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家在随阳洋泉畈</p><p class="ql-block">文:随阳山里客</p><p class="ql-block">图:姚东旭</p><p class="ql-block"> 洋泉畈,相对于随阳山里来说,那可真是一块富饶之地。四面环山,中间是一马平川的稻田。二十世纪六十年代以前,由于地处随阳之洼,每逢六,七月份雨季,山洪泛滥,洋泉畈顿成泽国。如遇稻谷扬花结籽,洪水十天半月不退,浸泡过后的稻穗肯定颗粒无收。随阳自古有民谣:"洋泉畈,好担丘,十年就有九不收。收了一年谷,狗都不吃粥。" 而泛滥的洪水,十天半月是不肯消退的。因为四周环山,山脚下,田畈边,只有一个天然消水洞,吞纳能力有限,没有收成几成定局。如果哪年老天爷开眼,丰调雨顺,各家各户,就会粮谷满仓。所谓家有余粮鸡犬饱,民谣里狗都不吃粥,意思是从不嫌弃主人家穷的狗,丰年里在吃上面也开始挑三拣四,非白花花的米饭不动嘴,可见黎民百姓丰衣足食的程度。二十世纪六十年代,先辈们响应当时的伟大领袖毛泽东主席“水利是农业的命脉“的号召,发扬愚移山精神,靠人力打通了一条长达一里多的山底遂洞,使得暴雨时节,山洪不再暴虐,乖乖就范,沿设计好的路线,进遂洞,奔山外,发电灌溉,造福一方。先辈们又再接再励, 兴修渠道,连接了上游的三门水库水源。自此,洋泉畈旱涝保收,变成了美粮仓。</p> <p class="ql-block"> 农谚道:九九加一九,耕牛遍地走。随阳山高,相同的季节,气温要比山外低那么二到三度。山外早稻己经蓄势待插,山里的耕牛才懒洋洋地被人们从牛栏里赶出来,田埂上拉了一堆屎,水凼里撒了一泡尿,扑楞楞地扇着削竹般的耳朵,抖擞着在漫长的冬季里,因缺少户外活动而沾结着屎尿的皮毛。此时还不到莺飞草长的阳春三月,山坡上,田野里,草木才悄悄吐出嫩芽,远看一片新绿,近看却不是很分明。牛舌头象灵巧的小手,总能把躲在枯叶败草里嫩茎叶揪出来塞到嘴里. 牛冬天里吃厌了槁黄干涩的稻草,肠胃太需要吃青来滋养了!象将赴沙场的将士,临行要喝壮行酒,牛在耕田前,也会吃到蒸煮得芳香四溢、翻着白花花肚子的满脚盆稻谷。洋泉畈的稻田,一般是冬季里也不会干涸的冬水田。这些田,土质肥沃,一脚踩下去,沽嘟嘟冒着一串串的气泡。耕田手们一对一地吆喝着耕牛套犁下田,赶牛鞭甩得呼呼响,这是虚张声势,一般不会真正落在牛身上。若牛不听使唤,往往会惹得耕田手大声数落。这时的洋泉畈,或高或低的赶牛吆喝声,铁犁破水的哗哗声,牛铃的叮当声,与泥土芬芳的气息弥漫在田野,在料峭春寒里,孕育着勃勃生机。</p> <p class="ql-block"> 转眼到了三月,放眼四顾,燿眼绿色在四处闪烁。乡村三月无闲人。青壮的男劳力们耕田,妇女丶老人甚至孩子们也不会闲着。妇女们担着竹篾篼,拿着镰刀,漫山遍野地割才长出的野生植物的嫩茎叶,满担满担往耕好的田里送,男人们把它们一小堆一小堆地用泥盖起来。这是沤绿肥.十多天之后,泥堆里冒出黑漆漆的肥水,枝叶腐烂了,扒开,散在水田里,这可是纯天然的农家肥!男人们又吆喝着牛下田,拖起插满一尺来长的铁齿齿的抿耙,人叉腿立在耙上,一手扯着牛尾巴,一手握着赶牛鞭,雄纠纠地指挥着牛,来来回回,反反复复,直至肥料与泥土完全混合,水田耙得细腻柔滑如同天鹅绒。