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忘董家坪——方忠言

房檐

<p class="ql-block"> 闲暇时整理旧物,不经意中翻阅了一本已发黄的日记簿,往事便随着这字里行间一幕幕展现出来。</p><p class="ql-block"> 1968年毕业后,随着“八百学生大军”来到了人烟稀少的贵州省乌江渡,为建设乌江渡水电站做前期准备工作。在“扒家沟”整训几个月后,69年春天分到“阁老坝”转运货物,70年又被分配到房建队混凝土班,驻扎在“董家坪”。在这里又干了三年后才完成了正式分配工作前的劳动锻炼。</p><p class="ql-block"> 我们在董家坪的工作就是为水电八局建造一个大型的机械修配厂,那一间间高大宽敞的厂房车间,那一幢幢办公楼和宿舍就是我们辛勤劳动的成果。但这一切都得从零开始。</p><p class="ql-block"> 董家坪在高山峻岭上,比乌江渡高出几百米,这里除了几座散布的村庄外,就是几大片庄稼地。刚到这里,最让我难以忍耐的就是当地的麦蚊,它们小得看不见摸不着,一群群不依不饶地紧紧围攻我,咬得我浑身是包,奇痒无比,那怕天再热,我都将厚工作服紧紧扣着,但脖子和脸仍被咬满包。因为没有住的地方,我们就自己上山砍青杠木树搭盖芦席棚住。房建队混凝土班选择了董家坪边缘的一块平地作为预制场地。我们住的芦席工棚就盖在预制场旁紧靠着大峡谷的一块巨大岩石上。我们为自己搭建的小屋很有创意,为了防风保暖,我们在围绕木立柱的外层和内层分别钉上芦席,当中的空间填满从木工场运来的锯木屑,我们把整个大棚分割成很多小房间,并在小房间顶上也钉上芦席,与三角形房顶间形成隔离层,这样每两个人或一个人都有自己单独的平顶小房间。我喜欢清静,独自住一单间。房间虽好,但用芦席和木柱围起来做的房门却只是个摆设,四周漏洞很大,不仅挡不住风,若有小动物都能钻得进来。</p><p class="ql-block"> 这里的山老鼠很多,到我房间串门来去自如,成群结队,尤其是晚上,它们常在隔离层上或在我帐顶上玩耍打闹,尿液浸透围席,滴落在我蚊帐顶上,这使我不得不每过几天就要拆换铺在帐顶上的水泥袋纸,那些纸上尿迹斑斑,鼠屎成堆。山老鼠很大,我看到过像小兔子一样大小、并对我张开獠牙吱呀叫喊的老鼠(因为我在追打它时,把它逼到了墙角,但最终我没敢抓它,还是让它逃走了)。它们每晚都要光顾我的房间,它们爬上隔离层或是帐顶,是顺着我的蚊帐扞爬的,所以蚊帐也常被它们当楼梯踏出了许多小洞来。老鼠常常啃烂我的箱子和书籍,连肥皂也啃,留下许多密密的齿痕。为了和老鼠斗,我曾用一根电线在零线上接一块铁板,火线上勾上食物悬在铁板上方,想电死贪吃的老鼠,但老鼠就是不上当,有一次停电了,结果食物就被吃光了。有次过节,食堂改善伙食,我买了木须肉、扣肉,蒸排骨和肉凡子,中午吃不完我就用两个碗扣好,放在安全帽里准备晚上吃,并将安全帽吊在房间内用来晾衣服的一根粗铁丝的中间,等我下班回家一看,两个碗摔在地上,地上只剩下几根啃得发白的骨头,这是老鼠用走纲丝的本领踏翻了安全帽,抢走了我沒舍得吃的美食。</p><p class="ql-block"> 有鼠就有蛇,有一天工间休息时,我靠坐在避阳处的、我的房门口休息,突然感觉背后凉飕飕的有东西在蠕动,我慌忙站起来,天那!我看见一条大花蛇顺着墙角在爬动,我惊出一身冷汗,它竟然大摇大摆地擦着我后背爬过,还那么悠闲自得!