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识草原

埂上草

<h1 style="text-align: center;"><b><font color="#ed2308"> (上) </font></b> </h1><div> 1967年“文化革命”期间,自愿、自发地组织起来赴内蒙牧区插队的北京中学生共有四百来人,当年11月16日在天安门广场登上大轿车,直奔草原。</div> <h5 style="text-align: center">1967.11.16 天安门广场上的送别人群。</h5> <h5 style="text-align: center">告别北京前的留影。</h5> <h5 style="text-align: center">大轿车启动了。</h5> 车队在张家口进行休整,北京军区负责迎、送,皮衣、毡靴、棉帽等御寒衣物在张家口分到了每个人手里,不等扎上腰带,大伙儿就迫不及待地来了张合影(下图)。 过锡林浩特市之后车队一分为二,大部分驶往东乌旗,前往西乌旗的只有68人,安排在紧邻东乌旗的宝日格斯台牧场,原北京市西城区的男四中、六中、八中、十三中、四十一中、女附中、女三中的学生都在里面,男女比例差不多五五开。<br> 西乌旗当地的武斗正酣,炸药包响声此起彼伏,比爆竹声音大多了!我们明显与当时的“革命”不合拍,人家忙着“打倒”、“砸烂”,我们却来投身建设。<br> 大轿车开进宝日格斯台总场,休整两天后牧场对人员进行了再分配,两个大牧业分场(后改称连),罕乌拉分场和白音温都尔分场各20人(10男10女),农业分场10人,台日木分场较小,去了18人。<br> 罕乌拉分场的场部离总场有几十公里远,汽车在草原的“马路”上颠簸,比骑马还慢,抵达时天已黑,借着煤气灯的光,我看见土坯房旁边临时搭起几座蒙古包,牧民骑马赶来欢迎。仪式非常简短,领导讲话不超过两分钟,随即开始享用牧民烹制的欢迎宴:除了奶茶、手把肉、奶豆腐,还专为我们包了特大号纯羊肉馅饺子。这饺子的个头之大与大笼包子相当,加上煮得时间短,里面肉馅都挂着血丝…… 我见牧民吃得喷香,也克服血腥味尝了一个,真的挺香哎!堆放在脸盆里的手把肉闻来更香,但我的牙咬不动,只能放弃,幸好奶茶壶的底部沉淀有煮开了花的小米,终于解决了我的温饱问题。有位牧民非请我品尝一下酸奶豆腐,不仅酸,而且膻,我刚入嘴立刻反胃,赶紧溜出蒙古包吐了一地……<br> <br> <h1 style="text-align: center;"><b><font color="#ed2308">(中)</font></b></h1><div> 罕乌拉分场的20人中有15人留在场部,住土坯房,开集体伙,饲养老弱畜。另有5个男生被派往远离场部的“陶布图”冬营地,住蒙古包,也是饲养老弱畜。我和两个发小身体比较健壮,同时入选,此时离开北京不足两星期。</div><div> 我们的冬营地有一家牧民,哥儿俩加弟媳还有一个孩子,哥哥叫“高贝”喇嘛,在以前的草原火灾中被毁容,一只手也留下残疾,他指导我们户外放牛。弟弟叫色楞,有些文化,但汉语仅仅懂几个词,色楞和他媳妇负责教我们如何在蒙古包里生活,并教授给我们在棚圈里饲养老弱牛的知识,比如何时喂草料、喂多少,何时清理粪便,何时饮水……<br> 我们的蒙古包距离色楞家仅仅几十米,色楞的媳妇常来教我们烧茶、做饭。<br> 蒙古包的门朝向东南,里面是圆形空间,直径约5米,面积20平方米左右,圆心位置有个铁皮烟囱直上直下地伸出蒙古包,下面铁皮炉子是空膛,没有篦子,四只炉脚挺高,从炉子下面向外扒炉灰挺方便。炉门正对蒙古包的门,取粪、添火都便利。炉子周围的地面用木条围成“门”形,铺地的毡子与炉子由此分开,炉门下方挖有一个挺深的灰坑,炉灰必须在灰坑里过夜后才允许倾倒在蒙古包外,这是牧区防火非常有效的措施之一。<br> 蒙古包里人活动的区域用毡子盖住地面,家境好的人家,在几层毡子上面再铺地毯。我们包当时只在地上铺了两层毡子,上面铺上从北京带来的棉褥子。晚上睡觉我们延续北京的习惯,仍旧穿裤衩、背心钻进各自的被窝,把发给我们的大皮袍苫在棉被上面。<br> 蒙古包里缺燃料,夜里不烧火,后半夜蒙古包里的温度和包外差不多,最低达零下20度。早晨起床时,棉被被头布满厚厚的白霜,穿背心裤衩钻出被窝,皮肤沾上白霜,真叫凉快!最感觉寒冷的是夜里的身下,地面的寒气轻松透过两层毡子侵入被窝,因为没有皮毛阻隔,后半夜我们都被冻醒。<br> 没过几天,我们纷纷学了牧民,睡觉时贴身紧裹大皮袄,把皮袄的大襟垫在身下,脑袋和脸则埋在皮领的羊毛里,棉被和衣物苫在皮袍上面,这下暖和多了,早晨头顶上也没有那么多白霜了。<br> 冰天雪地在草原上放牧,脚下的靴子极其重要,我们最初穿棉鞋或军用“翻毛大头鞋”都不够保暖,保暖效果最佳的首推毡靴,俗称“毡疙瘩”,它是用羊毛整体压制成型,从鞋底到鞋帮没有接缝,鞋帮高及膝盖,鞋底很厚。