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歌声永不落

老菜

时光倏忽而逝，再过两天，老伴儿已走了整两年了。怕后天有事耽搁，今天提前写点什么。
　　两年之间，除了前年她的生日那天，仓促写了几句诗，一直没能静下心来，为她好好写点什么。今天也不知能否写得好一点，但不论怎样，多写几句吧，作为一次回想。
两年前这天起，家里忽然断了交谈声，再也没人于耳边不停地讲这说那，屋里一切静得让人心里不安；外出没了她的陪伴，看一切美景反倒引起内心的伤感，为她不能共同分享而深深遗憾，为她过早离去倍感惋惜。这两年几乎不停地在各个公园景点游走，以分散自己的注意力，拍了不少照片，写了也有五十来篇长短不一的文字，不论好赖，发到朋友圈，给同学、朋友看看这里的生活环境，让远方的他们分享一下这里的景色。让人看，我似已无忧无虑，怡然自得，可这篇篇文字之后，“谁解其中味”呢？

　　为她深切地惋惜，正是由于看到她来珠海后，对在这里的生活的由衷喜爱，而现在她却再也无法享受了，这强烈的对比反差，时时刺痛着我的心。她是那么热爱生活，尤其来到珠海后，是她此生最快乐的一段时光，然而就短短两年，新的生活刚刚起步。她是那么的喜欢在这里的一切，喜欢这里的山水，喜欢这里的气候，喜欢这里的居住生活环境，喜欢这里生活中遇到的普通百姓朋友，她几乎天生就习惯在这里，来了就能融入这里的社会生活，没有适应期，她似乎就本该在这里。

　　她为人亲和力强，好像天生就有与生人沟通的本事，本身是普通职工家庭出身，一生的经历使她与人交往从不嫌贫爱富，从不瞧不起那些普通的老百姓。在原来的居住地，她的朋友中就包括有扫马路的环卫女工，有马路边摊煎饼的外来小两口，有小杂货店的小老板，有小理发店的女店主，她都真心相待，真诚交往，她们也都尊重她，信任她，愿意把家里家外的事向她倾诉，征求她的意见。

来此地只逛了几天早市，就跟几个卖菜的农民、水果贩子、海鲜市场的商贩混熟了，在哪家买菜便宜，在谁那儿买水果更划算，在哪家买鱼虾更容易砍价，她都门儿清。她每在一家买东西，都与对方快乐地寒暄交谈一会儿，或开开玩笑，人家也乐意接纳她这样的顾客，有时就痛快地给她便宜点，一方和气生财，一方笑中得利，各有所获。来珠海这里居住没多久，她参加一个英语班学习，学员中就她年龄最大，其他几乎都是晚辈，但没两天就和那帮晚辈孩子，要么是她的指导老师，要么是她的班里同学，或者是外教老师，混得倍儿熟。她的气场也大，只要她一进教室，气氛就不一样，原来略显沉闷的屋里，立刻就充满了欢乐的笑声，孩子们要是几天不见她，还都挺惦记她。有时这些年轻人举办一些现代时髦的聚会，也邀请她这个大妈级的人物参加；她也要么请几个老师、同学来家吃饭，要么就蒸点包子、馒头，或炸点丸子，带给教室里的年轻人，让大家分享她的烹饪手艺，弄得教室里其乐融融。没来珠海时，锻炼身体的项目是踢毽子，来到珠海后，这里没人踢那玩意儿，倒是到处都有人打乒乓球，她也很快就跟一些中老年球友搞熟了，每天打得汗流浃背，没多久就有球友大姐请她与其他球友到家作客吃饭，知道她唱歌唱得好，饭后又力邀她一起去歌厅唱歌，这个大姐从老家回来时还特意给她带来自己亲手做的腊肉，短短时间里，她们之间已姐妹情长。这些球友，多数都是普通百姓，有当地的农民、镇里的老乡，有湖南来的钉鞋修拉锁的女工，也有随孩子来珠海定居从各地来的中老年人。总之，不论每日的柴米油盐酱醋茶，还是与这里的老百姓相处，她每天都感到很快乐，很充实。

