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香袭人

齐飞

               一、桂香

        年幼时翻看父亲的日记，内边抄录了十二月的花卉名录。我是八月生人，正是桂子当令时节。又见张九龄诗句:“兰叶春葳蕤，桂华秋皎洁”。思想着他的高雅，心中便暗自爱了桂花。不过北地干冷，不宜桂树生长，我是直至过了而立之年，也没有见过桂树的。

      那年中秋，去县西洩湖镇参加婚礼，走到人家大门口，忽然一阵芬芳馥郁，直沁人的心脾。第一次见了桂花，细碎的花儿并不惹眼，但是幽香弥远，惠及四邻。闻其身价，动辄数万，心目中便更视其为难得的佳木宝树。

      近年官家爱桂，遂见南木北植，大量载种。一时间，撮尔小邑，桂树满城。去年幼木换土，开花者尚不多见，不免依然稀罕，攀折赏玩，歌之咏之。今年花开时节，黄白满树，竟也无意流连，只是时时闻有桂香扑鼻，久而久之，以致有了甜腻的感觉。想我外祖母在时常言:胶多不粘，糖多不甜。花多竟也不香！本为逸物妙品，忽而流俗如此，不免令人心中生憾。

        桂花馨香，源自天然， 刻意营造的哪里还是本来滋味？岂不闻，草木有本心，何求美人折呀！

          二、菊香

     陶渊明有诗:“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谁知南山的野菊比山下开花更早。前年农历八月刚过，约了师友闲游县南云台山，行到山腰，在水畔的石罅中，竟然发现一簇野菊。那花儿较之往年在山下所见的，花瓣更长，花盘更大，再被身后墨绿的苔藓映衬，灿灿的黄亮格外醒目。凑近闻时，香气亦如他的颜色一般，尖尖的一丝清苦醒神。继续攀登，山菊竟然越来越多，花儿也越开越盛。足见这秋菊果然是耐得苦寒的花品，金风不冷，他的花信不至。

　　转眼间，到了农历的十月初一，去给外祖父母上坟时，表姐一路遗憾自己没买鲜花。及至到了，却见二老的坟丘之上早已黄花英英。依然是山菊，如繁星点点，开得热热闹闹。西风起时，幽香阵阵，令人时而想起祖父烧炕，柴蒿燃起的油烟；时而想起祖母熬药，百草氤氲的气息。天香无味，随念赋型，清淡的花香中，竟然满满一片追远之心。此后郊游，趁着野菊还未谢去，便采摘一束，插在瓶内清赏。

　　隆冬时节，瓶中的花儿已然干枯，但那色味却依然如故。饮水时，掐一两颗花朵放在杯中，用以败火。每当泡开的菊蕾沁出一丝药香，仿佛间，又见漫山黄花英英。

三、梅香

冷寂的冬日里，百花尽显多余，但是寒梅却最配得上这个时节。桂是花中君子，菊是花中隐士，这梅便是花中的神仙。

　　腊梅在北方亦是希品，从前多见栽植于公园名胜之间。一日往长安大兴善寺参礼，正值隆冬雪霁。甫入寺门，只觉暗香浮动。初时当是殿内檀香，及至巡睃一周，方意识到满院花树才是那香源的所在，此时盛开的花儿无疑便是腊梅。

冰雪辉映下，僧黄花色，如蜡之质，其形似金钟倒挂，满满一片旃檀法味。自此，我的意向中，便常把腊梅与古寺宫观联系一处。

　　今冬交九后，天气极寒。每晚随友夜游，常遇明月在天，群星寥落的景象。清寒的夜气，偶尔会使人思慕雪中的腊梅。三九将尽，先生的学校腊梅盛开，想着抽空过去看看。先生笑说，梅在等你，便算定下了赏花之约。那天过去看梅，清冽的夜气中时有冷香袭人。花朵的鹅黄衬着夜色的黛蓝，影影绰绰，不甚清楚，却又妙不可言。

　　有道是“梅花香自苦寒来”，学中梅带着一种积极朝上的意向勉励学子奋发。寺观中梅之于行人又何尝不是如此？不过在生活中，舍弃比获取更加不易做到，出世法比入世法更加难求难得。腊梅是绝俗的花品，舍了暖阳芳菲，舍了堆翠簇锦，不杂不染，无牵无绊，冷寂地开出一片道气法味。

此刻，只少一场好雪。

庚子岁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