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我的遥远的“那拉提”！

楊晓群

昨日下午，我从象山石浦港返家途中，偶然听到戴晓茵同学发在朋友圈的音乐视频，徒然唤醒我记忆深处的“那拉提”，几乎欲摆不能，听了一遍又一遍，那凄美的旋律，伤感的情调，令人动容，扣人心弦，撞击人最柔软的地方，催人泪下。我实在无法想象，在这病毒肆虐的冬天，音乐才子们会创作出如此动人心弦的音乐作品，啊，太可怕了！ 我长期生活在自己的梦境里，与现实生活脱离好久好久了，不看电视，不听网络音乐，因为我只相信经典，文学如此，音乐亦然。感谢戴晓茵同学不经意间把我从臆想的梦幻里拉回到现实中来。“洞中方一日，世上已千年”，这是我一个时期以来最真实的写照，这首《可可托海的牧羊人》能如此打动我，足见这首歌的魅力无穷。那么这是一首怎么样的歌曲呢？事实上它早已唱响大江南北，长城内外。火爆了初冬的时光，而我昨天才刚刚听到，我忍不住想，假如没有这次的象山之行，我恐怕要被开除球藉了，“死相”会很难看。 “那夜的雨也没有留住你，山谷的风它陪着我哭泣，你的驼铃声仿佛还在我耳边想起，告诉你我曾来过这里！” 那夜淅淅沥沥的雨并没有留住养蜂女离去的脚步，她走的是那样毅然决然。只留下痴情的汉子在山谷里只有风陪着他孤独地哭泣。驼铃声不断的在牧羊人的耳边响起。仿佛养蜂女还在原地，仿佛还在和牧羊人窃窃私语，聊着所说不完的话题。多么痴迷的汉子！多么悲伤的结局！多么凄美的故事！风和雨使这个故事更加凄凉，更加荡气回肠，更加让人难忘！不得不说，我要向演唱者致敬！更要向作曲者、词作者致以崇髙的敬意！ 　　每个人心中都有一段刻骨铭心的往事，正如一千个人有一千个哈姆莱特一样。应该说这首歌确实唱出了人一生一世的深情和感伤。它和一般的情歌不太一样，不那么造作，不那么让人起腻。可能是因为吹进了草原的风，可能是有着雪山、戈壁、毡房、驼铃的影子，更可能是朴素自然的歌词道出质朴纯真的情感，一个“真”字，折服了所有人的心。 爱情这种东西，最不可思议的在于，一男一女，两个原本非亲非故的陌生人，在人海茫茫中偶然相遇，只要心意相通，情意相投，就能产生一种比骨肉至亲还要深厚绵密的情感。从此以后，这个人便成了生命中最重要的人，最难忘的人。 爱情太美了，它理应是珍希之物，所以它不是那么常在，不是那么易见，它的灿烂光华总是那么转瞬即逝，令人唏嘘…… 伴随着凄美的、如诉如泣的歌声，哦，我的髙中时代回来了，那是我的“芳华” 吗？是，那是我的“可可托海”，更是我心中的“那拉提”…… 记得那是我髙中时代的最后一届运动会。当时我胖的滚圆，体育成绩不值一提，只有长跑还拿得岀手。体育老师拿着报名表拉人，各个项目都有人报了，唯独男子10公里还空着。忘了是被谁怂恿，还是为了一个无聊的赌注，一时热血上头——我跑！ 那时我18岁，豪言壮语说得那么容易，此前我最多跑过3000米，不知道剩余的7000米意味着什么。我有点儿后悔，可说岀的话收不回，临阵退缩会被孤朋狗友笑死。放学后，我一个人在操场上训练，十几圈下来，像快死掉一样。我喘着粗气，仰面躺倒在跑道上，看着天渐渐黑下来，身上的汗慢慢地凉了。 　　运动会最后一天，男子10公里是压轴。我在起跑线热身，身边的十几位选手个个如狼似虎。400米跑道，发令枪响起。第一圈第二圈，我紧咬牙关；第五圈第六圈，我小腿灌了铅，呼吸困难；第七圈第八圈，肋下剧痛，虚汗淋漓，不断被人超越；第十圈，我仿佛挣脱了极点，开始加速，在全场一浪高过一浪的喝彩中，从第九位一路追到第二位。第十三圈，我像一只中枪的鸵鸟般猝然倒地。