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地三尺扭得欢

谢中

<p class="ql-block">文/谢中</p> <p class="ql-block">  脚下功夫不简单,离地三尺扭得欢;花被面,做长衫,彩绸随着扇子转;傻柱子,黑灰脸,牵着毛驴跑在前;浪荡公子讨人嫌,专拍姑娘屁股蛋……这是我所记述的踩高跷。</p><p class="ql-block"> 十一黄金周,久负盛名的沈阳北市场游人如织,因为有了非物质文化遗产展示展演而热闹非凡。令人欣喜的是,我在那里遇到了久违的踩高跷。不过,高跷队被请上了舞台,扭出来的那种专业范儿,让人觉得少了点儿“地气儿”。</p><p class="ql-block"> 我所追求的“地气儿”,不是否认台上的表演,而是试图找回儿时记忆中的那份感觉。在我小时候,农村几乎没有什么文化活动,孩子们的那点儿盼头都攒到年根儿上了。除了过年吃大肉、放鞭炮,就是等到正月东家西家地追着看高跷了。</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  在老家有一种迷信的说法,说谁要是梦见了踩高跷,第二天就会与人发生争执,甚者还会大动手脚。可这么多年来,踩高跷的画面时常光顾我的梦境,清晰自然,活灵活现,以至到了梦醒时分那种快意依然停留在心间。回到现实,却没有一次与人发生不愉快。</p><p class="ql-block"> 人们常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我这样认为,常在梦中出的事物,都是你无法放下的。那离地三尺的高跷,时常叩开我记忆之门。长大后,当我对艺术有了点滴的理解,我便给踩高跷贴上了这样一个标签:它是踩在黑土地上的泥土艺术。想来想去,在舞台上表演的高跷之所以少了“地气儿”,是因为它把泥土洗得太干净了。就像我老叔说的:“大萝卜从地里拔出来,上手一抹撒就咬上一口,那才叫萝卜味儿。”</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  “旱涝饿不死的苣荬菜,黑土地扎下了它的根。”忘记是哪位诗人说的了,但正合我意。那种泥土味儿十足的踩高跷,总会牵着我的记忆走。我们村是由多个自然村组成的,每年只有一个自然村组建高跷队,我所在自然村却没有这个传统。</p><p class="ql-block"> 至于组建高跷队的传统从何而来,没有人能说出它的前世今生。我也只是在盲人说书的段子中听说过高跷的由来。一种说法是,古代人为了采摘树上的野果,给自己的腿上绑上高跷,其实是一种劳作方式。还有一种说法是,春秋战国时期,齐国三朝宰相晏子使楚国,楚王得知晏子身材矮小,便在国门旁挖了一个洞让他进去。晏子机敏地说:“出使狗国的人需从狗洞进入,今天我到楚国来,不应该从这个洞进去。”于是,他突发奇想,给自己装了一副木跷,大摇大摆地走进了楚国国门。如此借题发挥,弄得楚国君臣狼狈不堪。从此,踩高跷作为一种智慧的象征,在民间流传开来。</p> <p class="ql-block">  腊月,山村的夜晚寂静如初。一阵接一阵的锣鼓声伴着喇叭腔儿随风飘过来,就像在自家的房后,让你写作业时都会急切地把逗号写成句号。同样百爪挠心不只我一个,甩下作业,几个小伙伴儿便背着大人,逆寒风而上,跑到四五里外的邻村去看高跷排练去了。</p><p class="ql-block"> 山村没有电灯,排练就在月光下。还好,没有污染的乡下,月光不比灯光差。排练初期一般是不带服装的,借着月光可以看木制的高跷就绑在棉裤外面。木跷有高有矮,三尺二尺不等,年轻一般都是脚踩三尺跷。</p><p class="ql-block"> 虽说离地三尺,也得脚踏实地。每年排练时,都会加入一些新手。由于掌握不了平衡,时常会有人洋相百出地摔倒在地。从哪跌倒从哪爬起来,就像人生中的许多坎坷,只有一次一次地摔倒爬起,才能练就了一身好把式。老手鼓励新手常说:“心里平衡了,脚下就平衡了。”可不是嘛,对于一个人来说,平衡关乎一生。</p><p class="ql-block"> 新手上高跷,不能不摔跤。把高跷绑在小腿上也是有讲究的,绑不好就容易摔跤。