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遗产

炜彤

写在前面的话

总想写些什么，为父亲，一生操劳的父亲。从父亲下葬那刻起，便有了这个想法。可四千多个日子悄然逝去，依然只是个想法而已。每逢那几个特别的日子——正月初二、八月十五、父亲的生日、忌日、父亲节，或是一事一物，总能促使我提起笔来。当万千思绪涌上心头，却只能凝诸笔端，倾泻不出。

　　父亲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农民，一生勤劳节俭，除了盖了两次房子，临终留下一些债务之外，哪来的什么遗产？可是，父亲又好像留下了什么，在离开我们的这十一年里，觉得他一直在我们身边，如影随形！

　　昨晚打电话给弟弟，他说自己还在高平等着拉货，当时已经十点多了。心疼之余，不禁感慨万千。四十出头的弟弟曾是父亲生前最放心不下的牵挂。11年前他刚满三十，秉承父业靠一辆三轮车拉小碳维持生计。在一次和父亲的聊天中才知道拉小碳是什么。当一车车刚从煤层采出来的煤炭混合物顺着高高的煤山倾倒下来，随即一股股墨黑浓烟腾空而起的时候，所有的拉炭人犹如一群饿极了的人看到面包一样，奋不顾身地迎着黑烟扑上去……在一生勤勤恳恳的父亲眼中，弟弟只会享受，不担世事，不足以挑起两个男孩的家庭重任。乃至在弥留之际，父亲近乎恳求地托付我，让当时还处在生活低谷中的我帮衬着弟弟把两个年幼的男孩抚养长大。父亲是带着不舍、遗憾和太多的牵挂离开这个世界的……

　　现如今，弟弟虽然不再拉小炭，但凭着他的吃苦耐劳，日子过得还算不错。不仅在城里买了房子，还时不时地帮衬着我。比起父亲离世时的一贫如洗，弟弟用近十年的时间打了个翻身仗。这其中的原因除了机缘、运气等外在因素，我觉得最重要的是弟弟的勤劳善良。

　　说起勤劳，父亲在我们村是出了名的。从我记事起，父亲从来都是早早起床，而且也不准我们睡懒觉。他常说：早起三光，晚起三慌。我也受益于此。以至于早起这个习惯一直伴随着我，甚至影响了一部分我教过的学生。

“日出而作”​，父亲却不是“日落而息”。当年，弟妹年幼，需要母亲照顾，我虽然比弟妹年长许多，却瘦弱多病，根本帮不上忙。地里所有的农活都落到了父亲一个人的肩上。收秋的时候，别人端着晚饭围坐在一起纳凉聊天，父亲胡乱扒几口饭后，趁着月光去地里干活。多少年过去了，父亲月下掰玉米的画面伴随着时间的流逝越来越清晰地时不时呈现在我面前。

　　父亲的善良，让人觉得不可思议。父亲曾经饲养过小尾寒羊，在他的精心照料下，羊群逐渐壮大。后来，因为要盖新房子，他把羊群卖给了同村的一个年轻人。可是，直到父亲离世的时候，卖羊的钱也没全收回来。这期间，我曾好几次问过父亲要不要替他去要钱，可父亲都没答应。我百思不得其解：父亲那么抠，一分钱也要掰开花，几千块钱怎么会说不要就不要了呢？我忍不住追问原因，父亲说：“年轻人没经验，羊群没管理好，死了不少，他也没挣到钱，否则一定会给咱的。再说了，人家当初能接手，也救了咱们的急，要不然，我哪有精力来修房子？”

　　父亲的抠，其实是精打细算。用他的话说，家里的钱是他和母亲“一滴汗珠跌八瓣”一分一分换来的，要花在刀刃上。父亲从不乱花钱，更舍不得买吃的。2008年，父亲患了贲门癌需要切除胃。手术前一天，医生嘱咐我们看看父亲爱吃什么，就满足他，以后再也不能大碗大碗地吃饭了。在场的父亲点了点头。恰好二伯来探病，走的时候，父亲说他去送送，顺便吃了饭回来。他们走后，我们仨还在猜测：小妹说爸爱吃肉，弟弟说爸爱吃羊杂割，我说：不管啥，爸好好吃上一顿就行。话音未落，父亲就回来了，手里提了一个塑料袋，“爸，你怎么这么快呀？”小妹眼疾手快，一下子接住了塑料袋，“买了什么呀？”袋子在小妹手中打开，两桶康师傅方便面露了出来。“你姐那会买过这个，我吃得不错，今天就吃它吧！”父亲笑着说。望着父亲古铜色的脸，思绪的闸门打开，眼泪顺着我的脸颊倾泻而下：五年前，凤展超市刚开业，我买了五桶康师傅方便面，拿到家里的时候，还遭父亲一通数落：这哪有自己家做的饭菜好？瞎花钱！为了不惹父亲生气，我再也没有给他们买过……十一年过去了，每每想起那几桶碗康，撕心裂肺般的痛常常让我随时随地就泪流满面。

　　也许是跟着父亲的日子长吧，小妹继承了父亲的精打细算。妹夫也是工薪族，工资不高，小妹居家，没有额外的收入。可弟弟遇到资金周转不开的时候，总是小妹帮他度过难关。好像总不缺钱的样子。我和弟弟都很不解。一次，三个人一起聊天问到这件事，小妹说：“跟爸在一起的时候学的呗！不该花的钱绝对不花。小时候，咱们的钱锁在抽屉里，钥匙爸妈轮流拿。妈妈拿钥匙时，我手里就不缺钱，等钥匙到了爸手里，钱就基本要不出来了。所以，有钱的时候我就省着花，即便和爸要不出来，我也不受难为。时间长了，就养成习惯了。姐，不像你，每次从城里回来，只要开口，不管是爸还是妈，要多少给多少，我真是羡慕啊！”

　　即便生在穷人家，可没受过没钱的苦，也仍然不知道理财的重要。父亲常说我：“吃不穷，穿不穷，计划不到要受穷。”我也只是当作耳旁风，根本不放到心上。以至于到现在，还不知道存钱是什么滋味。

“你俩都继承了爸的‘遗产’，可我什么都没有！”我不免有些郁闷。

“姐，怎么会没有呢？”弟弟说，“我觉得咱们三人，你继承的最多。”

小妹接着说：“是呀，爸爱学习，你也爱学习。爸爱较真，你也较真。就说你的工作吧，要换其他人的话，恐怕早就放弃了。谁能像你一样坚持了三年多？”

“想当年爸打的那个官司，对方是公安局的官，别人都劝爸低低头就过去了，可他硬是认死理，最终对方只好撤诉了。”

“我觉得爸认的这个死理就是相信人间自有公道，我也是心存这个信念才坚持下来的。”我说，“爸虽然是个普通人，却留给了我们这么多！够我们用一辈子的！”

　　是呀，父亲虽是个普普通通的农民，但他把勤劳善良，勤俭持家，正直坚强留给了我们，让我们终身用不尽，这何尝不是一笔无价的遗产呢？在我们心中父亲是那个最富有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