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长和马夫的故事

我从战场走来

我从战场走来 朋友！你读过朱自清的散文《绿》吗……？这也是我第二次到仙岩了，我不但惊诧于梅雨潭它的绿，还遇见父亲抱着当年为他养马和每天行军打仗跟在父亲后面牵马的马夫痛哭的情节。记得那天父亲的绿军装上滴有马夫的眼泪。 1985年5月15日。我和父亲驱车来到了温州瑞安仙岩山，因为我们的目的是去买块墓地，给父亲百年后有个安身的家。 梅雨潭，是位于浙江省瑞安县一处名胜，它东临东海。温州一带的山，都属于连绵不断的雁荡山脉。然而仙岩所属的大罗山却远离群山，巍然坐落在温瑞平原上。其山平地拔起，峻崖陡壁，水源充沛，虽方圆不过数十里，却多瀑布潭，而尤集中在西麓瑞安境内的仙岩附近。瀑布潭比较著名的有三个：梅雨潭、雷响潭和龙须潭。其中以梅雨潭最有特色。 梅雨潭台阶上长满苔痕，如果走得快，很容易滑倒，我和父亲小心翼翼地拾级而上，那篇石刻的《绿》，在陈旧的石碑上泛着历史的光。走走停停，当我们走到山边的小台阶时，看见一个农民模样的马夫，正牵着一匹白马在路边招揽生意，几个游人围着白马照相，马夫一边吆喝一边牵马收钱。 我们休息了一下，离开那里。沿着山路继续前行，梅雨潭闪闪的绿色招引着我们。父亲边走边欣喜地四处环顾，一手叉着腰一手指点着，就像回到当年的战场。 这时，父亲意外地发现，那个马夫牵着马跟在他的身后，时而又跑到前面几步，转过身又迎面走来，来回反复几次，嘴里还不停的咕噜着，听不清他说的什么。父亲有些奇怪，这个刚才还在路边招揽生意的马夫，怎么不做生意了？跟在我们的后面干什么呢？ 马夫一直跟到雷响潭，父亲突然停下了脚步转过身，对着马夫问道，你怎么老跟着我啊？ 战友的一个军礼 马夫盯着父亲的脸说：“不是我老跟着您，是您太像当年我们1954年攻打一江山战役一位张连长。” 父亲的一个军礼 父亲问：你是那个连的？“我是103师1营5连的。” 马夫很流利地答到。“天哪？哎呀！你是？哎呀、哎呀！你是？郑，郑？！ “我叫郑永贵，您真是我的张连长嘛？连长，连长您活啊！小郑你不是已经记录烈士阵亡的名单了嘛？哎呀！哎呀！您呀！“ 只见马夫给父亲敬了个礼，说着说着俩人就大哭起来。 就站在路边上，两个人拉着手，聊了起来。“老连长啊，您怎么会走到我们家乡仙岩来啊？” 父亲说：小郑呀，你还活着啊？不对不对！当初你不是被牺牲了吗？连长啊，我当时负了重伤后，抬回来又捡回了一条命啊！当年我家乡是收到过烈士通知，后来。 老连长呀，咱们回家聊，前面那个村子，先到我家坐坐吧，我家就住在前面不远的村子里，老连长啊，到家里喝杯酒吧？父亲说：你先別急，先看看梅雨潭吧？ 父亲当年和马夫郑永贵在仙岩山合影，马夫说好呀！老连长当年我先给您当挑夫，后来又给您当马夫，今天再给您当向导了。马夫边走边介绍，我们跟他先走到梅雨亭。梅雨亭正对着那条瀑布，那瀑布从上面冲下。此情此景，父亲不禁感慨万千，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问身边的马夫：我感觉得到梅雨潭的瀑布有点像奉化溪口，溪口也有条瀑布。小郑啊，你还记得当年我们打溪口时，你帮我挑着小木箱，过小道，经过一个瀑布的情景吧？微风轻轻吹来时，瀑布点点随风飘散，似花似雾。那可是老蒋的老家啊。 马夫在一边附和着：记得记得啊！老连长啊！马夫又问父亲：您是不会轻易逛风景的人，您来仙岩有什么事？父亲说：小郑啊！不瞒你说，我想买块墓地，死了后放小盒子用，这里风水好。马夫说这件事情就交给我来办吧。那天因为天色已晚，我们匆匆离开了仙岩。 回家的路上，父亲的话匣子打开了，详细地给我讲述了他和马夫郑永贵的故事。郑永贵入伍早，由于家境贫寒，小小年纪去给人家当挑夫，后来遇见了解放军，他就跟在队伍后面，就这样参了军。