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年

雨后桃花

又要过年了！日子过得飞一般的快。细细一数，鼠年只剩下20来天了。人们开始忙碌起来了——擦玻璃，洗窗帘，买新衣服……每到这时侯，我就会情不自禁地想起小时候在农村过年的情景。 那时侯过年要早早地准备。秋收过后，女人们就开始张罗着给孩子们做过年的新鞋，做鞋的材料全部要手工完成。打袼禙，选鞋样，拓鞋样，纳鞋底，沿鞋绑，绱鞋，每一双鞋都要经历这样复杂的工序才能做好。每家差不多都是三四个孩子，多的五六个，每个人一双鞋，要做好这么多双鞋是需要一些时日的。 新鞋做好了，还要做新衣服。衣服同样是需要手工一针一线地缝出来。看着慢慢有了模样的新衣服，就迫不及待地想啥时候能过年。于是每天都要问一遍：“妈，啥时候过年？” “早着呢！”“妈，啥时候过年呀？“快了！”“快了是啥时候？”“还有一个月”“一个月是多快？”“30天，你这孩子天天问，天天问，不会把你留在年这边的。” 　　在我的一声声追问中，也就进了腊月门。村子里开始有人卖窗花了，妇女们把卖窗花的引进家里来，卖窗花的打开她的大包袱，花花绿绿的窗花摊了半炕，女人们指指点点地对窗花品头论足起来：纸不好，软塌塌的；颜色不好，不鲜亮；刻的也不好，狗不像狗，马不像马的。我站在一边看那狗挺像狗的呀？马也挺像的？ ”能再便宜点儿吗？太贵了！昨天卖的比你的便宜！”原来醉翁之意不在酒呀！亲爱的妈妈们：你们知道吗？你们评论的，如今可是世界非物质文化遗产的蔚县剪纸呀！一番讨价还价之后，每人揭了三五副，卖窗花的怏怏不乐地走了，估计没有赚到钱吧！这样的场景得重复个三五回，才能把所有的窗花选完。揭好的窗花夹在厚厚的古书里，静静地等待新年的到来。 窗花千挑万选买好了，年画也马虎不得。“供销社里来年画了”！不知道是哪个快嘴的大娘婶子一嚷嚷，供销社里一会儿功夫挤满了人，那阵势就像银行要倒闭了，柜台被围得水泄不通，你推我搡，男人们身高马大抢画，女人们嗓门高喊着要画，孩子们兴高采烈地看画。售货员不知所措地拿着画，不知道要递给谁，面对伸进柜台里的手儿们，只能乱塞了，谁接着就算谁的。好在乡下人实在，就是这样的乱买，最后也不会错的。 “抢”到手的画哪能保证完全合乎心意，乡下人有自己的办法——私下调换呗！用我的横版的换你的竖版的；我的“桃花扇”换你的“西厢记”；我的“长城”换你的“颐和园”。最终大家都能心满意足。 对联是过年的主角之一，是不能少的。供销社里的大红纸也很快脱销了。家家户户都要买上个十来张，比着门头裁好了尺寸，拿到大队部。那里每年都有一个全村最有文化的老汉，给义务写对联。大队部的桌子上，椅子上，炕上铺满了对联，屋里弥漫着浓浓的墨香。对联的内容开始是：寿比南山不老松，福如东海长流水；一夜连双底，五更分二年；老式的。随着改革开放，年轻人们喜爱新式的内容。老汉不喜欢新式的，拒绝写，他不干了。接替他的是个高中毕业回乡教书的年轻人。于是每年腊月根儿的大队部里照常热闹，墨香依旧。 转眼之间到了腊月十五左右，人们开始准备过年吃的东西了。 先做一锅大豆腐。村子里只有两个豆腐坊，磨豆腐要排队，轮到自家的前一天，把豆子淘洗干净，泡上一晚上。第二天一大早，牵上毛驴，挑上水桶，一桶装上泡好的豆子，一桶装水。磨豆腐去啦！蒙上眼睛的毛驴在磨坊里不停的转圈，整粒的豆子从磨眼里下去，再舀一勺水灌进磨眼，洁白的豆汁就顺着磨盘汩汩地流淌下来，豆汁在最下面的磨盘子里汇集，然后顺着磨盘上的口子流进磨盘下的桶里。个把小时后全部的豆子都变成了冒着泡泡的白豆浆。 接下来是煮浆、过渣、点浆、装模、定型、切块。又软又颤的嫩豆腐，才算做好了。 再做上十几坨晶莹剔透、软滑Q弹的粉条子。猪肉炖粉条子，猪肉烩豆腐这是乡下人最钟意的美味。 最后再做上满满一大缸油炸糕。这缸糕要吃到二月二。正月里几乎不做新饭，只是偶尔包顿饺子，捞顿米饭，剩下的日子全部吃熥糕。 忙乎完这些吃的，也就差不多腊月二十五六啦。开始扫房子，洗涮被褥衣服。打扫院落、牲口棚圈。 　　除夕终于在千家万户的期盼中到来了。一大早，女人忙乱年夜饭，男人领着孩子们贴对联，贴窗花。