容”，给人以冷静中思考，沉黙中观察的感觉，初见与一般农村妇女有所不同。

　　我与爱人小学同年级，初中同班，自由恋爱，虽然两家隔河相望，由于划分在两个不同的行政村，因而，彼此对对方家庭情况並不了解，也沒有过问过。

第一次上门，初见岳父岳母，岳父说：“凯飞耒了”，就扛起锄头到生产队劳动去了，岳母说了一句：“你父母都好吧”，就忙着做饭，我一个人坐在厨房的饭桌边无所事事，有点不自由的感觉。

　　爱人在灶台下添柴烧火，岳母在灶上主厨，两人有说有笑，象姊妹俩，也有点像闺蜜和朋友，就是不象母女。

按辈分，塆里很多人都叫岳母“四姑奶奶”，爱人每次回家也在家门外喊：“四姑奶奶在家吗”？进屋之后有时叫“妈"，有时还叫“四姑奶奶”，总之，很是风趣。

　　吃饭的时候，都是些普通饭菜，单独给我一大碗老家流行的干风羊肉面，我有点不好意思。岳母用一种命令的口气，小声地对我说：“做好了，你就吃吧！”这种特殊小灶延续好多年（我在部队，回英山次数比较少）岳母就用这种独到的办法招待，让我有些不安，也心存感激，至今历历在目。

　　初次到岳母家，谨慎又发呆，只好起身到里屋想找点书看看，装装样子，拉开抽屉映入眼帘的一页记事纸，字迹隽秀，虽然随笔而就，确有功底。后来，爱人告诉说是妈妈写的。让我太惊讶了，岳母文化人？印象中那个时代的农村妇女是没有文化的，这真是个个例了。

　　原来，岳母家书香门第，爷爷是举人，父亲和哥哥两代黄埔，国民时期就职于南京总统府，岳母的青少年时期学习、生活在南京，老家还有很多田地，可谓衣食无忧，上流社会，高干子女。

　　伴随着人民解放军占领南京，她们家一分为二，一部分去了台湾，一部分回了英山老家，岳母也就从人生的巅峰跌入了人生的低谷，那时流行语：革命不是请客吃饭，不是做文章，不是绘画绣花，不能那样雅致，那样从容不迫，文质彬彬，那样温良恭俭让……。

　　“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历史洪流浩浩荡荡，只有与时俱进，才可以救赎自已，别无选择。虽然出身不是自己选择的，现实还需面对，一阵迷茫之后，岳母放下手中的笔，学做普通劳动者，从家务学起，积极投身于新的国家建设之中。

　　另一方面，由于有海外关系，家庭出身等问题，岳母政治上格外低调，从不参与政治话题，只记得她哥哥从台湾回乡探亲，姊妹俩议论当年南京政局时，岳母说过一句：蒋介石有点鬼，白崇禧还不错，算是与政治靠边的话。在我印象中再没有听她说过关于政治的话题，她的把控能力值得点赞，也少了许许多多的麻烦和困扰。

　　有了孩子之后，孩儿们就成了她的精神支柱和前进的动力，可以说百般呵护，苦心经营。例如，我爱人还在读小学的时候，就为她添置缝纫机，准备将来让她有一技之长，少点日晒雨淋，少点种田种地的体力活。当年农村要买一台缝纫机绝非易事，她做到了。

　　岳父是个老实厚道的人，没有文化，主家政和教育孩子都是岳母的家庭作业。她对孩子不是说教，更不打骂，主要方式是用行动影响他（她）们。塆里不论谁家有困难都出力相助，谁家衣服破了，就免费帮助补补，下雨了谁家凉的衣服都主动帮收一收，谁家大人有事，都愿意把孩子放在她身边……。

　　有一事，也反映出她的为人处事，岳母家正在我们中学西门边，学校余其实老师家的孩子当时得了肝炎，找岳母，求帮忙，她二话没说，同意把余三丁放在身边，义务帮忙照顾三个多月，直到全愈。

好事做了好事在，岳母逝世后，余老师一家两次还专程从黄冈回英山为其上坟。

当年丽芬的同学如：玉姣，静雲，惠芹，国汝，三春，友银等，到现在一提到岳母都伸大姆指，有的说她烙的饼好吃，有的说做的饭好吃，有的说炒的黄豆好吃……。她就是这样的人，宁可自已吃野菜，地瓜，萝卜，也要把客人招待好，童叟无欺。

　　命运不会永远垂青于你，也不会永远将你抛弃。岳母不参与政治，当然她也没有机会，但对孩子要求就不一样，要他们不仅成绩要好，更要思想上进，听党的话，跟共产党走，长大了做共产主义事业接班人。

可能DNA的原因，三个孩子都很争气，不仅俊男美女，还品学兼优，都写得一手漂亮的字，我爱人性格比较的慢，不过写起字来又快又好，让我羡慕得不得了，记得我初做秘书时，政委说我写的字总爱带个尾巴，让我练练字（那时没有电脑，全是手写，领导签批后方可送打字室打印），可惜，我的字，到后来也都一般般。

　　那个年代，农村人要想参加工作，吃个商品粮，特别不容易，只有参军提干，大中专毕业生才有机会，否则，只能是面朝黄土背朝天，在农村劳作一辈子。幸运的是，县黄梅戏剧团早就盯上了我爱人和她哥哥，还主动上门招聘。