这样精耕细作,不仅插起秧来方便,秧苗也易于扎根成活。</p> <p class="ql-block"> 这时节的老人孩子,主要任务是看守村子附近晒水的秧苗田。何谓晒水?就是待撒在秧苗田里罩在保温薄膜下的种稻全部生根了,发芽了,就把秧田的水全部放干,揭开塑料薄膜,让春日温嗳的阳光沐浴着新生的小精灵般的秧苗。这样的好处是既可让秧苗扎根,又可让秧田土壤板结,咬紧根须,引水灌溉时秧苗才不会漂浮在水面。麻雀们瞅准这个机会。它们在屋檐的壁隙里,草垛的草洞里,苦苦撑熬了一个漫长的冬季,春暖花开,成千上万的它们到处食, 猛然发现了撒满稻种的秧田,于是呼朋唤友,千军万马,乌云压顶般地啸聚拢來,兴奋雀跃,叽叽喳喳,指望着饱餐一顿。</p> <p class="ql-block"> 老人与孩子们如临大敌,嘴里嗬咄嗬咄地大声吓唬着麻雀。这些饿红了眼的天兵天将,根本不畏惧人,鸟为食亡这句老话,在经典地演绎。田埂上的老人孩子奔来跑去,老人手里挥舞一端扎着红布条的竹杆,孩子愤怒地打着弹弓枪,小脸憋得通红。你在这边赶,麻雀们在那边啄,你在上头追,麻雀们在下头吃,每次转移,麻雀们只会丢下几具尸体。老人孩子筋疲力尽,麻雀们却状态正酣。有人想出很多驱赶麻雀的法子,扎稻草人就是其中之一。把稻草呈人形扎在棍子上,戴上破草帽,穿上女人们穿破了的花花绿绿的衣裳,立在田埂上,秧田里。麻雀们开始还有些忌惮,没一会就识破了人们的鬼把戏,与人挑战似的歇在稻草人身上屙屎屙尿。为了填饱肚子,它们连活生生的人都不怕,还怕草扎的呆头笨脑的草把子?在人与麻雀的拉锯战中,稻秧迅速生长.最后,麻雀们不得不撤出战斗,因为稻秧成苗,没有了它们食用的价值。这场战争没有贏家,第二年还会继续,如此反复,周而复始。</p> <p class="ql-block"> 经过几个月的精心准备,插秧正式开始。此时耕田完毕,牛放南山。所有劳力,兵分几路。一路扯秧苗,一路运送,一路插秧。青壮劳力三路兼顾,他们鸡叫二遍起床,摸黑到秧田扯秧苗,天麻麻亮,每人已经扯了满满一担整整齐齐码在竹篾篼里的秧把,肩上担子悠悠,脚下步履矫健,秧苗送到畈中里.一把一把均匀拋开。家乡有句俗话:细伢望过年,大人望栽田。栽田时节,虽然腰身疲惫,腿脚酸痛,因为寄托着来年的希望,再苦再累,大人们的神态,也是快乐和满足的。田畈里,不时笑声朗朗,歌声飞扬。家乡有栽田时唱秧歌的风俗。歌手在田埂上击鼓而歌,插秧者在田里依鼓点而插,手起秧落,上下翻飞,犹鸡啄食,目不暇接。插秧者往往会陶醉在自己的劳动里。即使再慵懒的人,赤脚踏进水田,也会顿感换了一个自己。泥土的滑软,水息的沁心,蓝天白云的倒影在身下隐现,不时有飞鸟划过.那感觉,仿佛在对全身洗礼,五脏六腑受到刷洗和过滤,完全与田园融为了一体。家族里一位爷爷读过私塾,识文断字,崇尚老庄。他生前曾经教我几句关于栽田的诗,每次回味,都能激起我许多暇想,悟到以前不曾悟到的精义哲理。诗是这样的:</p><p class="ql-block"> 手执青秧插满田,低头便见水中天。心地清静方为道,退步原来是向前。</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