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新年伊始,网上"掌掴市政府秘书长"事件炒得沸沸扬扬,愈来愈多目光聚焦在王屋山下、济源城中、那间高逼格小餐厅,一时间小小济源名噪天下!惹得我,也禁不住怦然心动,"梦回济源"。</p><p class="ql-block"> 1986 年夏至 1987年春,我在济源待过几个月,具体地点在坡头乡连地村"焦枝线邙山黄河桥"。当时我们长垣县一二十个刚入铁路的青年男女,受新菏线"东明桥工段"委派,在这隶属于"月山工务段"的邙山领工区学习铁路桥梁、线路维修。我们这一批在月山工务段培训学习的长垣老乡共有四十多人,分散在工务段所辖焦枝线沿途工区。我们这批人,就是后来在新菏线上号称"86.4"的生力军之一。</p><p class="ql-block"> 记得,乘上新乡至洛阳东的绿皮火车,咣当咣当,过焦作,过月山,沿途再停停靠靠沁北、莲东、白合、吴村、留庄等几个小站,出了一个曲线隧道几百米,就到了邙山黄河桥站,这其实只是一个方便铁路职工来走的临时乘降点,没有站台,悬空的车厢铁梯让人上下有点费劲。</p><p class="ql-block"> 因为列车在隧道里绕了个几乎九十度的弯,使人感觉出了隧道还是一路向西,把东西向的黄河当成了南北向的,把南北向的黄河铁路大桥当成了东西向的,这个错觉我几个月都没迷过来。</p><p class="ql-block"> 900 多米长的黄河大桥其实就是架在两座低山间,桥北我们居住的地方应该是削平的小山顶,桥南过去就是隧道。地势造成桥面距地面32米高,我们一众新人刚踏上花纹钢板铺成的大桥人行道时,脚下咯噔咯噔空响,不免心惊肉跳,有的人不敢迈步,有的人恨不得爬着走,真是丑态百出。我算是胆子比较大的,很快适应了这不算太高的高空。桥面之上,还有10米高的"花梁",第一次爬上42米最高处,跟着老师傅学除锈刷漆,没有栏杆,没有抓手,我心里还是有点悬乎;三两次过后,也就习以为常了,敢大大咧咧沿着宽钢槽行走了,这也许就是男孩子的胆气。当偶尔"花梁"下军列呼啸而过,载着坦克大炮、军车战士,我们这些没见过世面的学生娃,多么新奇,多么兴奋!</p><p class="ql-block"> 一次,我们一工区的几位新职工参与 10#墩勾缝施工,就是用环氧树脂胶泥将桥墩上老化开裂的一道道小缝隙填补严实平整。那时候还没有像我们长垣现在做高空防腐常用的轻巧滑板,而是笨拙地用两块一米多长的跳板并在一起固定,又拴了个齐腰高的绳子软笼,板子两头拴上粗绳,工人打好安全带再连上安全绳,就从桥墩护栏上徐徐把板子、工人放下去干活。胶泥调好了,一切准备就绪,师傅老严看了一圈,问∶"谁下去呀?"大家探头往下一看,看到桥下面种庄稼的老百姓显得又矮又小,再看光秃秃的桥墩,没有丁点着脚抓挠的地方,木板在风中摆来摆去,于是一片沉默。女生不消说了,胆小的哥们肃穆的脸看着别处,只当严师傅的话没听见。唉,谁叫咱在月山段部学习的时候是班长呢?豁出去了,主动请缨,颤颤巍巍上了吊篮,吊篮往下刚一秃噜,噌,心就悠了起来!就像现在坐飞机遭遇气流抛下,一时失重。吊篮继续往下放,放,忽然,一边绳子放得太快,板子陡然来了个直上直下,我两脚悬空,刷地惊出了一身冷汗,不假思索,抬头朝上边就飙出一嗓子粗话……提心吊胆,晃晃悠悠,总算完成了自己上班以来挑战高难度施工的"处女秀"。