当然，她始终念念不忘的，还是她的唱歌的爱好。还在2016年10月我们来看望孩子，短暂在珠海居住那半个多月，她就开始为今后来珠海定居后她的唱歌活动作准备了，去探访了珠海市文化馆，与一个群众艺术团建立了联系，并受到诚挚的欢迎，团里希望她尽快来珠海长住，参加他们团的活动。第二年三月我们正式来此长住，她马上就加入了该团体。她是个很随和的人，和团里的成员们很快就融合在一起，不久就参加了该团在圆明新园百姓大舞台的演出，她独唱《我爱你中国》。 对于这么快就能恢复在一个群众艺术团体里参加她所喜爱的歌唱活动，特别是在这个团里，她是唯一的一个独唱角色，那段时间里她非常的高兴。虽然这个艺术团规模不大，人数不多，且以管乐演奏为主，是个自发组织的群众团体，但对于她来说，这已经很满足了。她已了解到，在珠海这个城市里，找不到原来在省会城市里她所在的那样规模和等级的群众艺术团体了。来珠海之前，就因为将来要定居珠海，她不得不从河北省的一个群众艺术合唱团退出，这成为她的遗憾，而她非常喜欢在这个合唱团的那些日子。这个合唱团是省文化厅群艺馆官办的群众艺术团体，管理人员是文化厅所属公职人员，合唱团规模较大，条件相对好些，指挥和其他指导、伴奏老师都是专业科班出身的退休教师，那些年每年都参加几次全国性的演出或比赛。她的声音和歌唱表现，以及对歌曲的表达、歌唱技巧的理解和把握，都时常受到团里指挥老师和领导的认可和称赞，因此她成为团里女高音一声部的主要成员之一。虽说是官办团体，但成员毕竟都是业余歌唱爱好者，是从社会各方面来的人员，也是“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因此每年都对成员进行演唱水平考核，不断淘汰更新，而与他人相比，她的能力水平始终处于上游，回回都稳定得以保留，她对自己的表现也非常有把握，团里的指挥和钢琴伴奏老师常常让她给别人作些示范，这也进一步增强了她的自信心。 最让她感到高兴和自豪的是，入团没有多久，2009年9月，她们团就参加了在中央电视台为庆祝国庆60周年举办的“全国‘爱国歌曲大家唱’展演”，演出场所是在中央电视台的一号演播大厅。这是一场大合唱的汇演，参演的是全国各省的代表团，而她所在的河北代表团参演曲目是《党啊亲爱的妈妈》。她作为河北省代表团里女高音一声部的一名主力成员，演出站台时，她站在女声第二排从中间向左数第二个，属于中间区域，是个很好的位置，而所有人的站位都是由合唱团指挥决定的。中央电视台为她们拍摄的节目录像，全曲开唱第一句的第一个近距离特写镜头就有她，就是镜头里四个女声中第二排右边那个，几乎处于镜头中央，之后又有几次镜头都给到她们那里，她都处于镜头的中心区域，这对于喜欢演出，希望多出镜的一个舞台演员来说，是太难得的待遇了。此次“爱国歌曲大家唱”活动是中央层面倡导和组织的，所以展演当天，台下观众席前排坐着当时的几位国家领导人，台上主持人是当时中央台那几位著名主持人。这次经历让她非常兴奋，非常高兴，回家后就给我讲那些天的各种经历和故事，心情几天未能平静。 她所以如此，是因为她太热爱歌唱了。她常说她此生的最大愿望本应是走专业声乐演唱道路的，但在高中毕业的那个时期，种种因素的综合，命运的安排并未如她所愿。跨入社会参加工作之后，她并没有放弃她的爱好，她的特长也会被工作单位选调参加这方面的活动，比如在装甲兵学院工作时就是院里宣传队的一员，调到地方工作时，也常被单位调去参加演出活动。唱歌虽说是业余爱好，但她非常重视学习提高，每年春节都去拜访原来她的音乐老师，讲述自己的情况，听取老师的建议，让老师指点歌唱、发音等方面的不足。

　　她天生一副好嗓子，据她说，小学二三年级起，她就在课间操的时候，站在操场主席台上给全校师生喊体操，直到小学毕业；中学时期，每年全校体育运动会，甚至区里各校的联合运动会，都是她在主席台上，对着麦克风作宣传鼓动，讲述比赛项目和进程，为参赛运动员鼓劲加油，以及做其他一些需要播音的工作。在这一时期，她也是学校文艺宣传队的成员，那时她拉京胡唱京剧，常演《沙家浜》和《红灯记》选段。

　　她嗓音亮，音质纯正清澈，中气十足，似乎早已懂得并运用丹田之气，发音饱满，高音不太费力，平时聊天说话，不用故意拿捏，声音自然都具有一种结实、有力、底气十足的质感，很有种磁力和穿透力，在室外空旷的地方，很远都能听到她跟别人聊天说话的声音。从合唱团回来，也总提起与谁交流如何把握什么腹腔共鸣、胸腔共鸣、头腔共鸣之类的事。只可惜，她这辈子没有机会接受真正的专业学习和训练，没有受过专业科班老师的指导，否则，凭她的嗓音条件和音乐方面的天然禀赋，她的演唱水平一定还会有极大的质的飞跃。她自己常说，只要有好的专业老师指点，达到专业歌唱水平没有问题。对于她的如此自信，我也是完全相信的，只要有条件和机会，她完全可以实现这个目标。只是替她可惜，命运没有给她这样的机会。

