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找不到合适的方式纪念你

玉扣子（KOSICE）

”此刻，我相信父亲已经成为天际繁星中的一颗，是我们心目中最亮的那一颗，只要一抬头，便能看得见……—玉扣子 我找不到合适的方式纪念你 今天是你离去的日子我找不到合适的方式纪念你听你常哼的小曲在曲调里寻你的声音曲终时你已远去只留下我长长的叹息 今天是你离去的日子我找不到合适的方式纪念你阅你读过的书籍在书页里寻你的字迹情深处倍感孤寂只留下我轻轻地啜泣 今天是你离去的日子我找不到合适的方式纪念你翻你留下的影集在相片里寻你的真容触摸时没有温度只留下我深深的追忆 今天是你离去的日子我找不到合适的方式纪念你抬起头看浩瀚的苍穹在夜空中找到你的身影星光注视着我的眼睛我知道你一直和我在一起（玉扣子，2021，写于父亲四周年祭） 忌日 这是个冰冷的日子体温骤降血液凝滞灵与肉魂与体在这一日分离 这是个洁白的日子纸花素雅肖像端立得与失功与过在这一日全无意义 这是个寂静的日子泪流成海痛彻心菲远与近重与轻在这一日都是结局 这是个沉重的日子飞身成烟入土为泥是与非来与去在这一日终成追忆（玉扣子，2021，父亲四周年祭） 父亲，天边的星 四月的天清冷薄凉清明的夜凄惋迷茫在泪水中浸泡了一年的感伤唯有今天，可以释放 天边的星，那么亮照着童年的我和你一起捉迷藏你藏起来的时候我就用哭的伎俩听到哭声你马上就会出现，搂着我的肩膀可这次为什么不再灵验我的哭声你已听不见只能跪向东方抱紧自己的臂膀 天边的星，那么亮照着少年的我和你一起坐在书桌旁你的手牵着我的手把我领进文字的海洋在书页里我们一起挖掘知识的宝蔵可这时为什么你要闭上眼我写出的诗行你已看不见只能把无字的黄纸烧了一张又一张 天边的星，那么亮照着我离家时和你一起走过的小巷自从我背起行囊走向远方故乡就是山高水长我成了你时时的念想你叮咛的话语常在耳边回响如今没有了你的盼望故乡也变成了比远方更远的地方 泪成海，思念已成殇天边的星，渐行渐远我把你的目光刻在心上努力活成你希望的那样抬起头再一次把你仰望我要把春天的祝福给你敬上愿你在天堂静好安详愿你在天上笑看春光（玉扣子，2018、4、5，清明） 我愿—（忆父亲2） 这冷酷的天气！飞鸟已不见，树木毫无生机苍茫的心田都是对你的回忆我愿—细雨飘飞时，那里草籽发芽，枝头吐绿，你会成为一抹新绿住在我心里 这冰冷的世界！河水冻结，风雪在空中肆虐含泪的眼中全是对你的思念我愿—阳光普照时那里草长莺飞，鲜花遍野，你就是一朵素白的雪莲开在我眼前 这凝固的时间！风停雨住，土地在积雪下睡眠寂静的耳边响起了你话语的声波我愿—春风吹度时那里茶酒飘香，琴声悠扬，你将化作明亮的和弦奏响在我耳畔 这落寞的空间！雾霭沉沉，呜咽和叹息在四周传遍纷乱的脑海里盛满了对你的眷恋我愿—星月升起时那里蜂鸣蝶舞，笑意款款，你离病痛越来越远，幸福地在天国里长眠。（文：玉扣子 18，02，2017） 屠格涅夫《当我不在人世的时候》（张铁夫俄译）（赵宜忠英译）мой еди́нственный друг, о ты, кото́рую я люби́л так глубоко́ и так не́жно, ты, кото́рая наве́рно переживёшь меня́, не ходи́ на мою́ моги́лу… Тебе́ там де́лать не́чего. 当我不在人世的时候， 当曾经属于我的一切灰飞烟灭的时候， 你，我惟一的朋友， 你，我如此深情、如此温存地爱过的人， 也许你的寿命会比我更长， 请别去我的墓地...... 在那儿你将无事可做。When I'm gone, When all, that belongs to me, is reduced to ashes O thou, my only friend, O thou whom I loved so deeply and tenderly, Thou shalt live longer than me Do not go to my grave ... For thou have nothing to do there.