在解放战争的后期，部队一路南下，那时父亲在三野315团。根据当时部队规定，营长骑马配一个马夫，连长配一个挑夫。于是郑永贵就成了父亲的挑夫，温州洞头位于浙江省东南，瓯江口外。是浙南门户，东海前哨，外截海洋内资三江，是海上军事要地，国防天然屏障，历来为兵家必争之地。在解放战争后期，国民党残余纷纷逃往东南沿海各岛，在东南沿海岛屿设置据点，企图封锁大陆，并作为国民党“反攻大陆”的跳板。1949年10月7日晚，正值中秋之夜，庆祝共和国成立的礼炮声仍在人们耳边回响，在乐清湾与温州湾交接处的海面上，出现了百舸争流的壮丽场面。百余条渔船满载着数千名指战员，向洞头列岛进发，首次渡海战役拉开了序幕。首战告捷，我英勇的解放军攻克洞头岛，歼敌3000余人，但随后两年内，又与敌军发生拉锯战，头尾“四出四进”，直至1952年彻底解放洞头。1952年1月11日，一个漆黑的晚上，突然，一声紧急集合令传遍了整个军营，大家飞速的按照命令要求，登上了早已停泊在码头的铁壳机帆船，船立即驶向了夜色茫茫的大海。当时父亲这个部队所属三野315团的前身是“铁道游击队”，大多数是来自革命根据地沂蒙山的“山东汉子”，不少人不谙水性，纷纷晕船，但仍然个个斗志昂扬。经3小时航程，先头部队分别于洞头岛的沙岙、鼻子尾登陆。红色信号弹划破寂静的海空，顿时枪炮声四起，一场血战由此展开。观潮山，俗称棺材岙。这原是孤岛，三面环海，是无法攀登的悬岩峭壁，一面是大约几十米长连接洞头本岛的狭长通道，海沟把它与洞头本岛隔开。潮水上涨时，无路可通；海水退潮后，才能涉滩而过，因而地势十分险要，是“一夫挡关，万夫难闯”的易守难攻之地。守敌凭借坚固的军事工事，布设诸多隐蔽火力网，守可阻止我军进攻，退可直接接受海上军舰支援，下海逃窜。1月13日下午5时，我军向棺材岙发起进攻，而敌军在海上炮火支援下，困兽犹斗，以密集的交叉火力阻击冲锋。战士们前仆后继激战数小时，突击连党员、班排骨干几乎损失殆尽。此时的郑永贵已经是排里的机枪手，他翻滚到距离敌人四十多米的地方，端起冲锋枪与敌人对射，掩护全排进攻，枪管打红了，机身烫手。结果不幸被敌人子弹射中，父亲眼睁睁地看着他倒下。激战三天三夜，八一军旗终于高高飘扬在观潮山，共歼敌854人，俘虏530人。1月15日即定为洞头解放纪念日，棺材岙也易名为“胜利岙”。这场战斗打的异常惨烈。很多战士牺牲在洞头岛上。那些参加过八路军，闯过了百团大战，闯过了威海保卫战，济南战役，淮海战役，渡江战役，占领南京，没想到在海岛战役中牺牲在了洞头岛上的最后一战。有一个来自山东沂水的未婚妻来洞头看丈夫，丈夫说等我打完这个仗咱们就回家结婚种地，再生个胖小子，谁知道当天丈夫就牺牲了。一个连的战士最后只剩下九个人，牺牲的大多是党员、班排干部，解放军的尸体摆满棺材岙。这些老兵啊，最后一次参加战斗，打完仗就准备回老家了，家有老爹老娘，妻子儿女。谁想到最后一腔热血洒在了洞头岛的这方热土上。父亲也没想到在这里能遇见昔日的战友，当年他是亲眼看见郑永贵倒在敌人的枪火下。从在仙岩偶遇之后，郑永贵每年春节都要来看望父亲，给父亲送年货。直到十年前的春节，马夫没有来，是他的儿子来的。父亲问他儿子，你爸爸怎么没有来？他儿子说，父亲走了。临走时马夫还交待儿子，一定要给连长选好墓地。从那以后，父亲经常沉浸在回忆之中。“桃花红雨英雄血，碧海丹霞志士心。今日神州看奋起，陵园千古慰忠魂！”那些和父亲一起出生入死的战友，那些惊心动魄的战斗场面，经常出现在父亲的回忆里……马夫走了，以后父亲再没去过梅雨潭。2018年，洞头解放66周年，父亲和战友又来到曾经战斗过的地方，纪念牺牲的战友们。父亲张夕淑，山东荣成人，参加过铁道游击队，淮海战役，渡江战役，攻打南京和渡海洞头的战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