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年元月明代中大路（南充—岳池—广安—渠县）考察之行

绵世泽游记

　　2021年新年伊始，万象更新。在农历辛丑年即将到来的时刻，蓝师带领曾潍嘉师兄、余鑫和我前往南充、广安和达州进行田野考察。此次田野考察，主要目的是实地走访传世文献所记载明代四川盆地的中大路，该路线是从顺庆府（今南充市区）出发，先向东南出发经过岳池、广安，之后折向东北抵达渠县。而清代文献所记载的是由南充直接向东经东观、罗家、有庆、中滩抵达渠县。明代中大路顺庆府—渠县的交通路线为何呈现出这种走向，其背后的历史原因是什么，带着诸多疑问，1月23日上午八点，我们的考察正式启航！

　　我们从荟文楼出发，走五号门驶出学校，在团山堡进入G75兰海高速公路，朝南充方向进发。图为G75北碚收费站。

　　上午10：15，抵达南充市高坪区小佛村。小佛小学79岁的退休教师田新邦老人为我们讲述了当地过去前往南充和岳池所途径的小地名。在小佛期间，田老还带我们进入已经废弃的小佛小学考察，该小学是他曾经上学和工作的地方，是在三圣宫原址重修，目前仍能看到一棵古老的黄葛树和庙宇部分基址。三圣宫大约毁于上世纪六七十年代，田老清晰的记得三圣宫毁掉之前的建筑布局，并为我们生动地解释了部分庙宇内的楹联内容。图为小佛小学内的黄葛树。

　　小佛小学主教学楼修建于三圣宫戏台之上。目前仍能看到从戏台前往正殿的台阶。图为站在三圣宫正殿位置看小佛小学主教学楼。

　　小佛村主要建筑沿公路两侧呈带状分布。一般一层为商铺门面，二层及以上为村民自己住房。小佛村仅剩为数不多的几处老屋，其余都被村民在原址重建新的住房。由于小佛村民居基本上属于村民自建房屋，因此村庄容貌看上去并不规整。图为小佛村街景。

　　离开小佛村，来到佛门乡金华村。佛门乡原名“浸水”，这里曾有一座巨大的“石门”。几番寻找终于来到“石门”所在地，旁边就是一座菩萨庙。目前所看到的石门是原址重建。

　 “石门”附近有一处名叫“邓家坡坎”的地方。地势险要，易守难攻。是小佛到秦溪必经之地。图为“邓家坡坎”。

　　“邓家坡坎”附近有寨坡村，村中有一段石板路阶梯，大概有十五米长。旁边有三间坍圮的房屋，询问乡民得知 该房屋修建于上世纪八十年代。图为寨坡村石阶。

结束佛门乡考察后，继续向东南方向出发，临近中午，我们来到秦溪镇。在一些文献中，“秦溪”又写作“晴溪”。图为秦溪镇半边街进入主街道的一座石桥。

秦溪镇下一站为周家坝村。周家坝古名“旧县铺”，这一带在唐宋元时期曾经是岳池县治所。经过实地观察，这里地势平坦，良田万顷，阡陌交通，屋舍俨然，十分适合建设县城。今天的周家坝，已经完全找不到任何作为治所的痕迹。图为周家坝附近孙家坝的铺芽桥，有一百多年历史，目前仍在使用。

　　离开铺芽桥，来到下一站兴隆镇。兴隆镇又称“兴隆场”，以前叫“梅子铺”。图为在兴隆镇八角亭村凤凰街一家商店前询问当地老人。

　　每到一处地点，都会询问当地村民“有没有老街”或者“老街在哪里”。在寻找老街的路上便能对一个地方的建筑风格、人文风貌等内容略知一二。图为兴隆镇一户人家正在晾晒风干制好的挂面。

　　离开兴隆镇，来到高升乡考察。高升以前叫“高歇铺”。图为原高升乡粮站，后改为“粑粑店学校”。

　　高升乡规模不大，基本上已经没有老房子遗留。图为在不远处俯瞰高升乡。

　　高升乡以南不远处就是高升村。在高升村看到了一排列为危房的老屋，还有一座高大的引水渠。高升乡和高升村，哪一个是以前的高歇铺？询问当地老人已经无从得知，只待日后发现新的史料加以证明。