Не забыва́й меня́… но и не вспомина́й обо мне среди́ ежедне́вных забо́т, удово́льствий и нужд… Я не хочу́ меша́ть твое́й жиНо в часы́ уедине́ния, когда́ найдёт на тебя́ та засте́нчивая и беспричи́нная грусть, столь знако́мая до́брым сердца́м, возьми́ одну́ из на́ших люби́мых книг и отыщи́ в ней те страни́цы, те стро́ки, те слова́, от кото́рых, быва́ло, по́мнишь? у нас обо́их ра́зом выступа́ли сла́дкие и безмо́лвные слёзы. 不过在孤身独处的时候， 当善良的心灵常常出现的那种羞涩,莫名的忧伤袭上你的心头的时候， 请你从我们喜爱的书籍中拿出一本， 从中找出的那些篇页、那些字行、那些语句， 曾记否？ 读到那些地方，甜蜜的、无言的泪水便会从我们眼里夺眶而出。But in time of the privacy, When thou come upon the shy and causeless sadness, in so familiar kind heart, Take one of our favorite books ，and seek in it those pages, those lines, those words that used to. Do thou remember? In that case,we'd both shed sweet and silent tears at once. Прочти́, закро́й глаза́ и протяни́ мне ру́ку… Отсу́тствующему дру́гу протяни́ ру́ку твою́.读一读吧，闭上两只眼睛，伸给我一只你的手...... И о́браз мой предста́нет тебе́ и из-под закры́тых век твои́х глаз полью́тся слёзы, подо́бные тем слеза́м, кото́рые мы, умилённые Красото́ю, пролива́ли не́когда с тобо́ю вдвоём, O ты, мой еди́нственный друг, O ты, кото́рую я люби́л так глубоко́ и так не́жно! 我的形象也将浮现在你的面前， 泪水将从你那阖上的眼睑里涌流出来， 就像以前我们俩因陶醉于美的事物而洒下的泪水一样。 你呀，我惟一的朋友 你呀，我如此深情，如此温存地爱过的人。And my image will appear to thee And from the closed eyelids, thy eyes will shed tears, Just as we both shed tears for we were once drunk in beauty , O thou, my only friend, O thou, whom I loved so deeply and so tenderly! （这首诗为屠格涅夫作品，由赵宜忠老师汉译，感觉像父亲写给我的，所以贴在此处以示纪念） 《忆父亲》2017年的冬特别的冷；大年初一的夜特别的黑。2017年1月26日17时27分，父亲生命的钟摆停在了这一刻。从此，我生命的来路永远堵上了一半。一双大手将小小的我抱起，稳稳放在了旋转木马的坐骑上，在木马的上下起落、旋转中，五光十色、绚烂夺目的世界在我眼前炫舞起来，这，是我对父亲最初的记忆……春节，也是春节，姐弟三人围坐在一张大床上，纸牌在父亲的手中上下翻飞，床单上摆出一个个“方阵”，四个花色、十三个点数的任意组合全部了然于父亲心中，任我们六只眼睛紧盯着，仍猜不透父亲纸牌里的“神奇”。那年，一部名为《追捕》的电影火遍了大街小巷，那年，父亲穿着一件长款浅绿色风衣，行走于校园内外，看过电影的熟人都说父亲很像电影中的“杜丘”，我也产生一种错觉，以为父亲是从宽银幕上刚刚走下。一座全国知名高等学府，一名全院知名的德才兼备的教授：在汉语言文学专业领域的学术带头人地位；学术论文多次在全国性学术刊物发表并获奖；全国首批获国务院特殊津贴的专家；带领指导团队在全省高校辩论赛中获得三连冠；在多次高校文艺演出中担纲大合唱指挥；桃李天下，多名弟子的专著由父亲提写序言；他的名字也登上了全国名人录……父亲的光环足以让我们荣耀一生！