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今天腊八，五谷杂粮赤橙黄绿黑红混着，慢火轻熬，在我老家还要加龙眼花生大枣和红糖，一碗养眼香郁的腊八粥就做好了。小时的我，无论在干什么，只要听见母亲一声吆喝：“腊八粥好了，快回来呀～”，我立马是飞奔回家，赶紧拽条板凳垫屁股底下，顾不得洗洗手上的泥巴，端起来就是一大口，伴随着哈出的一团团腾腾雾气，两行鼻涕也不老实地淌下来，即便如此，也舍不得放下碗筷，只是麻利滴抬起胳膊上的袖口，出溜地擦一下，紧接着又来一口……这就我记忆中的腊八，就是这么仪式感。可是我没想到，这曾让我这么满足和幸福的腊八，在公元2016腊月初八日以后，以后每年的腊八竟成了我内心永久的痛！就在2016年的今天，我父亲永远离开了我！</p> <p class="ql-block"> 记得那年的腊八节，我一人在外，和我的团队做任务，一大早就计算着要给大伙好好熬一份香甜可口的腊八粥，忽然电话响起，姐夫哽咽的告诉我爸爸走了。我站着一动不动，半晌回不过神，大脑一片空白，虽然知道父亲有心脏病，但心里从来没想到他会这么快就走，而且这么突然，不但我来不及回去见最后一面，连天天陪在他身边他的母亲也没不知道，就这么毫无征兆地走了。母亲后来对我说，当时父亲很安静的躺在摇摇椅闭目养神，母亲、姐姐姐夫都在忙其他事情，姐夫看父亲坐得姿势太靠下，就过去扶一下他的腰背，想让老人家坐得舒服些，却不料越扶越往下滑，再一看，父亲已经停止了呼吸……</p> <p class="ql-block"> 我难过，却哭不出来，一会儿想着必须马上回去，看爸爸最后一眼，然后陪在妈妈身边才对。于是赶紧到佛堂先念《往生咒》回向给父亲，请阿弥陀佛慈悲接引老父亲快点到达极乐世界，同时请我师父给他老人家做超度佛事。然后打电话，告诉母亲我马上订票回去，不要过度悲伤，保重身体！没想到的是，电话那头的母亲，很平静安详的和我说：“你爸这几年身体不好，我要有思想准备。他经常和我唠嗑起你，说呀，你现在的生活他非常满意、非常放心，即便他死了，也不要折腾你回来，让你安心工作、安心过好生活。”我一下子崩溃了，嚎啕大哭起来，再这最后的时刻，我才知道你心里有多爱我！</p> <p class="ql-block"> 我坐在佛堂的禅凳上，耷拉着腿，一阵撕心裂肺的痛哭，接着默默地淌着清泪，透过朦胧的泪眼，我看着佛前的檀香发呆，香烟缭绕，像一位身姿妖娆的剑客翩翩起舞，映着佛菩萨的面容，无声而慈祥地看着我，看着我这个远在他乡的游子，正纠结着听话还是不听话的选择！纠结着、犹豫着，我的眼前，又浮现出儿时喝腊八粥时那童真快乐的情景。那时候我家很困难，全家就靠我父亲很微薄的工资勉强度日。记得父亲和我聊天时说过，那时候他每个月必须重复一件事：月初给单位写借条预支工资，工资发放日直接从财务就扣了。那时候还是计划经济时代，买鱼买肉买米买油买布甚至买红糖白糖都需要票，至今我还记得那一张张红红绿绿的票子，我们家没钱，即使发肉票鱼票也买不起，父亲就偷偷卖给有钱人家，换几块贴补家用，还不能让逮着，要不判刑：投机倒把罪。父亲和我聊天时，还和我说过一件往事，在我一岁多时候，曾经生过一场大病，腹泻不止，导致双目失明，幸亏我还有点福报，碰到一位良医，告诉父亲一个偏方，需要猪肝做药引子。那时候计划经济时代，只有关系户或国营饭店才能买到猪肝。于是父亲每天就到饭店里求老板求大厨慈悲慈悲，可怜可怜孩子，给卖小块猪肝下药……还怕人家嫌次数多不给，父亲只能每天奔走于东西南北四个城门，依次轮换着求着，保障我每天的药引子不耽误……终于，父亲的辛苦没有白费，吃了三个多月的药后，我的眼睛终于又恢复了光明，又能看到爸爸妈妈的脸，又能飞奔出去田野里疯狂了。父亲每次说到这里，总是要抬起手，很夸张的拍着自己的胸膛，用极其庆幸极其放松的口气说着同一句话：“看到你的眼里有神了，能看到东西了，我一下就放下心，好比放下千钧重担，要不我死了你怎么办？！”</p> <p class="ql-block"> 父亲，我的父亲，我心中无比要强和无所不能的父亲！</p><p class="ql-block"> 十五岁的他，为了家中的老母和众多弟妹，含泪背包离开他心爱的大学校园，远渡重洋出国谋生，寄钱回来养活一个大家子。可是他未竟的大学梦从来没有放弃过，于是在生意稳定后，他凭着自学的基础考进新加坡大学工程建筑学院，在那里邂逅了母亲，毕业后两人举办了非常隆重的婚礼。父亲放弃经商，在导师的带领下一心投入工程领域的深造。