还有一天晚上,我在朦胧中听到我的房门有动静,打开灯下床来一看,一条又粗又长的大花蛇正吊在我的房门上,有几乎和门差不多高那样长,我从没见过这么大的蛇,吓得我手足无措,我出不了门又不敢打它,只好赶快钻进蚊帐,将蚊帐扎紧,战战兢兢地坐在床中间听动静,唯一的武器就是紧握着一把芭蕉扇,我看见它慢慢穿过席顶,爬到房顶隔层上去了才敢躺下,那一夜我怎么也睡不着,想着那蛇就在我头顶的隔层上吞吃老鼠,也不知吃饱后会不会顺着我蚊帐杆子爬下来,要是蚊帐承受不起这大蛇的重量,会不会塌陷下来,我就这样开着灯蜷缩在床中间紧张地熬了一夜。</p><p class="ql-block"> 除了与鼠、蛇的遭遇,还有一次经历是我沒想到的。我局文艺宣传队在贵州名气很大,当年遵义市为了迎接柬埔寨首相西哈努克亲王参访遵义会址(但后来只迎来了英藉华裔作家韩素音),组织了一支“红小兵文艺宣传队”,他们在市京剧团培训下,能演三部样板戏,但缺一台文艺节目,遵义市文化局看中了我和成都水校的侯烈两位编导,就通过我局将我俩借调到遵义市,去帮他们编排一台文艺节目,这之后我们还帮驻遵义部队文艺宣传队编排了一台文艺节目,所以我那时在遵义呆了近一年的时间。这期间只是每隔几个月回来一次领工资,在家住一天就走,每次回家看见地上都会长出一些草,床褥被单都是湿漉漉的,遇到天晴我还清理一下晒一晒,遇到雨天也就将就睡一夜罢了。一次回家睡到床上,忽听到窸窸窣窣的声音,感觉到这声音就在我蚊帐内,我慌忙开灯一看,头顶蚊帐上有一条大蜈蚣,足有10公分长,一节节盔甲,红里透黑,长着两排密密麻麻的、对称的锋利的长足,一条分叉的长尾和长须,爬行时发出声响,样子格外恐怖,我一骨碌翻下床,拿起芭蕉扇费了很大一会儿功夫才把它赶出帐外,然后快速进帐,将帐四周紧紧掖好(那房间里蚊帐就是我最可依赖的保护伞),等我刚关灯睡下,又听到同样的窸窸窣窣声音,而且声音更大,好像就在我耳边,我赶紧开灯坐起来查找,当我翻开枕头一看,又一只同样大小的蜈蚣就趴在那里,开始乱爬起来,我又一次下床用芭蕉扇(这是我自卫的武器)将它赶出帐外,再次惴惴不安地躺下,心想:这原来是一对情侣,趁我不在家,在我的床上同眠共枕呀,又一想:它们会不会生了一群小蜈蚣在我床上乱爬呀,于是又蹦起来将床单、被子、枕头彻底翻抖一遍,这一夜又久久难眠,朦胧中仿佛看到我的床板下和蚊帐四周都爬满了大大小小的蜈蚣,它们都想找个漏洞钻进我的床上来。</p><p class="ql-block"> 尽管条件艰苦,生活艰辛,但我仍然很喜欢那间由我亲手盖在大岩石上的小房间,我把门开在正对峡谷的方向,每天辛勤劳作回来,面对峻峭美丽的风景,与空旷的大峡谷说说话,顿觉心旷神怡,一切疲惫和烦恼荡然无存。我真感谢大自然造就了如此美妙绝伦的景观,伴我度过了那段难以忘怀的时光。于是便在那时写下了这篇日记。现在虽然50多年过去了,但细读起来,那情景确仍然历历在目。</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1972年5月8日 晴</p><p class="ql-block"> 这里是由几座高山托起的一块开阔的平地,我就住在这块平地的边缘——一块风景美丽的大悬岩上。俯视四周,眼前是一个宽大的峡谷,川黔铁路就从我脚下绕着峡谷弯曲地消逝在远处的山洞里,两条铁轨就象两条闪光的银线随风飘浮着一样,渐渐延伸开去,时隐时现。峡谷里有条盘山的小溪,清澈的溪水从裸露的奇石中穿过,农民们在小溪中用石块筑起小坝蓄水,以保证农田的灌溉,坝下拖着长长的小瀑布,坝上一大块清水倒映着湛蓝的天和雪白的云。对面山腰上座落着一个小村庄,古老大树的阴影洒在一幢幢的土墙瓦房上,房前院后种满了整齐苍茂的翠竹和大大小小的桃李树。要是在春天,那院与院之间尽是由一层层白色的点点或红色的点点相联着,那白的是李花,红的是桃花。