　　结束对高升村考察后，我们来到鲁班迹村。当地一位75岁的龙绪江老人为我们讲述了“鲁班迹”地名的由来。聆听其讲述后，虽然语言的不通未能详细得知这一传说的来龙去脉，但是了解大概意思后仍不由地赞叹这里的先民们拥有丰富的想象力，他们将毫无生命的自然事物赋予了人文主义的神话色彩。图为杂草掩映中的“鲁班迹”巨石群。

23日下午，结束鲁班迹村考察后，我们来到檬垭铺。檬垭铺位于一处台地上，前往该地需要爬上很长的一段台阶。檬垭铺的房屋已经全部被推平，改造为农业用地，这个时节地里全是干枯的南瓜藤蔓，时不时会缠绕在我的鞋上。这片土地已经被承包给一家农业公司，远处有几十个工人们和几台机械正在田地里工作。图为檬垭铺区域。

檬垭铺段的道路沿山脊分布展开，而并非人们习惯认为的沿山谷分布。原因有三：首先，传统社会土地私有制，若是在山谷平地修路，需要占用大量私有土地，筑路成本较高；其次，山谷地区容易遭受洪水、泥石流等自然灾害威胁，道路受损危险系数高；最后，山脊地形较为稳定，不易受其它因素影响，且农业种植条件不如山谷平原地区。因此，传统社会沿山脊开路成为低山丘陵地带修筑道路的不二选择。图为站在檬垭铺俯瞰山下村庄。

　　离开檬垭铺，23日下午4点，我们来到千佛寺村考察。千佛寺目前分上下两院，千佛寺下院是以前的牛王庙，下院建筑全部为现代新建。千佛寺上院紧挨千佛寺村古道，上世纪八十年代被岳池县列入县级文物保护单位。我们首先对千佛寺村保存的石板路遗迹进行考察，村内保存的石板路长度不超过五十米。图为千佛寺村石板路遗迹。

　　岳池千佛寺是一座单体建筑，没有钟鼓楼、山门等建筑。内部唐代摩崖造像1250尊，每一尊都惟妙惟肖、活灵活现。千佛寺目前有两位僧人，一位僧人向我们介绍这些造像原先并没有彩妆，上世纪九十年代才用彩色颜料装饰。千佛寺背后崖壁上雕刻有“千佛一兴”四个大字能。图为千佛寺外景。

　　结束对千佛寺的考察后，我们前往文献记载中的营山铺村。目前营山铺称“大石乡”，其主街道也命名为“大石街”。营山铺基本上已老房子。图为大石街上一座石桥，建于上世纪八十年代，之前它是一座木桥。

大石乡（原营山铺）街景。

　　下午五点，我们来到周锣铺村。村中已无传统建筑，在对村庄进行拍照后便启程奔赴下一站“广门铺”。图为周锣铺村。

　 “广门铺”目前是广门乡岳门村，该地已经接近广安城区。古人站在这里能够看到广安城，今天站在这里能够清晰看到广安城区的高楼大厦。图为在岳门村考察传统建筑。

　　结束对“广门铺”的考察后，眼见天色渐晚，于是前往广安城区住宿。广安是改革开放总设计师邓小平爷爷的故乡，在广安许多地方都能看到与邓爷爷有关的建筑、街道名称和宣传栏。

　　24日上午，明代中大路考察之行仍在继续。8：40我们抵达甘棠铺街，甘堂铺位于广安市区东北的前锋区境内，目前这一区域已成为工地，正在如火如荼地进行城市建设。于是我们进行记录后，前往“石泉铺”（目前石泉村）。遗憾的是，石泉村也基本无传统建筑遗存。之后我们前往观塘镇考察。观塘镇原名“观音塘”，镇上老房子数量不多，有一段石阶通往镇小学，石阶旁边曾有观音菩萨的石像，目前仅剩石龛。据当地老人讲述，以前观塘镇前往三溪铺不走这段石阶路。图为观塘镇石阶。