直到那一天、1949年10月1日的那一天，父亲从广播电台收听到毛主席的声音：“中华人民共和国从此站起来了！！！”。父亲激动不已，马上做通母亲的工作，辞去学校科研职务，放弃安逸的日子，重新漂洋过海，回到祖国的怀抱！</p><p class="ql-block"> 后来后来后来～历经磨难的父亲，一直到白发鬓边四十多岁了，才下决心要了我这个不孝的闺女！虽然后来落实政策，父亲得以施展他的才智，做着自己喜欢的工作，重新满足报效祖国的愿望，可惜已是两鬓斑白、英雄暮迟。父亲每每提起，都要长吁短叹一番，感慨时光不留人。</p><p class="ql-block"> 父亲聪敏好学，什么东西过他的眼就会做，写着一手漂亮的毛笔字，记得我小时候，父亲被下放到农村，每年过春节，左邻右舍乡亲们相约着拿着大红纸到我家求我父亲帮忙写对联。父亲要先问人家需要多少字、喜欢什么内容的，是祝愿长寿如意滴，还是发财滴，或是出入平安滴，然后先在一张黄色的草纸上拟出内容，主人满意后，开始站起身，在我家一张大木板上铺上我睡觉用的破毯子，再铺上叠好的大红纸，我就在旁边帮忙磨墨，等我磨好了，两把大狼毫往里一浸、一转、猛地一抬，双手开工同时写，刷刷刷一副对联就成了，只有在那时，我才能看到父亲那淡淡的、久违的笑容。父亲骨子里头渗透着很深的中华传统思想，又总感慨自己生不逢时意犹未尽，理想又高远，非常希望我能比他出息，造成他这辈子达不到的愿望。所以他很关注对我的教育和培养，在那个年代，能吃饱就是福的年代，父亲却要求我要人穷志不短，要自尊自强自立，要抓住一切机会学习各种知识和技能，我在村里的小盆友中，第一个拥有自己整套《三国演义》连环画册，第一个有AB画笔有蜡笔，第一个有收音机听电台歌曲，后来长大了，父亲每月给我五分钱零花，我自己捡破烂卖晒橘子皮晒龙眼仁卖，攒够了钱就往书店跑，买下属于我劳动所得的第一本书：王国良评书《三国演义》！我喜欢唱歌，曾立志考音乐学院，父亲坚决反对，说那是“戏子”，不好听。虽然我对比老有抱怨，但父亲那辈人的认知有他们的时代烙印，我也能理解。后来我学佛，父亲说那是迷信，为此父女俩没少干战，母亲左右劝解，每每不欢而散。我为了捍卫我的信仰，捍卫我的“尊严”，多年不和父亲谈论佛法，甚至也不像以前一样倾听他的话语。此时的父亲，给我的印象只有强势、不讲理和愚痴了。</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 后来工作原因，我常年在外，远离父母千里之外，天天忙忙碌碌，关照上下，一到晚上倒头便睡，唯独忘记常给父母打个电话，问个安，道声平安。直到有一年我回家，惊喜发现我家墙上竟然挂一副很庄严的阿弥陀佛画像！母亲告诉我，在我不在这几年，父亲身体更差了，嘴上不说，心里十分想他远方的闺女，爱屋及乌，也就跟着信佛念佛了。我当时的心啊，百感交集、万分庆幸：父亲能在这有生之年信佛念佛，是何等的福报啊！即便如此，我也没能在家里多呆几天，又匆匆踏上行程，父亲还是那样，不主动过问我的情况，不特别的嘘寒问暖，显得很平淡好像我从未离开过这个家似的。直到他往生，我再也没见过他老人家一面！</p> <p class="ql-block"> 我的父亲，就这样静静的走了，没有挣扎、没有失忆、没有大小便失禁等生理现象，干干净净地走了。听姐姐说，父亲临终前两个小时里，上了洗手间，坐摇摇椅上和家人说着话，条理清楚思路清晰，往生后一天之内，面色也很好，好像睡着了似的。如果他和平常人一样多弥留些时日，我就来得及赶回去见他最后一面了。啊，无疾而终是多少人的梦想，感恩佛菩萨慈悲，让老人家走得如此轻松而又从容！可是儿女情长，作为我——他闺女，又多希望爸爸能永远在我身边啊！</p> <p class="ql-block"> 爸爸在他八十七岁高龄时，写了份简单的遗嘱，把他的生活理念、家教家风和后事安排都写好了。夫复何求呢？作为他的孩子，我最终原则了听话，没回去，在遥远的他乡，用一位虔诚的佛教徒特有的方式，为父亲尽孝！从此擦干眼泪，把这份爱和遗憾埋在心底，好好地过活，为健在的高龄老母、为曾经是我父母兄弟姐妹的有情众生、也是为我自己，一定要珍惜当下、好好的活下去，不可虚度时光，亏欠大家才是！</p><p class="ql-block"> 又是一年腊八节，我的腊八粥里，多了一份对父亲特定的思念和遗憾…</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