遗憾归遗憾，她并没有因此而丧失对歌唱的热爱和追求，她始终把唱歌作为生活的一部分，并在合适的场合去展现。退休后，除了在合唱团，她还非常重视参加本单位举办的春节联欢晚会或单位其他重要演出活动，她唱歌的特长在上级单位都很有些影响，单位还是经常邀请她回来参加联欢演出。如果单位的演出与合唱团的活动时间有冲突，她则以本单位为主，为此曾错过了一次合唱团到外省的演出。

　　虽如此爱唱歌，但她很少主动去社会上的歌厅唱歌，她说那不是真正唱歌的地方，仅有的几次歌厅唱歌，也是为了应酬同学或朋友玩儿玩儿而已。她追求的是在正规的舞台，参加正式的演出，她向往中央电视台那样的大舞台，那样的辉煌。她似乎天生就有唱歌表演的能力和魄力，从不怯场，不怵遇见名人，不惧大场面，越是隆重的大场合越能激发起她的热情，越有表演欲。然而，生活中给她这样的机会不是太多。退休后，除了参加省群众艺术馆合唱团的排练、演出活动外，就常在公园里，踢完毽子或散步后，有时就凑到人家那些大众唱歌群里，和歌友们一起唱一唱。

她虽然爱唱歌，但不大喜欢唱情歌和现代流行歌曲或通俗歌曲之类的，按她自己的话说，她就喜欢唱大歌，大气的歌。这也是有她的道理的。一是从那个年代走过来，没有那些卿卿我我、阿哥阿妹的情感习惯；二是她的嗓音条件，唱气魄大的女高音歌曲更能发挥她的优势。客观的说，因为没有受过系统的专业声乐教育，没有接受过专业的指导和训练，她的演唱表现还是有些不足的，但由于她的天生嗓音条件好，加之她自己的努力，在业余歌手里，她还算是比较不错的，在精神状态、身体情况、现场条件和外在气氛好的时候，她的优点就能充分发挥，在一般人眼中还是能得到认可和欢迎的。群艺馆里有的老师说她不比某些专业演员水平低，她听了自然感到高兴，但也知道这是那些老师对她的鼓励之辞。 相对于唱合唱，其实她更喜欢自己唱独唱，独唱才能表现和发挥出她的特点和优势，比埋在合唱团的人堆里要强。她的嗓音突出，不自觉的就比别人的声音高、强，刚去合唱团那段时间，别的团员嫌她的声音太冒尖，但指挥老师却对她加以基本肯定，只是有些地方需稍加调整，指出其他的人反倒是因为不敢放开唱，总体声音显得无力，合唱效果不理想，应该向她靠近。虽然合唱艺术使她学到许多新的东西，但按她的个性和自信，终归她还是希望走上独唱的舞台。她追求歌声的完美、奔放，她向往舞台的庄重、辉煌。

　　她最喜欢唱的歌，有《我爱你中国》《我的祖国》《党啊亲爱的妈妈》《英雄赞歌》《红梅赞》《洪湖水浪打浪》《马儿啊你慢些走》《老房东查铺》《见了你们格外亲》《映山红》《山丹丹花开红艳艳》《枉凝眉》《葬花吟》等，多是传统老歌，也多是著名的女高音歌曲，其中拿手的，也是公园里的听众最喜欢听她唱的，就是《老房东查铺》和《见了你们格外亲》。这两首歌是马玉涛的主打歌曲，唱好是很需要功力的，一般歌手或是气力达不到，或是不容易把握好分寸，唱出的效果多为不理想，何况在公园露天场合，又没有伴奏乐，纯粹清唱。她每次唱这两首歌，感情和精力都很投入，多是唱得气息饱满，高低到位，节奏稳妥，舒放恰当，声情并茂，声音虽不像马玉涛，但以她自己的声音特点，唱出的气魄和效果还是很有特色，味道十足，引得围观众人一片叫好，交口称赞，嚷着要听下一首。通常，有了众人的捧场，她有时也就兴致勃发，一首接一首。她自己虽说她会把握气息，懂得发声要领，不像普通人唱歌那样用本嗓儿声嘶力竭地硬喊，她唱歌一两个小时嗓子不疼，也不感觉累，但一次唱得时间太长了，每每结束时也见她是面色红润，额头浸汗。只可惜，那时还没有发明出智能手机，平常出门到家附近公园锻炼，一般也不会想起带相机去，她那些表现精彩的歌唱就没有摄录保存下来，有些遗憾。此篇文下附带的几段视频，有一段在室内她穿蓝色演出服唱《我爱你中国》是我摄录的，其他都是在互联网上搜索下载的，有的我做了删节。还算万幸，能得以保存，这也是仅存的几段她的歌唱视频了。

　　唉，如果任由思绪的流淌写下去，可能会写得很长，今天重点只就与她唱歌有关的点滴说一说，此篇就此打住吧。

　　如今，斯人已去，她的歌声却依然时常回响。

　　心中，她的歌声会永不落。

老菜

2021年1月27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