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行过许多条路,也曾观过不少的景,越来越觉得人间之美似乎确有些“大同小异”——“同”的是浑然入口的底味,“异”的则是唇齿萦丝的余香。这余香可以是一沟柔如有情的水,可以是一尊刚若无欲的山,也可以是一伞枕山拥水的树。而对于安香这片小小的地方来说,她的味道许是一席伶俐舒朗的雪。<div> 安香的雪时常爽约,这要看观雪的人有没有足够的缘分。待到最后一株梧桐被摘去了黄叶,再等西风筛过三四寻秋意,倘若哪个有心人碰巧朝云间望上一望,静候片刻,便会有丝缕白绒翩翩而落。</div><div> 不同于江南的“柳絮”或关外的“鹅毛”,安香的雪竟是细长细长的。她们慢悠悠地从云隙里打着转儿抟旋下来,一绺儿缀着一绺儿,仿佛无数根整纺的棉线。不多一会儿,棉线开始粗圆起来,旋转的姿态也愈发随意。她们在无风的空中信步洒行,抹过树梢,拂过屋檐,专挑什么东西的身上去蹭,簌簌地如活了一般。假若伸手去捉,你会顿觉这些雪是那样的灵活:她们不是绕开十指缠在发丝上,就是滑过手腕淌进袖口里,总能躲开你的手令你触碰不到;而当你稍一失措,回手要掸衣拍发的时候,却又感到这雪其实并不冷,即便化开了也只有丝丝凉意,倒有几分夜露的滋味。戏弄够观雪的人,雪儿就唤来天风怡然起舞,这场面更可谓尽态极妍:有自右往左斜飞的,有从南向北平流的,甚至还有扶摇而上倒漱的……千万银妆成了一漫雪网,常令网罗其中的看客如痴如醉。</div><div> 此时,村中的景物也因雪换了模样。田里铺着轻薄的白毯,风一扬就成片儿地卷起来、滚动着,露出下面半黄的地茬儿和青乌的麦梗,而雪则徐徐卷成一大团绒球,潇洒地在地里幻化着身形。屋顶上积出凹凸的雪槽,只要一声犬吠或一记车笛,一束雪流就会汩汩泄下,如若游在半空的白鱼。远处的山倒安静得很,只是那么白茫茫的一座——也许是因为离得远吧,走过去看的话,大概也是一番热闹的雪象。</div><div> 每到这时候,最欢快的应属不怕冷的小孩子。“呼啦”一响,一群花花绿绿的棉袄奔着雪就拥了过去,雪也“呼啦”一声向远处簌簌地跑,一大团白引着一大团彩,活像两个精灵在追逐嬉戏。跑累了,孩子们索性蹲下身子,抓起地上的雪团成小球,随便瞄着什么人就“嗖”地掷出去。这雪球软绵绵的,即使打中面门也不疼,像团棉花在脸上轻盈散开。文静点的女孩儿会选择在一旁堆雪人,这可是个技术活儿——这雪实在太柔,想和别处那样弄得结结实实的太难,需要和些土才能定型。还有些孩子更干脆,选一处平整的地方,打开两臂直着身子往后一趟,“啪”的一声,雪粉轻扬腾起,一个个人型的轮廓就被拍了出来。这些既是孩子们的乐趣,也是雪的欢愉。</div><div> 两年前,我曾巧遇一位离乡很久的前辈,且恰好也是在一个下雪的日子。他说,自己离乡后也见识过几场异地的大雪,但总觉得少了那么些味道,毕竟那些沉甸甸、干巴巴的雪是飞不出飘飘的美景的。我觉得,也许有一天这位前辈还能再回到这里,还能在冬日里如儿时那样拍出一幅当年的轮廓。因为,凡是一睹过此般雪色的人,便将永远将她留在心底,久久不会融化。</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