　　结束观塘镇考察，我们前往虎城镇寻找三溪铺。关于三溪铺却产生了诸多疑问。据虎城镇老人讲述，三溪铺位于渠江河边，因此我们判断三溪铺应当是从广安到渠县水路交通的一处站点，并非陆路所经。地图上看，虎城镇及三溪村并不位于观塘镇到观阁镇的直线区间范围之内，若走陆路经过虎城镇或三溪村显然绕远。而关于三溪铺的具体位置仍然无法确定，有两种说法，一种是三溪铺位于虎城镇，另一种则是认为三溪铺就是原先的三溪公社，即今天的三溪村。这些疑问只能期待进一步探索获得解答。

离开虎城镇后，我们来到梭罗村考察。梭罗村是观塘镇与观阁镇之间的一处村落，位于渠江河边。有一条老街传统建筑保存较多，但全部都被列为危房，张贴有警示标志。图为梭罗村老街。

　　梭罗村老街尽头是广安市前锋区代市镇船舶管理办公室，走下台阶就是一处码头，目前停靠有几艘船只。图为站在梭罗村老街尽头俯瞰渠江。

　　在梭罗村短暂停留后，11：30，我们来到小井乡大良村，考察这里的宋蒙战争遗址——大良城。据当地村民讲述，这里以前叫大良乡，后来改为大良村，归前锋区小井村管辖。村内共有八个生产队，一千多人。图为大良村内的传统建筑。

　　网络资料显示，大良城是宋端平二年（1235），广安军治响应四川制置宣抚史余玠为抵御蒙军将军治地迁至山寨占据制高点的号召而修建的。城的四周有护卫的小城和寨堡，东有大岩寨、曾家寨，近东门处还有耸立陡峭的“对山”，对山有九曲连环洞，几个入口进入以后可以互通，遗憾的是在80年代有滑坡，这九曲连环洞再也进不去了，南有太平寨，西有双鱼城，北有号称“一峰插天”的小良城，小良城可以监视并钳守渠江，为大良城的天然屏障。从西、从北，大良城可控制渠江水路，从北、从南可控制广安通向大竹的陆路，是进可攻、退可守的要塞之地。图为大良城入口。

　　在当地村民指引下，我们首先来到大良城北门。北门呈圆拱形，走出北门是一条狭窄的石阶路通向山下，不远处是大良城的卫星城——小良城。进入北门则是一片平坦的农田。北门上方有一处垮塌形成的天井，原先这里是一处人工建筑。

大良城北门天井。

　　在大良城北门短暂停留后，前往西门考察。图为从北门到西门的路上。

　　大良城西门有明显的修复痕迹，当地村民用水泥把城门残缺之处加以修补，使得城门的历史感不那么厚重了。

　　大良城南门是保存较为完好的城门，令我们惊讶的是，南门竟然有两道城门，相隔十余米，形成一座“瓮城”。南门地势极为险要，易守难攻，体现了古代劳动人民的卓越智慧。

　　图为大良城南门两道城门间一侧的悬崖绝壁，另一侧便是万丈深渊。

　　结束大良城南门考察，我们又前往东门。东门现在已被拆除，走出东门有一条公路通向观阁镇。东门外石壁上刻有“广安县重点文物保护单位—大良城城门题刻”，时间为1980年。

　　大良城东门石刻中最为有趣的是《都察院禁止早婚告示》，目前字迹已经完全模糊，网上可查阅到碑文内容为“男婚年至一十五六岁以上方许迎娶，违者，父史重责枷号。地方不呈官者，一同枷责。万历元年十一月吉（日）分巡道刻石。”这是国内为数不多的“禁止早婚”石刻。习惯认为，传统社会农业劳动需要大量劳动力资源，但这通碑刻却反其道而行之，反映了古代官方对民间早婚行为的控制。

