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园遗梦

也无风雨也无晴

文：翰墨留香 《钗头凤》陆游红酥手，黄滕酒，满城春色宫墙柳。东风恶，欢情薄。一怀愁绪，几年离索。错、错、错。春如旧，人空瘦，泪痕红浥鲛绡透。桃花落，闲池阁。山盟虽在，锦书难托。莫、莫、莫。 《钗头凤》唐婉世情薄，人情恶，雨送黄昏花易落。晓风干，泪痕残。欲笺心事，独语斜阑。难、难、难。人成各，今非昨，病魂常似秋千索。角声寒，夜阑珊。怕人寻问，咽泪装欢。瞒、瞒、瞒。 想不起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上古典诗词，也记不清多少个夜深人静的灯下，一个人静静地，伴着柔和的灯光，细细咀嚼着那字字如珠玑的绝美诗词，尤如品一杯上等好茶，又或是一壶浓香醇厚的美酒，让人沉醉其中“忘了归路。”…… 从先秦两汉到唐宋元明清，涌现出了太多太多的优秀诗人和作品，如果问哪些诗词最让我动情，那么陆游的《钗头凤》、《沈园二首》就是其中之一。当然，自然包括与之密切相关的唐婉的和词《钗头凤》。每当读到陆游的《钗头凤》和《沈园二首》时，总让我久久陷入一种莫名的伤感，一次次被打动，字字句句都直击人心最柔软的地方。在我的印象中，陆放翁应是满腔家国情怀的爱国诗人，他的大多数诗词都与国仇家恨有关，像这种儿女情长的诗极其少见，尤其是《沈园二首》。如果说《钗头凤》让人潸然泪下，那么读《沈园二首》就让人柔肠寸断！反反复复数十遍，每读一遍心灵都受到强烈冲击！《钗头凤》与《沈园》二首，完全颠覆了我心中铮铮铁骨的陆游形象。有时我想，究竟是什么原因让陆游对一个已经逝去四十几年的人如此深情，对沈园如此魂牵梦萦，难道仅仅是陆游对唐婉的一片痴情？或是有其他原因？强烈的探究欲迫使我一遍遍逐字逐句地咀嚼，甚至有时查阅典籍。细品《沈园》诗，方解《钗头凤》！《钗头凤》与《沈园》二首，机互渗透、关联，因为有了《钗头凤》，才有《沈园》诗，因为《沈园》诗，《钗头凤》才更让人不忍卒读。 好吧，那就随我一起穿越时空重回南宋，感受他们不一样的缠绵悱恻，聆听流淌至今的绝响，寻找他们遗留在沈园的千古之梦。只有了解诗词创作背景，才能彻底领悟诗词意境。 据传唐婉是陆游的表妹，也就是说陆游的母亲是唐婉的亲姑姑。陆游与唐婉自小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感情很深，唐婉不仅天生丽质而且聪慧过人能诗善赋，与陆游可谓绝配。长大后自然水到渠成，在长辈操持下喜结良缘。可好景不长，婚后一年多，陆母对唐婉渐渐不满，以至于百般刁难，最后逼陆游休妻另娶她人。唐婉既聪明又温婉柔顺，正如她的名字一样，这样一位秀外慧中又是亲侄女的儿媳，按理说陆母应该很喜欢的，何况唐婉也是经过陆母亲自选定的儿媳，可偏偏不知为何陆母“无端”打压与排斥唐婉。关于陆母为何逼儿休妻众说纷纭，也有唐婉和陆游太过亲蜜陆母怕影响儿子学业一说，但主流观点认为主要原因是近亲结婚，古语云：男女同姓，其生不蕃。更有甚者说是唐婉未能给陆家添丁，可结婚才一年，时间上也不允许啊，这理由不免太牵强。陆游是孝子，母命难违，面对无法撼动的封建礼教，陆游无力反抗只能无可奈何地屈服。后来，陆游耍了个小聪明，休了唐婉后假意送她回娘家，暗地里却偷偷把唐婉另安排在一隐秘处，私下里经常幽会。纸包不住火啊，精明的陆母不久便发觉了他们的秘密并严令陆游立即与之断绝来往。为了彻底斩断他们的幽幽情丝，陆母给陆游另物色了一位王氏女为妻。此后的陆游终日徒自伤悲，而唐婉后来也被迫另嫁名门赵士程为妻，一段美好的姻缘，一对恩爱的鸳鸯，活生生被陆母拆散。 就这样过去了三年，这一年陆游进京参加礼部会试，这个生不逢时、才华横溢的陆游本可凭扎实的功底高中魁首，但因奸相秦桧的徇私舞弊导致科举落第。回乡后一度心生郁结，闭门寡欢。 一个春日的午后，经受科举失利加之痛失爱妻的陆游独自一人来到沈园散心。