疫情和崽

新右卫萌

刚进二0二一年元月。或是农历辛丑年还未到来，庚子大疫的魔咒尚未解除，我冀省最大庄新冠又来。这可不是什么新年的桂冠，是疫情重又戴在了河北人头上的一道紧箍咒。 “儿子可别又放假回来啊？” 去冬今春，近半年的宅家上网课，让爱人和我甚是闹心。

　　怕影响上初中儿子的学习，家里一直没有网络和电视。二0二0年初，武汉疫情严重后，正月十三电信营业厅关闭，十四求人来安网，才没耽误按时开网课。午阳这小崽子，平时也算听话乖巧，在学校众多的扣分惩罚中，也仅有一次在床上睡不着，翻来覆去，被宿管老师扣了分。

　　疫情最严重时，我和爱人都在小区轮流值守防疫。儿子独自在家，实难抵挡网络的诱惑，动漫、游戏见缝插针，对付家长神机百变。网课老师也鞭长莫及，学习效果极差。考试名次从全年级前五百，一下掉了一千多名。

初二是关键期，这疫情又来了，我们很怕他提前放假回来。

　　石家庄数字在不断地攀升，武邑宏达学校群里，还没放假的消息。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真希望衡水人民能挺到正常放假。

谁都不想承担风险，坚持到一月十一号，还是提前二十天放假了。

　　他中午十二点四十走出校门，接他们的杨老师在群里发来了视频。亲友们都说，孩子才十三岁，就把你孩儿送到千里远，还是“魔鬼”式的衡水，你们两口子心也真狠。

生在这学生多、本省名校少、外省对冀招生指标也不多的大河北，加之塞外山城经济落后，就业面窄，正如党校刘教授所云，一类家长送孩子去天津，二类去衡水，三类去市里，成了众多家长勒紧裤腰带也得硬撑的无奈选择。

　　一月一回家，奔波两千里，朝发夕至，来回见星星。凌晨五点出发，被窝里只剩下了乳臭和青春荷尔蒙夹杂的味道，让你留恋。下午大巴安全到校，另一只靴子才落地。每次，看着手机视频里宏达学校的孩子们，穿着环卫工人一样的蓝色大衣，提着大箱小包，洪水般逃难式地神兽出笼。我这不再年轻的四旬油腻男，竟如鲠在喉，眼角一点一点洇出了潮湿。咱的心，真不狠。

　　同学的孩子已有读大学或高三的，这晚育的儿，我们的倾注，甘苦自知。

儿子如假包换的继承了我俩的特点，谨慎沉静，乖顺不张，有所突变的是认真自律劲儿稍显不足，这也是我们狠心送他去衡水的原由。我等皆凡人，在天资上也未能助其神力。在学校高标准严要求、精细精准精益求精的管理模式下，课间、吃饭、休息等碎片化的时间，被充分投入到了学习上。 他从小就被我们严于管束，倒也易于适应，能心无旁骛、遵规守矩地投入到衡水模式的大熔炉中锤炼。教学进度快、难度大，这也正是衡水掐尖教育的一贯做法。每月一考，遇数学出了难题或生病体弱，他的成绩便下降，入学一年半也曾数次进入前五百名。全年级近二千八百名学生，每次前五百名的成绩学校不会公布，这是他们为高中重点培养的特种兵，怕被外校的探子挖走。我想，衡水脱胎换骨的六年，能坚持下来，即使成绩不如所愿，锤炼出来坚毅顽强的品格，也会受用一生。 儿子，瘦了。他是个从小就胃口好、能下饭的崽。儿时大人喂饭，不吃到心满意足，就嗷嗷着不肯离开饭桌。圆滚滚的肚子，厚塌塌的手，屁股上的肉瓷实得捏都费劲。 进入青春期，嗓音变粗，胡须连鬓，有了美的概念，他主动提出了减肥。一个月下来，变形记上演，圆壮小哥真变成了扁平少男。看到同学们个子“噌噌”地往上蹿，他又着了急，每次返校总背一大箱牛奶、酸奶。 学校的教学和其它条件都不错，就是伙食出了名的差。 控制住疫情后，六月三日开了学。为节省时间，避免交叉感染，食堂卖开了份饭，品种花样更少了，多数学生吃不下，大量剩饭。这样的饭菜他吃了一年，好胃口终成厌食男。摸着儿子的后背，脊梁骨像算盘珠一个个突起，白皙修长的手也能摸到了骨头，脸蛋稀松塌软。我这个虎爸，病猫一样瘫软下来，心抽搐地像一块被烙铁烫过的塑料布，皱皱巴巴。 有专家说，中国的父母总是把自己没有实现的目标，寄托在孩子身上。好像我那个年代不再种地就是最大的目标，对儿子从小就吼得凶，潜意识里是怕他在毒辣的太阳底挥汗如雨吧。爱人想让他健康烂漫地成长，不让参加课外辅导班。我怕他跟不上，从三四岁开始，就在家教他少儿英语，简笔画、学毛笔字练书法......这些他统统不爱，不时流着泪，或嚎啕或啜泣，年复一年听着我苦口婆心式的说教。 儿子越来越沉默，和我距离越来越远，以东耳朵进西耳朵出、不做声不反抗冷暴力之法应对我。偶尔忍无可忍，积尘已久的怒火才岩浆般喷涌而出，烫得我火烧火燎，无处可藏。