父亲一生乐观幽默，那么多亮闪闪的金句玉言，带给我们那么多的欢声笑语：“都长这么大了？比小时候大多了！”“我发现匈牙利比斯洛伐克经济情况好，你看，匈牙利的蜗牛都有房，斯洛伐克的蜗牛连房子都没有。”（下雨天在匈牙利见到路上见到蜗牛背着壳缓慢行走时父亲如是说）。当朋友在人群中告诫自己的幼儿拉着爷爷的手时，父亲接话：“快拉着爷爷的手，别让爷爷丢了！”甚至谈起文革中被下放劳动改造的经历，也不忘幽自己一默：“牛鬼蛇神里我就选个神当当吧！”……父亲的一生可以概括为十二个字：“清清白白做人，踏踏实实做事。”对家庭、对工作都是以这十二个字为准则，践行着自己的人生理想，成为一个受人尊敬的师长、一个体贴爱家的家长；成为爱岗敬业的好职工、友善热心的好邻居；也是同学、同事眼中的好同伴。阳台上绿植的叶子纷纷落下；鱼缸里游鱼不见水已枯竭……父亲走了，没能听到子夜的炮竹声声；没能看到新春的喜庆景象。回家的路太长太远，我们来了，从天涯、从海角赶来，那声“爸爸”却再无回应！“为什么天上有数不清的星星？”“因为每一个逝去的先人都会变成天上的一颗星。”此刻，我相信父亲已经成为天际繁星中的一颗，是我们心目中最亮的那一颗，只要一抬头，便能看得见……玉扣子2017年1月26日 这个名字里飘着草原的香 2019年3月底的一个周六，我和往去二十多年的很多个周末一样，坐在货车的副驾驶座上，我的先生手把方向盘坐在驾驶座位上，大车以每小时一百二十公里的速度行驶在高速公路上，车载收音机里循环播放着一首歌《父亲的草原母亲的河》，当这首歌的结尾“啊！父亲的草原……”这句歌词缓缓敲击着我的耳膜时，我的泪水开始顺着脸颊劈劈啪啪滴落在自己的腿上。其实这首歌在之前已经无数次的听过，这次是什么触碰到我的泪腺开关？又是一年清明时，距离父亲离世已进入第三个年头，我和两个弟弟开始讨论给父亲立碑的事。自从父亲走后，无论是在文章里看到还是在歌曲里听到“父亲”这个词，一张瘦削而棱角分明的脸庞就会出现在我面前，我突然意识到，“父亲”这两个字在我脑海里有个专属的姓名——刘文性。打开网络搜索引擎，输入“刘文性”这三个汉字，我得到如下信息：刘文性，男，1935年8月生，河北宣化人，1956年毕业于西北民族学院维吾尔语言文学专业，毕业后被分配至北京中国科学院，同年9月被调往新疆，在新疆参与中国科学院新疆分院筹建。参与中苏联合全新疆综合考察，并收集、整理、翻译10余万字维吾尔、哈萨克民间文学作品。1966年起参与维吾尔、哈萨克文字的拉丁化改革，主持并出版了《新疆文字改革》。1978年开始在母校西北民族大学从事汉语、维吾尔语双语教学工作，先后讲授现代汉语基础课、汉语言文学专业课及专题讲座10余门，发表了许多科研及教学论文。80年代起，开始对古匈奴语词源的探索研究，发表研究论文10余篇，其中《瓯脱释》、《祁连一名天山质疑》2篇获甘肃省社会科学最高奖三等奖。参加编纂和审定了《中华人民共和国地名词典·甘肃》、《中国西北文献丛书》等，其中《中国西北文献丛书》获甘肃省社科最高奖一等奖。自80年代以来，刘文性这个名字已被收录进《当代中国民族语言学家》、《中国少数民族专家学者词典》、《陇上社科人物》、《中国教育专家名典》等。1993年享受国务院特殊津贴。刘文性是我父亲的名字，而且他曾很自豪地告诉我说：“刘文性这个名字，全中国应该没有和我重名的，没有人会用「性」这个字来取名字。”我是在2016年十二月父亲病重时赶回去的。那时82岁的父亲已经完全不能自主活动，但头脑异常清晰。我在一个月的时间里接下了床前服侍父亲的很多工作：翻身、喂饭、接大小便、擦洗……刚回国时亲眼看到在很短时间里父亲的病情在迅速的朝着坏的方向发展，他都没来得及在纸上留下只言片语，双手就完全不能动了。刚回到家时有几次还连搀带拖地把父亲弄到卫生间解大手，吃饭时也很费力地把他扶起在特制的椅子上，让身子直着喂饭，总觉得加强按摩，坚持理疗就会好。但没过几天就完全弄不起来了，整天就平躺着，我就得常常帮着把身体侧一侧、拍拍背什么的，每次吃完饭他都要求把假牙拿下来冲洗干净，下顿饭再戴回去，这对我可是个很大的考验，假牙的金属环很难一次就套合适，我又总是怕弄疼父亲而不敢使劲；还有接小便，父亲每次都是面露难色；处理大便、刮胡子、用棉签清理鼻腔等等，每件小事在我看来都是再份内不过的事了，但父亲每次都对我说“谢谢！”