满园春色鸟语花香，陆游顿觉神清气爽，行至绿柳荫中，隐约传来谈笑声，打破了沈园的宁静。不一会儿，人声渐行渐近，陆游忽然觉得整个人被电击了似的心中一惊，有一个声音是如此熟悉！难道……一念之间，三女一男出现眼前，走在前面的，正是自己日思夜想曾经的爱妻唐婉，携手而行的是一俊眉朗目的年轻男子，后面跟着两丫鬟，那男子便是唐婉的现任丈夫赵士诚。陆游万万没想到会在此偶遇唐婉和赵士程，原来他们也趁春光明媚来沈园赏春。真是“冤家路窄”啊！与此同时，唐婉也发现了陆游，一时呆若木鸡。当两人四目相对，竟无语凝噎，心中纵有千言万语却无从说起。还是唐婉更“从容，”从瞬间的失态后立即向赵士程作了介绍，其实赵士程也是个知书达礼极有涵养且胸襟开阔的人，互相寒喧几句后各自道别。只留下陆游一人呆立原地，眼睁睁看着这个昔日恩爱的娇妻此刻却“淡定”地挽着别人的胳膊消失在桃林中，那种感觉真如万箭穿心般的痛啊！此时的陆游要说毫无半点醋意与埋怨也有点说不通，他也是个凡人，否则就不会有下面的《钗头凤》中值得玩味的错错错、莫莫莫。 片刻后，但见一女孩举一托盘送来一杯绍兴老酒和一些食物，原来是唐婉征得丈夫同意后让丫鬟给陆游送来的。陆游望着那一盘酒菜百感交集，颤抖着手端起那杯酒，胸中波涛汹涌，强忍着盈眶的泪水，一步步慢慢来到一堵墙下，打开随身带的笔墨，在墙上奋笔疾书《钗头凤》，一首千古绝美诗词由此诞生： “红酥手，黄滕酒，满城春色宫墙柳。东风恶，欢情薄。一怀愁绪，几年离索。错、错、错。春如旧，人空瘦。泪痕红浥鲛绡透。桃花落，闲池阁。山盟虽在，锦书难托，莫、莫、莫。 先交代一下《钗头凤》词牌它出自五代时无名氏的一首《撷芳词》中的一句“都如梦，何曾共？可怜孤似钗头凤”的意境而来。我想，陆游取其为词牌应是包涵两种含义，其一暗喻唐婉和陆游分别后的处境都似孤凤，其二应是陆游曾经亲手为她在鬓边插过一支凤钗，感念逝去的那些甜蜜美好时光一去不返，如今俱犹似梦中，因此取《钗头凤》为词牌。 就在陆游写完最后一个“莫”字时，一仰脖把杯中的酒喝干，踉踉跄跄地离开了沈园。 他在写这首《钗头凤》时，心里是怎样的翻江倒海？“红酥手，黄滕洒，满城春色宫墙柳……”那双娇红酥软的手啊，曾经不也经常为我砌茶斟酒？此时看着满城荡漾着春色的沈园，两个相爱的人近在咫尺，却像园外那宫墙里的绿柳遥不可及。这可恶的春风啊，把我们曾经的爱情吹散如薄薄的烟云，回忆起曾经的恩爱时光，而如今一别三年再相遇已形同陌路！这一腔愁绪，只能感叹当初的一切都是造化弄人，错错错！百花争艳万紫千红的春景一如你我恩爱时光，而你却白白任岁月摧残变得消瘦。你流的泪水洗净脸上的胭脂红，湿透了手中洁白如鲛绡般的绢帕。满园的桃花啊，也被无情的东风吹落在几近空荡的池台楼阁上。那些曾经恩爱时的山盟海誓犹在耳畔，而你见了我是这般的淡定从容，可知我心里有多伤痛？我想把几年来对你的思念写成书信，让你明了我时刻对你的爱，却难以交付与你。往事如烟，一回想起我们当年从小到大的情景，不免感叹罢了罢了罢了…… 几天后，唐婉得知陆游在沈园题诗的消息后，独自一人来到沈园，看到墙上那首《钗头凤》顿时泪如泉涌。读完后随即也在旁边流泪边和了一首《钗头凤》： 世情薄，人情恶，雨送黄昏花易落。晓风干，泪痕残。欲笺心事，独语斜阑。难，难，难。人成各，今非昨，病魂常似秋千索。角声寒，夜阑珊，怕人寻问。咽泪装欢。瞒，瞒，瞒。 这人间世态炎凉，人情薄似秋云，可恶的封建礼教像狂风暴雨吹落我们的爱情花朵，我看过你的词后，从黄昏一直伤心到黎明，晨风吹干了脸上的泪水仍残留着泪痕，我也想把几年来对你的思念倾注纸上与于你知晓，可做不到啊，只能独自凭栏望着你的方向，把一腔幽情深埋心底，想要对你一诉衷情真的好难好难！如今，你我人各一家，早已不是当年我们美好的时光，由于几年来对你的思念导致心力交瘁抑郁成疾，身体时好时坏不知能撑多久。城外的军号声又响起来了，夜已将尽。别问我为什么，我只能把对你的思念深埋心底，心中的苦痛有谁知？