蜷着腰，抱紧膝盖，那是抽筋的症状。两位担任卫生员的女生赶紧冲上来。我用力挣脱她们的手，大声喊：别管我！我还能跑！ 　　我艰难地起身，一瘸一拐地跑出五十多米，然后再次倒地。这一次，我没有再拒绝女生的搀扶，在她们的臂弯里，在全场的掌声中，光荣退场。赛后，班主任专门表扬了我的“拼博精神”，组委会给我颁发了“公平竞赛奖”。我捧着奖状和校领导合影，一脸尴尬。 这事成了我的一块心病。我没敢告诉任何人，中途加速的战术是设计好的，倒地的动作是练过的，甚至最后的50米也是装出来的。表演成功了，效果远超预期。我出尽风头，走到哪儿都有人指指点点，不止一位学弟学妹把我的“事迹”写进作文里。在他们的笔下，我成了“坚持不懈”和“虽败犹荣”的代名词，和奥林匹克精神挂上了钩。 可我为什么会那么难过？岂止是难过，简直是从心里看轻了自己，认清了自己不过是个虚荣又虚伪的人。尤其是，我对不起两位女生，当她们冲向我时，表情是那么关切。第一次明白了什么叫人在做天在看，就是自己骗不了自己。 　 　一天，在回家的路上，有人拍我的肩膀，回头一看，是其中一位扶起我的女生。此后，我们经常走同一条路回家。从简单寒暄到渐渐熟络。那天她走在我身边，我看着她拉开天蓝色的书包，雪白的手指剥开了金黄的橘子，然后抬头朝我一笑，皓齿明眸，一树花开。她永远都不知道，此刻我木讷的外表下，掀起了怎样的波涛。 她递给我一个橘子，似乎不经意地问：“运动会那次，你是装的吧？”我脑子“嗡”了一下，脸也涨得通红，嗫嚅道：“你……你怎么知道？”“扶你的时候，看见你脸上掠过一丝笑意。” 她用轻轻的一句话，炸掉了我残存的一点侥幸和自尊，最卑劣的心事被她一眼看穿。我低头，汗涔涔而下。从那天起，我便躲着她，放了学情愿走另一条远路，或者等一等再回家，直到毕业。她没有把这件事告诉任何人，可我羞于面对这般美好的姑娘。她像一面镜子，越是一尘不染，越照见我的污浊和不堪。 时间一天一天过去，转眼我走上了工作岗位，我不但没有忘记这位姑娘，反而想去找她的渴望越来越强烈。甚至到了晚上睡不着觉，白天吃不下饭的地步，进入了“单相思”的病态。正当我琢磨着如何去找她时，一封陌生的来信如期而至，仿佛冥冥之中“心有灵犀”，娟秀的笔迹，啊，她的来信，我欣喜惹狂…… 　　“展信好！ 你一定忘了我吧？好久不见，别来无恙。第一次见到你的名字，是在橱窗里读你的范文。你文笔不错，有点儿喜欢掉书袋，钢笔字很漂亮。 记得那次诗词朗诵比赛吗？我在你前一个上场。读了三首毛主席的诗词，是那种拿腔拿调的抑扬顿挫。那次比赛，大多人是照着稿子念的，少数人背，也不过是一些短诗。你倒好，把整篇贺敬之的《回延安》背下来，你面无表情，声调平淡，可不知为何，你朗诵的竟如此动人。 接着，当你还要背鲁迅的诗时，教导主任打断了你，示意时间有限，可以下场了。你扫了他一眼，接着背下去，整个会场都静默了。比赛结果，你名落孙山，但我记住了你。 那天，我站在三楼窗口，看你一圈一圈地跑步。我故意找理由赖在教室不走，直到你筋疲力尽地躺在操场。我很想走到你身边，对你说声“加油”。犹豫了半天，还是不敢。知道吗，那次运动会你成了女生们谈论的焦点。有人说：“真想不到，他那么胖，还跑那么快，拼得那么凶！”还有女生在你下场时哭了。我心中有疑虑，我害怕这疑虑是真的。我多么希望你是真的拚尽了全力，摔倒只是一个意外。 可那天在一起回家的路上，你的回答你的表情，让我的心冷了半截。怎么说呢，还是欣赏你，但不是那种欣赏了。我有一点儿失望，又好像有点怕见到你，直觉告诉我，象你这样聪明的人，或许并不可靠。 最后一次见到你，是毕业返校团聚日。