那些由父亲亲口对我说的每一声“谢谢”，都如带刃的利器，将我的内心划出血痕。那些日子里，我常常做的一件事是给父亲读报纸，记得有次拿着当天的报纸读每一版的大字标题，让父亲选要听什么内容，当我读到一个很小的“豆腐块”球赛新闻的题目“哈登三双，火箭豪取9连胜”时，父亲本已闭着的眼睛马上睁开，催促我读这条短正文，里边有“鹈鹕”俩字，我大声说：“这俩字我不认识啊！”停了下来，“提壶（音）”父亲告诉我，就像小时候写作业，遇到不认识的字，只要偏过头问一声，就会有答案，那时我一直把父亲当成我的“活字典”。我结结巴巴读完了那小段，父亲看出我实在是对球赛一窍不通，就给我讲起NBA的赛事、火箭队的打法及球员特点、哈登其人其事……那天下午的阳光透过大玻璃窗，光影打在我手里的报纸上，也照在父亲盖着的蓝格薄被上，让我内心升起一股暖暖的幸福感。父亲年轻时就爱好体育，学生时代就常常奔跑在运动场上，老年后在学校里散步也是常常驻足在篮球场边看学生们打球；家里的电视只要他掌控了遥控器，那一定是看各种体育比赛。在我欧洲的家里小住时因为有“欧洲体育”台可以看，便少了好多因语言不通而着急的情绪，他说：“只要有体育台给我看，我到哪儿都能住得惯，各种比赛的规则都懂，所以也不需要听解说，管他是哪国的语言，管他是什么比赛，我就可以一直看下去。”在西北民族大学，父亲不仅是汉语言文学领域的知名教授、学术带头人，他只要出现在校园里，一定是穿戴得体，外表清爽，对人礼貌客气；他在学校的多次文艺汇演中担纲大合唱指挥；由他指导并带队的团队在全省高校辩论赛中获得三连冠。在父亲床边听他聊一些以前的事，我不由自主地把他的话记在了平板电脑的备忘录中：小学是在张掖北大街乐得小学，三年级时有个从英国留学回来的浙江籍老师教音乐课，歌词一句也听不懂，但音调现在还记得（说到这儿父亲就真的哼出了一些音符调子）；四、五、六年级是在高台上的（县立中心小学）。小学五年级时参加县上的演讲比赛获得第一名，奖状上写着四个字：“吐嘱不凡”，但这个奖状被祖父要回来挂在家里，于是第二年学校就没再让他参加了。该比赛规格很高，是国民党县党部和县参议院联合举办的，大约在一九四五年，题目是：“我们胜利了。”一个月的休假期很快就到了，临行之前我立在父亲床边，弯腰在父亲的额上亲吻了一下，心里知道这就是永别，嘴里说着：“我回去处理好一些事务马上再回来，你一定要乐观，要有信心，等着我。”父亲没说话，嘴抿的紧紧的，两行泪顺着眼角流了下来，我连忙起身奔出了房间，没回头，离开。在我回到欧洲后一个月时，马上要过春节了，父亲已经开始用外置氧气瓶吸氧，我和大弟通电话，商量着多备两瓶氧气，以免春节期间氧气接不上，通话时弟还把镜头对着父亲让我看了一眼。一看到父亲口鼻处的吸氧装置，放下电话我就和先生商量赶紧定机票，俩人都回去。第三天我们登机，回去进到家时，满屋子都是人，从客厅的窗看进去，父亲睡的床已经空了。后来算算时间，父亲生命的钟摆停下的那一刻，我正在万米云天之上，从空姐推着的免税商品车中买了一块手表，将时间调至2017年1月26日，下午17时。斯洛伐克是个地广人稀的国家，父母已经来过四次。每次来时，我们都尽可能地安排去户外各处游玩，每看到一处赏心的风景，父亲就会说：“这还是比不上南疆。”我知道他又在想念年轻时工作过的新疆；或者看到一大片青草地，他就会说：“这个地方有点像阿克苏的塔格拉克牧场嘛！”说着还会哼起一支新疆民歌的曲子。父亲是个很有幽默感的人，有些话他用“认真”的语调说出来，过后每每想起，还让人忍俊不禁：带他去泡温泉，不会游泳的他裹着浴袍不肯下水，还说：“我是绝不会在学会游泳之前下水的！”和朋友带着小孩子出去玩，朋友让孩子拉着爷爷的手，父亲说：“快拉着爷爷的手，别把爷爷丢了！”有一次在匈牙利的一个小村庄游玩，在路上走着，父亲说：“我发现匈牙利的经济状况比斯洛伐克好。”一行人都惊奇于他是从哪儿得出的结论，他接着说：“你们看，路上的蜗牛都有房，斯洛伐克的蜗牛都没房子。”顺着他指的地方看，真的看见一只背着壳的蜗牛在缓缓前行。汽车在继续行驶中，车窗两边是刚刚泛起浅绿的田野，路边绰绰的树影也泛起点点嫩绿，那首歌继续在扩音设备中流淌着：“如今终于见到辽阔大地……站在这芬芳的草原上我泪落如雨，河水在传唱着祖先的祝福，保佑漂泊的孩子找到回家的路……”（玉扣子，2019，清明） 今天是父亲离开我们四周年的日子，特将写给父亲的文字汇集于此，永久纪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