心里流着泪，脸上却强装欢颜，瞒瞒瞒…… 唐婉写完这首词回到赵府后积郁成疾，没多久香消玉殒！陆游得到噩耗后悲痛万分，独自再次来到与唐婉邂逅的沈园。当他发现唐婉在自己那首词旁题写的和词后，顿时明白了唐婉的真正死因，她是为情也是因自己而死啊！也明白了唐婉的内心深处始终爱着自己只是身不由己。我相信，那一刻的陆游，内心该是受到多么巨大的冲击！也因此他对唐婉充满深情怀念的同时，内心也背负着沉重的愧疚与负罪感，此刻，他一定悔恨写那三个“错”字甚至后悔题写《钗头凤》。也就从那一刻起，这个不大的沈园，从此成了陆游魂牵梦绕几十年的伤心地！因此，不难解释此后几十年陆游对沈园深深的眷恋，所以才会有更令人不忍卒读的《沈园》二首………… 《沈园》其一 城上斜阳画角哀， 沈园非复旧池台。 伤心桥下春波绿， 曾是惊鸿照影来。 《沈园》其二 梦断香消四十年， 沈园柳老不吹绵。 此身行作稽山土， 犹吊遗踪一泫然。 沈园一别后的陆游，并非终日沉溺于伤痛中，而是把更多的精力投注于对国家的兴亡忧患。陆游生于乱世，时值金人入侵中原，陆游胸怀抗金复国大志却又屡遭奸臣排斥不得志，那些戎马疆场挥刀杀敌的愿望多少次只能在梦中…… 岁月就这样磋砣了几十年，当历经沧桑一切终归平淡，当生命褪尽铅华，光芒不再绚烂，渐渐浮现出来的，便是人性最真最纯净的东西，那个藏于心灵深处的唐婉与俩人最后相见的沈园，不因岁月的流逝而暗淡，反而随着时间的沉淀而愈加清晰，时常出现在陆游的梦里，所以晚年的陆游经常到沈园来凭吊唐婉，写过很多怀念她的诗，这两首《沈园》，最能代表最他对唐婉的怀念与深情： 时光一晃就四十多年了，我也已是暮年，今天，我又来到这让我们的梦幻破灭让你香消玉殒的沈园，不远处的城墙在落日的余辉下显得苍茫凄凉，墙上传来的画角呜咽声如泣如诉，更增添了我对你无尽的怀念与伤感，这满园的池台楼阁，早已不是当年你我相遇时的模样了，物非人也非！我站在这一拱桥上，倚栏凝望着桥下的一泓碧绿的春水，这一池春水，不也曾映照过你那洛神般靓丽的身姿吗？园内的柳树都老得不再吐丝飘絮，一切都变了，岁月也让我变成了一个耄耋老人，唯一不变的，是我对你始终不渝的怀念！时间不多了，我这身皮囊也将化作这会稽山的泥土，我只能在不多的余生里，常来这里凭吊你，只能常伫立这令我无比伤心的桥上，搜寻你早已远去的踪迹…… 陆游写这两首《沈园》时，已七十五岁，距写《钗头凤》四十三年，因此曰“梦断香消四十年。”诗解读到这里，基本上可以回答前文提到的陆游为何几十年时沈园念念不忘，关键是看了唐婉写的和词后才让陆游明白了她的心思，更明白自己是误解了唐婉才让她抑郁成疾而终！由此产生深深的负罪感，一个人的伤痛无论多深，或许都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冲淡，但只有负罪感才会在心里烙下深深的永久印记！ 这个年轻时的陆游，年老时的陆放翁，这个柔情铁汉，这个生不逢时伟大的爱国诗人，一生怀着抗金复国之志，可始终只能铁马冰河入梦来。而这唯一的一段刻骨铭心的爱情，也因封建礼教的束缚，生生葬送了两人的爱情，化作梦一场！ 梦断香消四十年，又岂是真正的梦断？沈园的一草一木，一池一台，还有那双温润的红酥手，那杯尚有余温的黄滕酒，已深深地烙在陆放翁的心中，那个深情的表妹，一如他的抗金大志，一起融进了他的梦里。如果生命能永恒，我相信，陆放翁一定会永远到沈园来凭吊让他愧疚半生的表妹唐婉，永远让这个梦无限延伸…… 时光在历史的长河中慢慢流淌了近千年，如今，伫立在绍兴沈园的两块醒目的石碑上，依然镌刻那两首《钗头凤》，向世人诉说着他们凄美的爱情，读着那两首词，仿佛能穿越千年时空，看到他们在墙上写下千古绝唱时的满眶泪水，还能看到残阳下，一个白发苍苍的老者佝偻着身子伫立在桥上凝望着那一池碧水…… 萧郎陌路沈园中， 洒泪一曲钗头凤。 恨无彩凤齐飞翼， 桥上伤心一放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