那天我找遍了校园的角角落落，又在校门口等了你好久，手里攥着一封信，里面有我家的地址和联系方式。你来了，朝我点头微笑，我也笑了，可我们什么话都没说。这时接我的车来了，我邀你一起上车送送你，我先你一步上车，以为你会跟上来。车开了，我看见你还在原处，双手插在口袋里，目光涣散，神情漠然。 　　我隔着车窗朝你挥手，身边的阿姨用奇怪的眼光看着我，可你好像什么都没看见。你渐渐远了，消失不见。这一幕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有个声音告诉我，这是离别的剧本。 后来再没见过你。不久我便去了家乡重庆。又过了些日子，有同学告诉我你巳参加了工作，后来打听到了你的单位。有一段时间，我特别想去看你，想去找你。后来慢慢释怀，大概是成熟了吧。可是常常，还是会想起你。和你一起放学回家的那些短暂时光，是我珍藏在心底的秘密。哎，忘了告诉你，和你一起放学回家，我走的都是远路，我家就住在学校附近。 请不要笑我矫情，今天才说这些。原谅我絮絮叨叨说了那么多，有些话现在不讲，就永远不会讲。好歹认识一场，都没有好好告别。寄出这封信，算是对我的青春说再见，再见……” 再见，亲爱的姑娘，谢谢你记得我。你不知道的是，从此以后我迷恋上了跑步。我跑赛道，跑公路，跑越野。我跑过正在苏醒的城市，看见路灯一盏一盏地灭掉；我知道夕阳怎样在屋顶金光一闪，然后消失不见。 下班归来我独自慢跑，嘴角上扬，跑步分享了我的喜悦；父亲去世的那个夜晚，我在滂沱大雨中疯狂地冲刺，跑步承受了我的悲伤。我跑过四明山南麓的山坡，跑过四明湖畔的草地，跑过了家乡的山山水水…… 　　我跑了几百个10公里，我企图用更多的里程去覆盖那个遥远秋天的下午，没有观众，没有掌声，我想象着有一双眼睛在看着我。偶尔跌倒，偶尔扭伤，我知道没有一双手会扶起我。那一天，抽筋来得猝不及防，小腿仿佛被鞭子狠狠抽打。我疼得满地打滚，然后狂笑，笑出了眼泪。我明白当年的表演有多拙劣。 那时以为10公里是那么漫长，跑下来才知道不过如此。其实10年也不过如此。一次次越过起跑线，我再也不是当初的少年了。渐渐地，我由木讷变得开朗，由赢弱变得强壮，由自卑变得坦然。 我已不再是那虚荣而狡诈的中学生。跑步教会我的是自律，是克制，是不放弃，是死磕到底。汗水无法洗刷过去，汗水却如同溶洞滴水，日积月累，足以重塑一个人。找到节奏，调整呼吸，享受肌肉的酸痛。然后冲刺，风在耳边呼啸，发梢在空气中燃烧。 这一跑，整整跑了三十多年。可我知道，无论我再跑多少圈，再流多少汗，都回不到18岁的操场，去跑完那剩下的5000米。拼尽全力，也不能穿越几十年的时光，来到你的面前…… 也许太美好的东西，注定不可久留。唯有真正爱过的人才会明白，相爱的人不能在一起，相爱的人要离别，那是最深最深最痛，那种痛是摧心蚀骨的。 文学作品有太多这样令人扼腕的爱情： 《梁祝》梁山伯与祝英台；《穆斯林的葬礼》中的新月与楚雁潮；《山楂树之恋》中的静秋与老三；《平凡的世界》中金波与藏族姑娘；《沉靜如海》中德国军官与法国少女…… 那么，我的故事，我心中的“那拉提”算什么呢？或许什么都不是，也许我的潜意识里有过轰轰烈烈的爱情臆想吧！然而，那绝对是我人生的一段美好时光，我心中的“那拉提”，尽管连爱情的边也沾不上。 哦，我的遥远的“那拉提”！ 您瞧，歌声又从远处飘过： 毡房外又有鸵铃声声响起， 我知道那不一定是你， 再也没有人能唱出象你那样动人的歌曲， 再没有一个美丽的姑娘让我难忘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