　　图为大良城东门外一处泉眼，当地村民称其为“一碗水”。之前水量很大，后来由于用水纷争，水资源冲突导致了目前所见到泉眼的水量十分稀少。

　　临近中午，在结束对大良城遗址考察后，我们前往前锋区观阁镇。观阁镇传统建筑保存不多，对其进行拍照记录后便驱车前往渠县望溪镇。图为观阁镇街景。

　　渠县望溪镇与前锋区广兴镇相邻。望溪镇望溪河上有一座巨大的石拱桥——望溪桥。该桥是渠县文物保护单位。望溪河是渠江一条支流，我们来到望溪河畔拍摄望溪桥时，一股股刺鼻的味道涌入鼻腔，这种感觉让我一秒钟也不想在这里多待。看着古老的石桥下不再是清澈的河水，心中十分惋惜。

望溪镇的一处传统建筑。

　　中午一点结束望溪镇考察后，我们前往此行最后一站——渠县琅琊镇考察。琅琊镇目前传统建筑数量不多，在查阅上世纪八十年代出版的文物地图时发现这里有琅琊庙。于是按照地图显示离开琅琊镇前往琅琊庙。图为琅琊镇街景。

　　遗憾的是，琅琊庙已经拆除，原址后来修建的民居也早已废弃。图为琅琊庙附近的小山。

　　图为琅琊庙所在的琅庙村党群服务中心，位于琅琊镇到渠县城区的公路旁边。

　　24日下午两点，本次明代中大路考察之行宣告结束。为期一天半的考察，我们实地重走了明代从顺庆府向东南经岳池到广安、再向东北到渠县的交通路线，地点涉及南充市高坪区和广安市岳池县、广安区、前锋区以及达州市渠县。这条交通路线在实际中明显较为绕道，因此在明末时已经废弃。清代从顺庆府到渠县是直接向东经过蓬安南部，其路线更接近于一条直线，大体与上世纪修建的318国道南充—渠县段重合。清代的中大路并没有完全退出历史舞台，她分别成为广安与顺庆、渠县两地的来往要道，发挥着沟通区域经济文化交流的作用。

明清时期顺庆到渠县交通路线的变化与四川省及全国的经济文化格局演变息息相关。明代四川与华中、江南联系不及清代，因此明代小川北道在顺庆至梁平间的道路较为随意，有多条路线供游人商旅士子选择。因此从顺庆到渠县，人们大多要经过广安，这样中途休息更为方便。当然，明代顺庆经蓬安南部前往渠县的直线道路很可能已经存在，只不过没有成为主要线路。到明末时，随着中国经济重心进一步的东移南迁，四川与长江沿线的宜昌、汉口、南京、上海联系日趋紧密，受其影响，为了节约交通成本，顺庆到渠县的路线裁弯取直。

本次考察记忆最为深刻的是广安前锋区大良城遗址，这是我目前所去过为数不多的宋蒙战争遗址中规模最大的一处，其雄伟的城门仿佛在向我诉说这里曾经发生的血雨腥风。历史的遗迹总是充满故事、充满未知，等待着我们去发掘其中的精彩。

近年来跟随蓝师考察交通路线，总体上有三大感悟：1、较长距离考察四川古代交通路线能够让我这个来自黄土高原的北方人逐渐了解四川盆地区县乡镇村庄的历史与现实；2、考察道路沿线经过的小地名，能够让我产生对地名文化的思考，同时还会联系四川盆地与晋中盆地历史时期小地名的异同；3、考察交通路线的过程中，能够不断学习到西南地区的乡土历史知识、接触乡土历史重构，我也进一步体会到“作为文化的历史”其气场是何其的强大！

最后，感谢蓝师不辞辛劳再次为我讲授生动的田野实践课程，也要感谢曾潍嘉师兄为我们本次考察驾驶车辆和同门余主任在此次考察期间的周到安排，史地所的师生情、师兄弟情以及同门情就是这样在一次次的考察中变得更加浓厚。

感谢您的浏览，新春佳节即将来临，给各位读者拜个早年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