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有座山 山顶有座寨

燕羽

　　 从前有座山，山顶有座寨。

在海拔约两千米的川西汶川萝卜寨，聚居着一群从大西北迁徙而来的羌人。三千多年了，这支羌人走到这里就再也没有离开，世世代代无尽繁衍。

我们想上山，想去惊扰一下这一群生活在云上的人。轻松地前往，并不想探究什么，只是一种稀罕罢了。因为那山腰的桃坪羌寨，曾去过，留下的古老城市布局和地下水网令人叹服；后期开发打造的羌人谷，也去过，在山沟沟里意欲闯出一条旅游发展之路，但感觉空落的酒吧、咖啡馆灰头土脸，并未达到预期的效果。那云上的羌寨呢？是商业化的吸引，还是浓烈烟火气的诱惑？

腊月间，上山的路比较艰难，盛夏雨季后的坍塌还未完全修复，盘桓而上的公路，有时只剩临近悬崖的单行道了；由于庚子年极寒天气的肆虐，雪在山间降了又化，化了又降，反反复复，层层叠叠。

没什么游客，车辆极少，我们终于渡过了几个难关，在冬日的荒凉和雪的圣洁中到达萝卜寨。

极寒后的阳光普照，把羌寨全面覆盖，毫无死角。道路两边或房前屋后是大樱桃光光的枝干，而枝干下面是正在聚集的为来年挂上深红果子的力量；中年以上的男女都从自家屋里冒了出来。整个寨子依山而建，主路、支路布局合理，四通八达。路边耸立的一家一院的两层或三层羌式洋楼，土中有洋，洋中带土，商业气息并不浓，也还显得富裕。大多数家庭都经营农家乐，每年从春天到盛夏，都属旺季，过了深秋游客渐少，而这隆冬便是他们休养生息的好时候了。太阳再来造访一天，在地上摆开棋盘下棋的男人，神态专注，目中无人；打长牌的更是不管游客如何从身边走过，哪怕你在他背后做怪相，也与他无关。身著羌族服装的女人们扎堆绣花，再说笑一点生活八卦，看到我们外来者，热情招呼，腾挪座位。这里没有喧嚣的市声，没有招摇的酒晃，没有现代的旅游设施，它的的确确是一座村落，生活气、烟火气扑面而来。倒挂的冰钟乳嗒嗒嗒往下滴落，“张大姐、张大姐”的喊声从这个田坎漫过那个田坎。他们认认真真在这里生活，一副既不想外人打扰，又欢迎你去他家做客的样子。

玩得很开心，我们沿着环状山路继续参观、行走。人烟稀少了，但鼻腔里时不时灌进炒菜的味道，耳畔好像还有刷马桶的声音。当走完环状路时，才发现已回到了起点。

驱车缓缓下山，在一座废旧城池之类的黄泥墙边停下，再次拾级而上，我被眼前的景象所震撼。通透的天空和温煦的阳光，既不像冬天，也不像春天，莫非遇见了时空的倒转？四周的宁静是长年生活在山脚的都市人无法体会的，心里只有一个感觉：美得令人疯狂！前面有一男一女俩游客，他们对着村口的一棵光秃秃的树拍照，大声说话。他们好像感觉后面有人，回头看我，而我想这废弃的荒村，有游客开道就不孤单不恐惧了，于是在感觉到他们扫来的眼光后，并未与之对视，而是扭头迈腿进入了一座荒废的院落。

院落进门处有一小天井，右边是有屋顶和廊柱的休闲空间。正对天井的是两层楼土木建筑，底层和上层的空间都不高，二楼有雕花栏杆护卫的凹式阳台。阳台下面是较大的开敞式堂屋，穿过堂屋可到后花园。驻足不前，既慨叹这废弃的旧式庭院如此美好，又疑心长年荒废，阴气过重。其实我在荒草丛生的庭院里只呆了一瞬，但当心里发怵，退出院落，想跟上那两个游客的脚步时，他们竟无影无踪了。瞬间，起初的安心变成了此时的惊慌。

我也到达了村口那棵树边。高大、光秃的枝桠后是厚实的山脉，几天前的白雪皑皑，现只剩下道道银边，在逆光面，白得耀眼。可以想像春天满山遍野的萌发，将是何等心血来潮般的茁壮，但这树前对应的小路和树下只剩断瓦残垣的下沉式四方型城池，与这枯树毫无违和感，它是一种让人沉静思索的画面。我们曾千里迢迢到埃及去寻找古城池，其实这眼前的景象与埃及残留的古迹颇有相似点，只不过前者有几千年的历史，而后者也许就几十百把年吧。起风了，黄泥墙上的芭茅色绒球野花轻轻摇曳，一种枯绝之美令人早已将刚才的惊慌遗忘。

欣赏完古城池继续沿小路往前走，只听得刚才那一男一女俩游客在不远处说话，但紧赶慢赶，始终见不到他们的身影。此时，这废弃的村落仿佛就只剩我一人。我一边拍照，一边欣赏，不过老听到身后有“咔嚓、咔嚓”的声音，回头看时，却什么也没有。继续前行，地面开始有积雪了，左边的房屋内好似有住家，母女俩在对话。这怎么可能呢？这荒废的村庄，水、电等基本生活条件都没有，怎么会有人家呢？也许这一对母女根本就不存在，时空的倒转，回放了曾经的一切。天啊，细思恐极，那是不是也可这样想：刚才山顶那一群下棋、聊天的羌人也并非真实的存在，而眼前的荒村才是神秘消失后的羌人留下的真实的遗迹？

废弃是昨日的兴盛，兴盛也许是明日的废弃。当我的脚步随弯曲的黄泥、白雪混和的小路向前迈进时，右手边，一道低矮的围墙外面已被湛蓝的天宇和高大的山峰把控，脚下的古寨仿佛驾上祥云，在山前、天边遨游了。若是在晴朗的夜晚，围墙外面将是星河涌动，流星划过了。这么天人合一的世外美景，羌人们突然消失到哪去了呢？他们在这里婚丧嫁娶，欢歌笑语，过着既原始又仙气的生活，却在某一天集体消失，只剩这仍留着余温的栋栋黄泥庭院，雕花门楼。

一个八、九岁的小男孩迎面而来，我想招呼他，但当他快与我擦肩时，发现其眼神高远而空洞，吓得我赶紧把说话的意念灭掉了。

是啊，永远看不到正面的俩游客；住家的母女；小男孩高远、空洞的眼神……，这些也许是不真实的真实，而山顶那群晒太阳的羌人也许是真实的不真实。

羌人做为一个少数民族是真实存在的，而我在海拔约两千米的云上有了一次亦真亦幻的山寨之旅，倍感旷古神秘，奥妙无穷，这才是它吸引我的真实原因吧。

萝卜寨其实并不因广植萝卜而得名，而是此寨在远古面对异族的入侵和征服，顽强抵抗，后因寡不敌众，被异族像砍萝卜一样杀头，灭亡了。

寨名由此而来。



上山顶的路

俯瞰远处的寨子

晒太阳的人家

寨中小路

下棋

晒太阳，绣羌绣。

废弃的寨子

村口那棵树

古城池

平视对面的大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