一方面，是孩子读书成绩都很好，只要供得起，考上大学没问题，另一方面马上可以上班，立即可以舒缓家里的困难生活。当时家中最大的问题是生产队分的粮食不够吃，爱人跟我说，家中每个月有三分一的时间缺少吃的，只能靠挖野菜，到白莲河水库去捞被淹的萝卜，或是想办法去上巴河买点藕回家充饥，月月如此，岳父岳母压力特别大。

　　家里还是选择让孩子上班。岳母说：“雁鹏到剧团上班，家里生活压力就减少了许多，丽芬上班后，就感觉家里生活彻底轻松了”。

放弃孩子读书，小小年纪就上班，岳母虽然心有不甘，回过头看，无凝还是正确的，不然吃不上饭，还要供三个孩子上学，谈何容易。

　　好在兄妹二人参加工作后，边学习，边提高，日后都成为所在工作单位的骨干。

当时，支部发展我爱人入党，后因有亲属在台湾，上级党组织没有批准（当时有海外关系，一般不批准入党），岳母提醒，别气馁，工作要一如既往，表现应更好些才对。

改革开放后，我在部队承办了一批老知识份子恢复党籍，落实政策的工作，许多老同志，千恩万谢，有的当场痛苦流涕，令人动容，联想到我爱人的入党问题（她虽然没表露出来，心情我还是理解的）就建议她向英山县委组织部去函申请复审，她並没采纳，而是在长春所在单位重新递交了入党申请书。

日后，她兄妹二人先后如愿加入了党组织，都在政府机关上班，成长为所在单位的中层领导。爱人担任过宣传科长，办公室主任（付处），正处级调研员。

孩子的成长，岳母看在眼里，一定乐在心上。

　　时至今天，思念常在，记得那时候，一到晚上，全家忙着吃饭，就怕耽误看电视。

当时， 岳母的哥哥，送给我们一台日本彩电，还是到沈阳免税店取回的。正好，都喜欢看电视，不论墨西哥的《边卡》一百多集，还是国产的《渴望》五十集，一集不拉的看，要是小区停电了，有人就急的不行，现在想想，还很有意思。

　　步入晚年，岳母是幸福的岳母，虽然也辛苦，但乐此不彼，先带孙子，又带外孙，再带孙女。小家伙一个个长的虎头虎脑，白胖白胖的，招人喜欢，真可谓，心甘情愿抚子孙，欢歌笑语绕门庭。

　　真正走近岳父岳母是与他（她）们共同生活的那一阶段，特别温暖，特别顺心，特别融恰。

虽然刚刚随军到部队时，条件还很差，我的工作又忙，爱人上班又远，孩子又小。岳母全身心的投入到家里日常工作中来，承担全部家务，星期天我想帮忙做点家务，岳母总是说：你把工作干好就行，家里的事不用你们。

　　后来岳母的小孙女出生了，她只好离开长春回老家了。

记得，二OO二年，我们回老家过春节，家里客人很多，热闹起来了，就岳母缺席。我起身到厨房，她又是一个人在忙着燉干风的羊肉，只是现在生活富裕了，还有很多家乡的味道。

我说：妈，外孙挺想你的，有机会再去长春住住吧。

岳母说：“我想去，你特别好相处，吃饭从来不挑剔，只是要准时点……”。说完她笑了，我也笑了。

特别遗憾，一向身体很好的岳母，突然不幸逝世，再也不能到长春了。

　　我们急忙赶回英山，见到岳母，她一点都没变，就像睡觉一样。我长跪面前，泪如雨下。这一辈子我们回报老人的太少了，艰苦的时候，在我们身边，无私奉献，条件好了，您又离开了我们，让我们很内疚。

　　岳母的行动，教育了我，告诫自已，今后一定要安排好岳父的生活，一定要呵护好你的女儿，我的爱人，一定要把自已工作干好，有所成绩。这也许是您生前的愿望，我感受到了。

　　对于一个有抱负，见过世面的年轻人，从人生的巅峰，跌入人生的谷底，该是多么巨大的冲击，伴随着斗争的深入，经受了“土改"、“三反五反”、“镇压反革命”、“反右”、“文化大革命"的种种考验。岳母的一生平凡而不失惊险，平静而不失波澜，虽经千难万险，都一一化解，结局是满意的，这都是知识，智慧，劳动所换来的，她用一生的表现赢得了人们的尊重和爱护。

　　岳母一生低调，远离政治，我还是喜欢用政治的方式评价您。

毛主席在《纪念白求恩》一文中有这样一段语录：“我们大家要学习他毫无自私自利之心的精神，从这点出发，就可以变为大有利于人民的人。一个人能力有大小，但只要有这种精神，就是一个高尚的人，一个纯粹的人，一个有道德的人，一个脱离了低级趣味的人，一个有益于人民的人”。

王丽芬看后留言：

……

母亲是我生存的靠山，

是我生活的阳光雨露。

如今母亲一一您去了天堂，确永远活在女儿的心上！

王雁鹏来电话说：凯飞这篇文章，……是送给我最珍贵的礼物，我要永久保存。母亲本应该由我来写，作为女婿你先写了，十分感激，万分感谢……。

段惠兰：一九二六年十月二十一一二OO三年二月十四（农历），湖北黄冈英山南河镇灵芝村虎形湾人

二O二一年二月段凯飞於长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