每个门都要贴对联，我们河北人贴福字不倒着贴，我们正着贴，代表着顺顺利利；每个牲口棚圈上也要贴：鸡窝上贴“鸡肥蛋大”；猪窝上贴“肥猪满圈”；驴圈上贴“六畜兴旺”；就连铁锹上也要贴上“力大无比”；大门外还要贴上“出门见喜”。只要能贴的地方几乎都贴。弄得人眼花缭乱的。我有个不识字的姨夫竟然把“肥猪满圈”贴在了堂屋的门头上，笑死个人。窗花要一对一对的贴，而且要脸对脸地贴，带表着和睦。我负责抹浆糊，开始还挺认真，抹得很均匀，抹着抹着就烦了，开始东一刷子西一刷子的乱画。贴了多半天，好不容易才贴完。红红的对联窗花立刻使平日里素静的农家院子一下子红火热闹起来了。家家户户的门里都冒着饭菜的香气，滋滋啦啦的炒菜声，噼噼啪啪的鞭炮声，是幸福，快乐，祥和的交响乐！ 太阳西斜，开饭啦！几碟小菜，一大盆猪骨头。我们老家有三十晚上耍骨头的习俗，所谓的“耍”可以简单地理解为啃的意思，啃骨头要不停的翻转，吮吸，观察，所以叫耍骨头；捞一大盆大米饭，这盆米饭不能全部吃完，一定要剩下点儿明天吃，明天就是明年了，这叫接年饭，也寓意着连年有余。 吃完饭，男人们炕上睡觉了，因为晚上要起五更接神。女人们还得忙乎。除夕晚上的讲究特别多，她们得一一安排妥当。先把平时用的绳子藏起来，说是如果除夕夜里见着了绳子，明年要遇到毒蛇。再把剪刀，菜刀收起来，这是凶器，看到了不吉利。再把米缸，面缸的盖子打开，点上香，财神爷会给添米添面，妈妈边上香边念叨：“财神爷！给我们添得满满的！米满缸！面满缸！让我们来年有吃有喝的！” 我跟在妈妈身后，将信将疑地问，“财神爷真的能来吗？” 妈妈斩钉截铁地说：“能来！” 接下来就是对小孩子的告诫：晚上吃饺子不能吃蒜，吃蒜预示着明年的日子不宽裕，算算计计的；煮饺子煮坏了，不能说“坏”要说“挣”（挣钱的意思）；旺火塌了，不能说塌！总之，要说吉利话。我哪里能记得住，因为我的心思是赶快穿上新衣服上街玩耍。好不容易穿上了新衣服，鞋都没提好了，就一溜烟地跑了。怕妈再给我找活干，溜之乎也。 穿上新衣服，有了约束，怕弄脏了，弄坏了挨骂。所以不能像往常那样痛快地玩，不能跑也不能跳，只能干站着，一会儿功夫就冻透了，小伙伴们只好各回各家。 回到家里看妈妈忙乎：她把各式各样的点心在盘子里摆成花样。馋得我直咽吐沫。 “妈，先给我掰一点儿尝尝！” “神仙还没有吃呢，你先吃！” “就给一点儿，行不行？” “给你！”顺手把纸包里剩下的点心渣儿塞给我。“到一边儿吃去，别耽误我干活”。 摆好的点心放在供桌上，香炉里点上三支香，烟气缭绕，神秘而又庄严。我心里盼着时间快点儿过去，神仙们赶紧来吃，她们吃完了，我就可以吃了。一晚上不知道要开几回门，看看神仙是否来过了，可是每回看见点心一块儿都没有少。失望和困倦让我的眼皮打起架来，头点得像鸡啄米。蜷缩在炕仡佬里睡着啦。 “快起来！过年了！”我被妈妈摇醒的时候，村子里已经是鞭炮齐鸣了！院子里的旺火烧得正旺，围着旺火左转三圈儿，右转三圈儿，旺火突然倒了，我迷迷糊糊地脱口而出：“塌了！塌了” 说完就想起妈妈下午告诫自己的话了。心里恨自己不长记性。 放完鞭炮，烤完旺火，回到屋里，惦记了一晚上的点心也不想吃了。躺倒又睡起了回笼觉。第二天起床，偷偷看了看妈妈的脸色，似乎她早已经忘了我昨晚说错的话。赶紧说：“妈！我拜年去了！” 在亲戚家里吃到了昨夜放弃的点心，似乎没有那些点心渣儿好吃！拿着亲戚给的一角或两角的压岁钱，又跑到下一个亲戚家里去了。每到一家非等到压岁钱不可，拿上压岁钱，不能立刻离开，还要装模作样地待上一会儿，就推说还要去某某家，然后就跑了。如果不给钱是万万不能走的！因为小孩子们在一起，都要比赛谁得的压岁钱多呢。压岁钱就是零花钱，可以买自己平日里想买却没钱买的好东西。挣来的压岁钱还要如数上交给妈妈。被逼无奈就撒谎说丢了，顶多被数落一顿了事。但钱终归属于自己了。心里还是乐开了花！ 天黑了，年也拜完了。小孩子们的年就算过完了。下一个热闹，要等到正月十五元宵节了！ 现在过年一切都能买得到，也没有了那些繁文缛节，反到没有了年味。原来简单是没有味道的！ 好怀念儿时的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