产子

美傻

　　产房之内，家属止步。

她神情艰难地从扶椅上艰难地爬起，拖着沉重的脚步，一步步地往前挪。急剧紧凑的宫缩疼又瞬间淹没她的每根神经，她立在那里，几近无法动弹。护士见状连忙搀扶她的双手，相拥走在幽深暗长的医院走廊里，一切静悄悄的，而此时的她即将临产。

产房内并无病人，除了值班的护士和她。她躺到了产床上，开始询问麻醉医生的去处，护士手脚麻利地为她系上胎监带，并回答她说：“医生到一楼进行一场手术，要等手术完成才能回来给你打无痛。”

她迫切打上无痛的心情仿佛航行的船撞上礁岩一样瞬间倾倒。紧接着反复强烈的宫缩疼又让她痛苦得无法思考。护士把她安置妥当后，为她盖上被子，并嘱咐她说：“睡一觉吧，醒来就能打无痛了。”

黑夜无声，微冷。墙上的指针指向凌晨两点半。她心底明白，过了今晚，她即将迎来分娩所带给她的喜悦和幸福。片刻的安宁后，她痛到无法制止自己的身体左右翻动，她忍不住开口：“护士，麻烦你帮我问问医生几点能来呢？”护士坐在黑暗的角落处，只听到她拨通了医生的电话，挂断之后回答她说：“医生等等手术间隙上来帮你打。”

她躺在床上，咬紧牙关，强忍着每五分钟一次所带来的剧烈痛感。终于在三点四十分打上了无痛。她以为无痛分娩针能够救赎她的肉体，又或许老天的本意是让她更深刻地体验孕育新生命艰辛与珍贵，才让这过程更加刻骨铭心。她以为终于可以安下心来好好睡上一觉。不曾想无痛针于她而言只持续了半个钟之久，强烈的宫缩疼愈加疯狂地吞噬着她。

不知挣扎了多久，她的声音又一次在静谧的黑夜中响起：“护士，我还是好痛啊！”她神情扭曲地哀叫着。护士走了过来，一边帮她内检一边训斥着她：“你这样折腾了大半夜，也不睡觉，到生的时候怎么有体力呢！”她接着说：“你以为我坐在那里是在睡觉吗？我全程都在观察着你的宫缩。”护士话音未落，她感受到一股暖流喷涌而出，羊水破了。

她不知自己是如何入睡的，在迷朦中耳边传来越来越多的脚步声。她微睁双眼，天似乎亮了。护士们个个精神抖擞地奔来走去，各自忙活着手上的工作。

“她两点半进来的，第一胎，无痛打了没效果，折腾了一整夜几乎没睡。”

“挺邪的，进来的时候胎位是正常的，五点半羊水破了之后发现胎儿反位了，羊水二度混浊，胎心率目前正常。”

“剖腹产可能性极大。”

她听得出是值班护士在汇报她的情况。汇报完毕后，向刚来上班的医生说：“那我工作交接完了，我先下班啦。”

她躺在床上，虚弱得只剩下一具疲软的肉体，她已经不再感受到强烈的痛感了，后背脊梁骨插着的无痛针间接性地传来出一阵阵凉飕飕的冰冷感。

她感受到有人来到她的身边，帮她撩起脸上多余的发丝，然后对另外一个人说：“她的脸色很苍白。看起来好累的样子。”尔后摸了摸她的额头，“怎么有些发烫？”她说。然后找来了一根体温计，轻声地唤醒她，让她测量一下温度。她配合着，睁开眼以央求的口吻对她说：“拜托请你们帮我顺产，可以吗？我已经痛了两天两夜了，我不想剖腹。”她眉头紧锁。

“可以啊，只要你想顺产，我们会尽我们最大的努力帮助你的。”她感受到眼前的人那双漂亮的大眼睛传递给她的信念。她松了一口气。

年长的女医生正在询问产妇的状况，护士传达出她想顺产的意志后，列出她的一系列细节问题，包括她已经低烧37.5度。

长者医生开口说：“没有关系，等十指开全后我来帮助胎儿胎头掉转方向，这是可行的。”她附在她身旁说：“我们会尽我们的能力帮助你顺产，但一切以宝宝的安全为主，一旦发现胎心异常，立刻选择剖腹，不能犹豫。明白吗？”她强打精神郑重地点了点头，在纸页上签了字。