　　直到八月九日，这是立秋后的第三天。和金融学博士、吉尔吉斯坦国家院士魏教授相聚。初次同桌见我们父子，熟悉天文地理、传统文化的教授，就直面相告：你的儿子不好管，你们相处有问题，你应该示弱，这样反而会好。还另择角落，与儿子单独交流了一番。

先前我怕管不了孩子，总是逞强，想用气势震慑住这犬崽，可收效甚微。反而爱人对儿子的照顾有加，馨声鼓励，屡屡上演母子相亲、琴瑟和鸣的羡人画面。 反正我的那一套也不好使，魏教授的话听起来很有道理。脑回路一改，清奇顿来。餐后回家，面对我的和颜悦色，轻言细语，他立马投桃报李。来而不往岂非理，严寒在回暖，春风真能化雨。 一月十七日晚，班主任李志杰老师在网上给小组长们开会。 儿子是第一组的组长。看到他组内的同学，上课时被扣分不少，我又发表了意见，“一写……二写……”想让他在群里好好编写段文字，严肃纪律，警告同学。 他一下就烦了，促我离开。 爱人知道我的心思，便偷偷让我看了他在小组群里曾经的发言。一句句条理清晰，思虑周全。提要求的同时，更多给予同学的是善意的提醒和暖心的鼓励。紧锁的眉头漾开了，胸中一股热浪在升腾。儿子真长大了，有些话，我也未必有他写得恰如其分。 后来他告我，正是厌恶我平时强硬的口吻，才让他格外注重和同学们交流时的措词和语气。我这个反面典型，这回倒发挥了积极作用。 十八日，班主任公布了期末考试成绩。儿子又一次挺进了前五百名，成为了A类生。他带领的第一小组，还囊括了全班个人名次进步冠亚军，在平均成绩、全组名次总进步、个人名次进步、A类生个数、违纪扣分五项综合评比中，以八十七分的绝对优势成为了全班第一名。看来，这崽的管理号召能力还真不用我操心！ 疫情无情，网课无奈。年青的老师们敬业负责，总想让自己名下的弟子出彩。上一课的老师总想多讲几句，下一课的老师又让提前进入，忙得他早晚吃饭都是飞来闪去、匆匆拨拉几口了事。 就往好处想吧，借着疫情这不正好能给儿子补补营养，那一手被快速刷题搞得稀烂的字，也趁机再练练。重振旧山河，静待开学季。

　　一个月前，经常蓬头垢面、嘴唇干裂在快手中直播冰川探险的“西藏冒险王”王相军，落入依嘠冰川离世。他特有的质朴和纯真俘获了我和儿子。听到不幸，我陷于哀痛。儿子安慰我：幸好数月前，老王滞留尼泊尔要回国时，他网上的音钵卖不出去，你支持他拍下了一个，算是个告慰吧。还说老王一生痴迷冰川，献身冰川可能是他最好的归宿。释然中，想起老王的一句话，“我是西藏冰川上最靓的崽！”

　　疫情会过去，崽也在变靓长大。

2021.1.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