浙江省缙云县宫前打猎人

十八子

缙云县宫前村打猎人

文 李安超

在一个暖暖冬日的下午，我跟村里的李福坤老人（87岁）聊起了他的打猎生涯。我先问了他一个最感兴趣的问题：听说你的父亲打下过大猫（老虎），是不是真有其事？他摇了摇头，说没有，人们说的大猫其实是豹，打猎人把老虎称为火丘缕（华南虎的背上有一缕缕黑色条纹，像是灶台上的黑灰）。
他说起了打下最后一只豹的经过：那一年大约是1955年，农村互助组已经开始，有一天水口村的几位村民跑到了宫前，找会打铳的猎人，原来他们的羊放牧在天马峡，被大猫叼走了，找到了他的父亲唐军，唐军于是心急火燎地拿上铳，带上福坤还有4、5只猎狗就出发了，来到事发地后，几只狗就冲了上去，找到了那只豹，跟它撕打了起来，唐军追上前，放了一枪，豹就倒在了血泊里，被打死了，也就70、80斤重量，豹的皮被卖到了壶镇供销社，豹的肉和骨头拿回家，放入锅中煎成虎骨膏，或是吃掉或是卖掉。
水口打下来的那只豹是福坤记忆中的最后一只，在那之前他父亲还打下了三只，解放前在管溪村的箬峪坑，在槐花树村各打下一只，还有一只是1952年，在大岩坑，被他们父子俩制作的土制炸药炸死。福坤说：豹有三种，以身上的图案来区分，有铜钱豹（金钱豹）、梅花豹（花豹）、乌龟豹（云豹）。成年豹的大小都差不多，都是80来斤（那时的秤是老秤，80斤等于现在的100斤）重。