时间在一分一秒地流逝，转眼到了正午时刻。规律性的宫缩让她难以进食，护士尝试着喂她都无济于果。内检后依然只开到八指，她不停反复地询问医生：“羊水破了这么久对孩子有影响吗？”最后一次医生对她说：“羊水虽然破了，只要胎心率正常，对小孩就没有影响，它只能说明一个问题，就是今天之内小孩一定会出生！你只要耐心等待，等十指开全。”医生边说边吩咐护士道：“给她坐瑜伽球，加速开指！”

她坐在瑜伽球上，双手靠在床台上，床台上面刚好铺着她带来的婴儿衣服，她的手紧紧地抓着那样小巧的婴儿服，头垂下来，眼皮难以睁开，她的精神几乎消磨殆尽了。

“我可以睡一下吗？”她眼睛微闭着。

“睡一下吧，你看起来精神很不好。”

她的身体像泄了气的气球一样瘫软地闭眼躺下。也许上天垂怜，当她再度醒来的时候，医生告知她可以进行生产的最后一步了。她感到诧异又欢喜，强打起精神，配合着助产士的动作。

汗水湿透了她的衣裳，浸润着她的头发，眼颊旁豆大的水珠，分不清是额头的汗水还是顺着眼角流淌下来的泪水，分娩过程持续了一个多小时之久，胎儿依然迟迟未降落人间。医生们围着她，神情威严，言语坚定地发号施令，一次、两次、三次……她的确已经精疲力竭了……

她模糊的眼睛望向跟前的医生，无助的双眼发出求救的讯息。只见她们几番言语之后，拿来一个吸引产的仪器。

“你配合我们，让你出力的时候你就出力。”医生们严谨又快速地摆弄好仪器的姿势。

所有人都屏住呼吸，在医生的口令数到第三秒的时候，她感到她的肚子瞬间被排空，如释重负地轻松感霎时间传输到她的大脑皮层，终于挺过这一关了，她想。

护士抱着两个巴掌大小的宝宝到她跟前，告诉她：“你好伟大。”

她被护士的这句话感动到痛哭流涕，泪水止不住的流淌。“我好没用，我生不出，我一直生不出……”她泪眼纷飞，终于放心地大哭。

“怎么会，你已经很坚持了，换成别人早就选择剖腹产了。宝宝也很争气，胎心率一直表现得很正常。”护士说：“宝宝还有两个酒窝呢！”

她听着，咧开嘴笑了。

宝宝在被她看了一眼之后就被送到观察室。她在产房观察了两小时之后被送回病房。所有人都在向她祝贺，分享生的喜悦。生命是何等神奇，一想到这个世界上从此多了一个她孕育出来的新生命，她感到一切辛苦都值得了。

在大家都感到一切顺利的时候，平静的湖面荡起了涟漪。她的生命险些就止于此。在产后第三个小时，护士例行压肚子检查的时候，“砰”的一声，鲜血喷涌而出，她诧异地再压一下，鲜红的血如同开了闸的水龙头一样往外流出……护士慌了神，大喊一声：“不好，大出血！”然后快步地走出病房。

随即而来了很多医生和护士。医生双手急促又用力地压着她无法动弹的肚子，痛感袭上她全身的每寸皮肤，她大声哭喊！她压了无数次，鲜血漫过产褥垫，浸湿了雪白的床单。她一边压，一边不停紧张地问：“现在感觉怎么样？怎么样？告诉我，哪里不舒服？”

她痛苦到极致，气息薄弱又语无伦次地说：“我快……快不能……呼吸了。”护士急急忙忙地为她带上氧气罩，打了针，挂上输血袋。终于在天黑下来的时候，才慢慢归于平静。

她又熬过了一关。第二天医生告诉她，人体内只有3000到4000毫升血，而她已经流掉2000多毫升了，再慢一个钟发现，估计生命垂危了。

生命伟大又脆弱。她终于明白，每个人能够来到这个世上实属不易。十月怀胎，一朝分娩，而并不是每个妈妈都能顺利平安地走出产房。母爱是伟大的，是可亲可敬的。直到那天，她才彻底领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