夏天再看那层层梯田上开满的油菜花和长满的麦苗,就好像是谁用巧手缝织好的一张张多边形的、黄色和绿色的绒毯,随意地铺在群山中。碰上个大雾天气的早晨,峡谷被雾气塞满了,隐约可见的,只有对面山上裸露的岩石和山顶上挺拔的青松,远处冒出的一个个山尖若即若离,此时当太阳从山顶上露出头来时,阳光射过这白色的、雪团般的雾层,顿时就像有一位高明的魔术师撒出了一把化学颜料一样,白雾变成了粉红色的泡沫,慢慢地膨胀着、向上飘浮着。那经过洗刷一样的、碧绿的山头也慢慢地游动起来了,越来越大,此时真像进入了仙境一般。</p><p class="ql-block"> 董家坪的雷雨是那样的惊心动魄、那样的神奇无比。如果是遇到暴雨要来之前,只见那一块块乌云从四周围拢,快速地聚集着,越来越厚,越来越黑,慢慢地直逼着向下压来,盖过山顶,盖满山腰,拥挤着在树林中穿来穿去,在脚下的峡谷中相互碰撞着,翻滚着,此时空气的比重好像加大了许多,呼吸也感到很吃力,人就像钻进了一个封闭的大罐头盒里一样,直感到透不过气来,不一会儿,一声巨雷在头顶炸开,惊天动地,一道闪电撕破了天空,耀眼的强光似乎将你抛上了九霄云外,耳鸣目眩,不知身在何处,紧接着闪电就像被魔鬼舞动着的一把利剑一样,胡乱地把远处的乌云砍成一大块一大块的黑团,然后撕成一条条笔直的“黑线”,那密密麻麻的“黑线”好像听到一声号令一般,齐刷刷地冲过一个个山头,野马般地狂奔过来,于是便听到树林和草丛中发出一阵“哗啦啦!哗啦啦!”的响声,那响声由远而近、由小变大,就像四周埋伏着的千军万马齐声呐喊起来,那一排排的“黑线”变成一大群的“雨线”势不可挡地冲将过来,又拼命地向远处奔去,豆大的雨点便劈头盖脑地下了起来。在那雨线与雨线的缝隙中,弥漫着白色的雨雾,像海浪一样把峡谷淹没了。那雨和雨雾冲刷着大地,山岗上的大树一扫往日挺拔的风采,左摇右晃、形态怪异。群山也失去了往日的稳重,就像海浪中此起彼伏的浮礁,忽上忽下地跳跃着。等疯狂的暴雨下了个痛快时,雷声好似驾着沉重的战车,喘着粗气,疲惫不堪地向远山驶去,“天公”聚积的能量似乎释放殆尽,此时,四周一片静寂,只听到雨水汇集成的小溪在山涧流动的声响,格外的轻脆。忽然,一阵凉风从云层中吹了下来,空气顿感清新和凉爽,这时往往会从云层的裂缝中射出一道道强烈的阳光,一条漂亮的彩虹便奇迹般地架在了峡谷上,恰好和峡谷的曲线构成了一个美丽的大圆环。不一会儿,乌云便支离破碎地游散开去,消逝在碧空的尽处,人顿时感到特别的轻松愉快,好像从那封闭的闷罐子里跳出来了一样。</p><p class="ql-block"> 黄昏,我习惯坐在房前看书,太阳的余辉洒在身上,周围开着几株野百合花和几种无名小花,装饰着这五米见方的、伸出去的悬岩,就好像坐在一个精心布置好了的小凉台上一样,又如置身在一个高高的跳水台上,此时,总有几种大胆的小鸟飞到我身旁不远的地方,仿佛要和我戏耍。身临其境,总使我联想到以前看过的一部什么电影里的神童了,只见他坐在岩边上神笛一吹,各种小鸟就飞到了他身旁,歇在他头上、肩上尽情地欢唱,百花在他身边盛开着,越开越多,芳香四溢,身临其境,真有一种梦幻般的神奇感。 </p><p class="ql-block"> 啊!这就是董家坪,尽管荒寂但它是那么的美! </p><p class="ql-block">——1972年写于贵州乌江董家坪</p> <p class="ql-block">下面这张照片就是我们建造的贵州乌江渡水电站</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