有些细心小伙儿便找到了“就坎儿骑驴”的机会,帮着绑高跷就成了接触姑娘的最佳理由。我的一个男同学和一个女同学后来结婚了,他们就是在绑高跷的过程中,从一来二去到眉来眼去,最终绑到一起了。如此说来,是高跷成就了他们的姻缘。</p> <p class="ql-block">  排练了一个腊月,是骡子是马总得拉出去遛遛。从正月初二开始,就是高跷队一展身手的时候。此前,高跷队的负责人要南庄北庄地去发帖子,一张红纸上面用楷工整地写着“恭贺新禧”四个大字,右下脚注明高跷队的名称。谁家要是收下了帖子,就会把它和年画一起贴在中堂,单等正月高跷队到家里来打场子。</p><p class="ql-block"> 一张帖子就是一份面子,能收下帖子的,一般家庭条件较好。可高跷队却不管你家里是富还是穷,发帖时总是“挨门儿擦”。我家条件一般,但是父亲还是把贴子收下了,其实也是驳不开面子。当然,也有家里确实拿不出二斤馃子作为酬谢的,只好硬着头皮推掉帖子。</p><p class="ql-block"> 等啊盼啊,终于盼到了高跷队进村的日子,那是新年鞭炮潮后的又一个高潮。那场面就像一首童谣:“新年到,好热闹,锣鼓敲,踩高跷。腿儿长,个子高,走一步来摇一摇,摇来摇去摔不倒。老爷爷乐,老奶奶笑,小娃娃们追着跑……”</p> <p class="ql-block">  高跷队进村得先在当街打个大场,那是供大家欣赏的。然后,再去收了帖子的人家打小场。打大场的地方大,许多精彩的节目都能施展得开。有“扑蝴蝶”,有“傻柱子接媳妇”,还有“孙悟空三打白骨精”……生旦净末丑,行当齐全。</p><p class="ql-block"> “猪八戒背媳妇”,是每年不可或缺节目,大人小孩儿都爱看。扮相憨态可掬,走路摇头晃脑,费力不讨好的猪八戒总能激起一片欢声笑语。正所谓:“扭中有美、美中有浪、浪中有俏、俏中有哏、哏中有逗,其乐无穷。”有说有唱,当然也会有些打浑的段子调节气氛,比如:“二八月,乱窜驹,公驴母驴都下驹。”乡下的人俗,但不做作。俗中取乐,令人开怀。</p><p class="ql-block"> “耍幡的怕牌楼,耍狮子的怕过桥,踩高跷的就怕遇到台阶。”要是遇到台阶,踩高跷的可就得“亮相”了。那时,需要的是相互搀扶。有逞能的年轻人也会随机露一小手,倒立行走蝎子爬,不小心弄个仰八叉,这种场下的“表演”往往也会赢得一片喝彩。也正是这股逞能劲儿,让年轻人操控了又难又险的武场,小旋风、花膀子、鹞子翻身、大劈叉,刺激得令人瞠目。</p> <p class="ql-block">  高跷队要进我家了,父亲母亲早早地就忙活上了。庭院打扫得比任何时候都干净,暖壶里续满了开水,在月台下的石磨上摆上了二斤“老八件”和一盒纸烟。</p><p class="ql-block"> “锣鼓家伙打得欢,我给三叔来拜年。”父亲在兄弟中排行老三,许多不连亲的庄乡都叫他三叔,高跷队来了也这么叫。领拜的是我小学的语文老师,算是村里的文化人。随后,所有高跷队员作揖施礼,齐声祝福:“一拜全家好!二拜困难少!三拜不烦恼!四拜不变老!五拜幸福绕!六拜忧愁抛!七拜收入高!八拜平安罩!九拜乐逍遥!”好家伙,一口气拜了个遍。</p><p class="ql-block"> 这不过是共性的祝福,其实我更佩服高跷队见什么人说什么话的本事。“小两口子迎新年,新犁正好耕良田,待得来年春花开,抱个胖小全家欢。”走进新婚人家,他们也会出口成章。</p> <p class="ql-block">  扭完南庄扭北庄,从初二扭到十五,高跷队一直不得闲。不得闲的还有孩子们,场场不落地追着看,总也看不够,以至于到了开学时还沉浸在踩高跷的鼓点儿中。</p><p class="ql-block"> 回过头来,重新审视沈阳北市场被搬上舞台的踩高跷,心头又多了些许欣慰。虽然少了点泥土味,但它却承载了传承的义务,使得这种民间艺术不至于濒临失传的境地。再看舞台上,欢腾、奔放、热烈、火爆,优美、抒情、风趣、诙谐,依然会带给人们无尽的欢笑。</p><p class="ql-block"> 如今,仰视高跷,仿佛清代满族诗人恩锡的诗句在耳畔回荡:“捷足居然逐队高,步虚应许快联曹。笑他立脚无根据,也在人间走一遭。”</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