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一盒私房钱

子玥

父亲的一盒私房钱

文/子玥

母亲心梗离开的那个晚上，父亲突发脑梗，被救护车拉进了沂南县中医院。

住在106号病房的父亲，在脱离病情危险后，情绪一直不好。

他拒绝吃饭，拒绝吃药，趁我们不注意，偷偷地拔掉腹部下面的输尿管，拔掉贴在肚子上的磁石线，有时，撕掉扣在鼻子上的氧气罩……父亲故意与我们对着干。

“你娘呢，你娘怎么不来看我”？父亲虽然神志不清，可是，他每天都在反反复复地问这个问题。

“娘高血压严重，住进了县人民医院，过些日子，娘就来看你”，这是欺骗父亲的谎言，我们兄妹几个一起商量好的。

不管是谁对父亲说了这个谎言，都会眼圈通红，都会躲在病房的过道里，哭上几声。因为，我们给娘刚刚上完五七坟，我们都还沉寂在失去娘的痛苦中。

“我要去见你娘，现在就送我去”，父亲挣扎着要下床。

“大爷，等你病情稳定，我们把你转到人民医院，安排你与大娘一个病房，你可不能再闹情绪了”，主治医生的话，很管用。

父亲不再闹腾。

一天早晨，病房里只有我与父亲。我刚喂完他一碗小米粥，父亲附在我耳边说，“小妮子，我有一个秘密，你现在去老宅，找一件东西，这件东西是准备给你娘的”。

“东西是为俺娘准备的，那到底是什么？”我好奇地问父亲。 “暂时保密，你现在去堂屋的那张大床底下，最靠里面的右边床腿边，找一个八宝粥盒子，找到后不要打开，你要亲手交给我”，父亲抿嘴笑了，我很久没看到父亲笑了。

下午，我约姐姐一起去了老宅。老宅里那只娘喂养的黑狗宠儿，摇着尾巴，一个劲地朝我们汪汪叫。鸡圈里的那群鸡在一棵小槐树上飞下跳，就连平时老实巴交的那只小花猫，也开始在院墙上活跃了。娘不在的院子里，阴冷，空气里都弥漫着悲伤，娘的影子到处都是，姐姐抹泪，我忍不住放声哭娘。

父亲说的那张大床底下，根本没有八宝粥盒子。姐姐说，父亲健忘，还不知藏在了哪个角落，即便找到了，里面一定不是值钱的东西。

返回医院病房，父亲看到我手里空空的，他一脸的不高兴。 “你说的盒子，没有找到，可能，被哥哥们当垃圾清理了……”，没等我的话说完，父亲生气了，“挖地三尺，你们必须给我找回来，那个盒子对我很重要”。

父亲又开始了任性。我与姐姐重返回老宅，在每个角落里仔细寻找。正灰心丧气时，在另一间屋子的床底下，我发现了一个盒子，盒子外面还裹了一层方便袋，上面系了多个扣，这应该就是父亲说的的八宝粥盒子。

回到病房，父亲第一眼看到了我手里拿的盒子，他非常激动。他颤抖着能够自理的左手，接过盒子，抚摸了片刻，老泪纵横。

父亲用眼神示意我打开，我扯开裹在最外面的塑料袋，再拧开盒子盖，发现一层方便袋里面裹紧了一卷钱，数了数，有1200元，还都是100元的。

“这是我的私房钱，积攒快一年了，等着你娘过生日，送给你娘的，让她去首饰店买一个金戒指。与你娘过了一辈子，我亏欠她一个订婚戒指呢”，父亲腼腆地说着。

娘已经去世了，我可怜的父亲不知道，父亲还在期待与娘见面的机会。

自从找到了八宝粥盒子，父亲心情非常好，他的病床生活里多了一份乐趣。每天，他把盒子放在枕边，或者放在搂在怀里，有时，还经常动手数一数，生怕少了几张，被别人偷走。

有一次，给父亲输液的小护士逗父亲开心，“大爷，把盒子里的钱借给我300吧，我要买件衣服穿”。父亲耷拉下眼皮，故意装作听不见，他偷偷把钱盒子藏在被子里。

还有一次，大哥与父亲开玩笑，他趁父亲睡着了，把八宝粥盒子藏在了床头柜的抽屉里。第二天早上，父亲醒来，不见了枕头边上的钱盒子，他左手拍打床沿：“盒子丢了，被哪个小偷偷走了？”大哥笑嘻嘻地拿出盒子，父亲打了大哥一巴掌。

一天，父亲从钱盒子里摸出200元钱，塞到我的手心，“给你的，你不要让你哥哥姐姐知道，等你回去新疆，路上买些喜欢吃的”。

父亲的心意，我必须收下，要不，他会翻脸，这是父亲一贯的性格。接过父亲手里的钱，我禁不住落泪，父爱，在我成长的路上，一直伴随。趁父亲睡着，我换了自己的200元钱，放回了父亲的钱盒子里。

有些事情，纸里包不住火。姑家表哥表嫂来医院看父亲时，无意中，他们说到娘去世的事情。父亲当场大哭，一整个下午把头埋在被子里。

“你娘都死一周了，还在对我隐瞒实情，白养了你们这一群动物”，父亲第一次开口骂我们兄妹几个是动物。

父亲知道娘走了，他开始寡言少语，他每天对着那个钱盒子发呆，审视，落泪。我发现，悲伤中的父亲，在日渐消瘦，衰老。

母亲一个月坟快到了。父亲把我们兄妹几个喊到床前，他掏出钱盒子里的600元钱，“找一家最好的扎彩铺子，给你娘订上一些金银首饰，再订几套最好看的衣服吧。到时候，记得再给你娘买几盒香烟，你娘活着时候，最喜欢吃将军牌子的”。

父亲含糊不清的话，让我们兄妹泣不成声。

父亲与母亲感情很深厚，他们同甘共苦，携手走过了近56个春秋。娘在父亲的眼里，很完美，父亲常说，这辈子娶了娘为老婆，是福气。

偏瘫的父亲在病床上煎熬了一年零七个月，他走的那一天，哥哥把八宝粥钱盒子放进了他与娘一起的墓穴里。

八宝粥钱盒子，是父亲活着时的一个秘密，里面装满了父亲对娘的爱，那份爱沉甸甸的。

“一生之中，最难得有一个知心爱人，不管是现在，还是在遥远的未来……”，一直，我很喜欢付笛声和任静夫妇唱的这一首《知心爱人》。无数次，我被歌词所打动，我想，我们父亲的知心爱人就是我们的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