李福坤老人对我娓娓道来：他的父亲唐军年轻时就是猎户，他家是仓园祠堂这一房人，民国时期，仓园祠堂常贮有3支老套筒（汉阳造）步枪，是做县长的焕龄公捐赠的，唐军分到一支，平常用来打野猪。除了老套筒，他们家还有一杆铳（土枪），是永康元口的一对父子打铁师傅打造的，父亲叫双福，儿子叫传名，村里的根焕、青焕、福琦也都有购置。
宫前附近的沈宅、黄泥墙、前路也都有打铳的猎户，他们集体成立了一个叫“打铳会”的组织，还集资在沈宅置办了一丘田，把田里的租赋作为每年聚会的支出。
铳的长度约为1.2米，7、8斤重，铁制枪管，木制把手，射程约为100米，一次击发可发射十几粒铁砂，二次击发的间隔时间约为1分多钟。 福坤老人说：他的父亲那一辈猎人，都还是白天打猎，夜里打猎还是从他开始，先是电筒，但电筒太费电池，电筒淘汰后使用电瓶，因为电瓶充电后可重复使用。
夜里打野兔是很有趣的，春天到了，野兔也进入交配期，一对一对的野兔跑到红草田（紫云英）或是菜地里偷吃，当他电筒光照过去，有一种兔子是呆在那里，一动也不动，他就可以从容地瞄准，但也有一种兔子是撒腿就跑，跑的时候还会发出尖叫（可能是提醒同伴）。兔子的重量一般两斤多一点，三斤以上的基本肚子里都有胎，他和同伴两个人最多的一晚曾打下13只野兔。 任何物件，使用久了就会老化、损坏，福坤二十几岁的时候，把父辈们的铳一起挑到永康师傅那里，让他统一修理，打铁师傅看他年轻懂礼，就特意把他的铳修得好一些，一众人中，只有福坤的枪才可以打团鱼（甲鱼）。
团鱼喜欢栖息在溪潭、池塘或是水库，猎人们来到池塘边，双手不缓不急地击掌（掌心空），团鱼就会浮出水面，将头伸出来静静地聆听，福坤的铳精准度好，他可以打到团鱼的头颈部位，如果是铁砂只是打穿团鱼的背部，团鱼虽伤重而亡，但会滑到水底，徒劳无获。普通的团鱼也就小两斤重，福坤曾经在宫前大拳坑潭（现在已是水库大坝）打到过6斤重的超大团鱼。
永康有两个人捉团鱼有绝活，不用铳，而是用像钓鱼的鈞车一样的东西，远远地凌空一甩，绳索上的勾刺就会扎中团鱼，有点像是流星锤的感觉。 猎人上山打野兽一般是在重阳节后到次年清明节前，原因无它，因为这一季节野兽的皮毛好。不同的猎物出来活动的季节也是因时而异，有“”春打雉鸡，冬打野鸭”之说。
冬天，大雁南飞，野鸭却是北归。野鸭有很多种类，按体型大小区分，最小的是八两鸭，稍大些的是鸳鸯鸭，鸳鸯鸭是一对一对地浮游，雄鸭的额头上有斑斓的羽毛。还有像村里养的白鸭一样大的野鸭，有四、五斤重，在水里吃鱼，还有一种是吃草籽，吃螺丝的草籽鸭。
天鹅是白色的，且脖子比野鸭长，六十年代的时候，福坤跟村里的余焕来到沈宅到姓汪之间的田畈，在一片红草地里发现一只白色天鹅，天鹅的翅膀被铁砂打断，他拎起天鹅拿到双眼井去卖，一路上，受伤的天鹅不停地用嘴啄他，这只天鹅大约有四、五斤重。 丰狐文豹，栖于山林，伏于岩穴，夜行昼居，虽饥渴隐约，然且不免于罔罗机辟之患。是何罪之有哉？其皮为之灾也！——《庄子》
猎人打猎并非只是为了吃野味，而是为了贴补家用，只要是山兽皮，无论大小，供销社都会收购，按大小论价，基本都在一元以上。一只雄雉鸡在供销社也可以卖到一元钱。可别小看这一元钱，那时在乡镇里上班的大学生，月工资也才40元，一个知识青年月收入是14元，他所在的生产队，一天的劳动是三毛多一点，给水电站背电线杆这样的重体力活，一天所得也就一元。与之相对应的是当时的物价，一斤米是一毛三分六。
雄稚鸡，只要是见过它的人，无不惊叹它的美丽，在冬日，雉鸡在草丛里觅食，猎人很难发现它，春暖花开的时候，雉鸡下蛋了，跟家鸡一样，它也会呱呱地叫唤起来，那就会泄露了它的行踪。
六七十年代，温州工艺厂来壶镇收购雄雉鸡，完整的可卖3元，如果脖子或是脚有伤口亦或是尾巴脱落，则各减5毛。仙居王根钱、象山潘赵亮，每次过来打禽类都会带上3、40斤铁砂、硝药，秉承远来是客的传统，本地猎人总是让他们打第一枪，比如雉鸡，第一枪打中者可得5毛，余下部分才是众人平分。 猎人打猎少不了猎狗，猎狗的品种不是狼狗，而是本地土狗，狗的寿命一般有12年，等狗长到2岁，成年了，就可以让它跟着老猎狗一起学习，猎人在山上主要靠狗去发现猎物，狗一叫唤，野兽就开始奔逃，猎人才能发现目标。
兔子喜欢住在草茂密的地方，小型山兽基本住在山脚，像麻狗（狐狸）、偷鸡猫（豹猫）、山狗（豺）、还有跟豹猫很相似的两头乌（中间白两头黑）、Shi Qia(偷吃棉花铃) 、 Hun Di（偷吃玉米）、Zan Di（偷吃玉米、番薯）。这些兽类一般也就十几斤重，福坤打到过最大的豹猫也就28斤。 大型兽类常见的有獐（乡人谓之为Ji）、野猪，獐喜欢住在柴木茂密的地方，野猪喜欢住高山，既会吃山上的板栗，也会跑到山脚农田里吃番薯和萝卜，寒冬腊月，它会挖出地底的冬笋，也会啃咬葛衣根。没有了老虎和豹，野猪就是山里的大王。
大型兽类中有野山羊（小牛般大小）、木羊（1米高、200余斤重）、岩羊（比普通的羊略小），据我推测，他说的可能是麂和羚，这几种我也未曾得见。
只要是有山的地方，就有猎人的足迹，棠慈、金竹、长澜、沈渡、南田、岩背，都是他们的活动范围。 鹰，本地猎人称之为山岩，原因并不知晓，以小动物为食，如小鸡、小鸭、兔子，它也吃各种鸟类，福坤曾见到一只山岩在空中抓着一只雉鸡，被他打了下来，山岩的翅膀断了，但雉鸡却还活蹦乱跳。
哼鹄（发虎音）是猫头鹰的一种，在古文里称之为鸱鸮或是枭，它爱吃老鼠，但发出的声音却为人所厌恶，它发出的声音类似病人在床榻上的浊音，我儿时也曾见过，它站在树枝上巍然不动，我觉得它比家里的母鸡还要大一些。 有两点让福坤不能理解，其一是在他看来，野兽也有大年小年，六七十年代的时候，山上的野兔、野猪就突然间多起来，现在除了麻雀，基本上都销声匿迹了。
其二是政策的变化，建国初全民除四害，一根老鼠尾巴或是一只麻雀就可以奖励一盒火柴，而现在却是什么动物都被保护起来。
大概在十余年前，壶镇民间的鸟铳都被有序收缴了上去，那天，来自壶镇各个村庄的鸟铳一根根地摆放在壶滨外面的溪滩上，有7、8米长，黑洞洞的枪口朝着对岸，民警倒上汽油，点起火，有几支枪管里还有火药的铳还会砰、砰地将弹药发射出去，那是壶镇鸟铳最后的绝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