我们最初穿上袜子后再穿毡靴,但发现不暖和,学牧民改用裹脚布,只要裹脚布干燥,脚就不冷,外出归来必做的第一件事是在炉子边烤干裹脚布。<br> 毡靴虽然保暖但是脚脖子受限行动不便,兼顾保暖并相对敏捷的当属“蒙古靴”,它的最外层是厚牛皮,内层则是连脚式厚毡袜,靴底用多层布和麻绳纳制,骑马、步行都挺方便,我们后来自己购置了蒙古靴。<br> 蒙古袍的马蹄袖非常实用,手在里面既方便动作又能保暖,必要时还可以用马蹄袖带毛的一面揉搓口、鼻,防止冻伤。口罩绝对不能戴,零下20度的风雪时,呼出的湿气极易在口罩上结冰并冻伤脸部。绵手套被淘汰后,棉帽子也被淘汰,陆续换成狐狸皮帽子。<br> 野外低温下不能急促呼吸,吸进低于零下15度的空气会感觉很“噎人”,这是呼吸道的应激反应。有一天我追赶走散的牛在雪地里小跑了一段路,呼哧呼哧地把寒气从嘴直接吞进肚里,结果突然引发胃痉挛,疼得我翻天覆地。色楞闻讯赶来把我扶进他家,迅速找出塑料酒桶,往一个小搪瓷杯里倒了半杯酒,加进红糖放在牛粪火上一边加热一边搅拌,不一会儿搪瓷杯里冒出热气,散发出浓烈、呛人的酒味,他试了试热度,命我一口喝下。<br> 这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喝酒,真不喜欢这辣乎乎的玩意儿,可“病急乱投医”,顾不上那么多了。酒精蒸气熏得我闭上眼睛,一口气把半杯热酒灌进肚里。<br> 真管用!热辣辣的液体顿时把我的食道和胃搞得热乎乎的,肚子立刻不疼了,其它的异样感觉一点儿都没有,我又可以连蹦带跳了!谢过老乡,深感冬季草原上白酒是不可或缺之物,去场部时自己也买了一塑料桶白酒和几斤红糖备用。<br> 包里的四个小伙子身体都挺棒,而且能干,也肯干,牧业活没难倒过我们,我们不缺粮食、不缺肉食,但是缺菜、缺水、缺柴。<br> 牧民身体所需的维生素都来自茶,没有养成大量喝茶的习惯前,我们经常想吃蔬菜,冰冻圆白菜和胡萝卜是美味佳肴!饮食习惯变了,晚餐变正餐,主食多是小米加羊肉一块儿煮成的“肉饭”,白面、大米是稀罕物,平时舍不得吃。活儿忙起来以后,早餐、中餐也和牧民一样变成喝茶、吃肉,偶尔吃上牧民赠送的奶食。<br> 我们想洗澡,可是水井封冻,虽然融雪可以获得水,但非常消耗燃料,若想洗澡,必须琢磨个别的办法。<br> 我们从老乡那里借了些干透的牛粪做引火,再去野外砍了许多红柳拖回来,灌木虽然湿,但是火大无湿柴,用湿柴没准还能烧出炭来呢!<br> 四个人分工,很快在蒙古包外面堆积了足够的灌木,先用牛粪引燃红柳,火旺之后只烧红柳不添牛粪,把做饭的大铁锅除尽油污后用来融雪,火炉边上摆满盛水的容器。洗澡的程序是这样的:在融雪的最后阶段,待塞满炉膛的柳枝变红立刻撤走烟囱,令其缺氧燃烧变为红炭,然后盖上蒙古包顶盖聚集热量,随后快速洗澡......<br> 我们自制的木炭质量太差,蒙古包盖上顶以后,包里温度很快升高,但是青烟弥漫,熏得人睁不开眼、喘不过气来!<br>每个人从最初的站姿先变为蹲姿,最后几乎趴在了地上,大家以最快速度擦洗身体,不等穿好衣服就赶快打开蒙古包盖放烟,否则要窒息了......<br><h1 style="text-align: center;"><br></h1></div> <h5 style="text-align: center">我们小老弟保留的珍贵照片。</h5> <h1 style="text-align: center;"><font color="#ed2308">(下)</font></h1> 分配乘马之前我们外出都靠步行,挑了个晴朗的日子我去分场部办事,从我们蒙古包到分场部大约30华里,途中没有人烟,一条牛车、马车轧出的草原之路给我导航。<br> 为长途步行方便,我脚下穿了一双棉胶鞋,身上背个竹篓,走路热了脱下皮袄放在里面背着。<br> 翻过几道山梁我走进一片没有人烟、没有畜群的开阔草场,眼前突然出现一大群野生黄羊,目测有上万只,也许因为“羊多势众”,也许因为我这身打扮引起黄羊好奇,它们不仅不逃避,反倒朝我围拢过来。<br> 我索性停下脚步坐在草地上休息,仔细端详这些草原的精灵。胆大一些的黄羊离我越来越近,仅仅两米远了,它们摆动脑袋,拍打着耳朵,不停地打着响鼻,使劲嗅闻我的气味。<br>当时的心情真是难以言表,我好像突然闯进一个伊甸园,世间所有的丑恶都消失,唯独剩下“爱”!<br> 这一幕出现在1968年的年初,是我的亲身经历,或许也是锡林郭勒草原最后的和谐美景。不久,大批军车开进草原,用自动武器对黄羊群进行大规模捕杀,草原精灵遭遇灭顶之灾。 <h5 style="text-align: center">2016年回西乌旗拍摄的冬季草原景象。</h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