</p><p class="ql-block"> 说到挑战自己,在后来的人生历程,遇到很多不期而遇的挑战,躲过了,你的心境还是原地踏步,迎头而上拼过去了,就特别有成就感,并且挑战越大,成就感越强。接受挑战,可能就是人生的磨炼;赢下一场场挑战,人的自信就是这样一点点积累起来。</p><p class="ql-block"> 在后来的日子,我们又参与了喷砂、改道、拉大锯等施工。所谓改道,是因为当时铁路线路铺的还是木头枕木,需要道钉把钢轨固定到枕木上,时间长了,火车车轮冲击,温度变化,都会造成钢轨稍稍弯曲或沉降,需要经常检测,有偏差就得及时改道施工修正。作业时,先要用铁路专用撬杠把道钉吱吱起出,然后钢轨下沉的要垫上合适薄厚的胶垫板,左右弯曲的要在道钉孔里加小木楔,靠若干道钉挤压,才能把钢轨校正过来,从而保证列车 90 公里的时速通过也顺畅平稳。</p><p class="ql-block"> 改道打道钉也是技术活,一开始不是打不到,就是打偏了,容易伤到扶道钉的工友,慢慢琢磨锻炼,一个人也能先把道钉入孔,然后抡开道钉锤,铛铛铛,直直的把道钉打下去,啥时候感觉"缸"一声,就是铁碰铁了,打结实了,完事儿齐活。</p><p class="ql-block"> 说到拉大锯,是有名的考验活儿,就是拉锯双方不容易拉对手,人容易拉上火。那天我和同是新工友的田玉成兄,跟五十来岁的靳班长解枕木。你想就在立起来的枕木上画一条细线,两边的人都得顺着细线使劲,这真是细活。结果不到一会儿,先上手的田兄和靳班长咋也拉不到一块儿,锯缝拉得歪七八扭,暴脾气靳班长大发雷霆。换上我试试,一开始也是老跑锯,我先停手静心沉气,接下来当靳班长收锯时,我不用力,只管把正锯缝,当我收锯时,用力且对准细线,结果效果好多了,算是没挨老班长的臭骂。</p><p class="ql-block"> 邙山黄河桥有十三座桥墩,有两座我铭记难忘。无论是铁路职工,还是守桥武警战士,只要在邙山黄河桥待不长时间,都会知道6#墩的悲情故事。我听到的版本是,当初在建大桥时,因为6#墩是处于黄河水流中,需做沉井基础,一位技术员带了电话潜入沉井中勘察,意外突发,上方未凝固的混凝土发生塌陷,将技术员困在下边,并且无法施救,于是赶紧把他的妻子叫来,两人通了电话,虽是生离,已是死别…那情那景,多年后任谁谈及,仍然感慨万千。</p><p class="ql-block"> 难忘8#墩,因为自己曾有梦,因为天不遂人愿。其实,我当时参加铁路,是因为婚姻观念与爸妈严重相左,有点逃避的意思,最恼火的时候,咬牙赌气"一千年都不回家"!另外,觉得自己没考上大学仅是稍欠火候,还不甘心大学梦碎,于是来邙山黄河桥我还带了整套的中学课本,下班学,上班工具包里还带着几本书,工作休息时看。那天,需登高作业,背着书本不便,左找右找,在 8#墩钢槽里找了个感觉十分隐蔽的地方把书藏好。结果忙完去取书,无论如何也找不到了,就像失去了心爱的伙伴,我难过了好多天。后来某一天,我才发现8#墩上原来有个铁梯,直通桥下,那是方便老百姓到河中沙洲上种庄稼特别安装的,我藏书的地方,正是老百姓上下必经之处…….也许,这就是天意吧!</p><p class="ql-block"> 初入社会,我的际遇就让我堪破生死。夏天刚到邙山黄河桥,在大桥南段施工时,发现黄河里总有个小船在游荡,一开始没当回事,久而久之,看着又不像打鱼的,一打听老师傅们,十分震惊。原来小船上那个老汉,家是附近的,春节时两个在郑州上大学的闺女,心血来潮驾船到黄河里游玩,不成想船翻人亡,爱女心切的老汉就雇了人,天天在这打捞女儿,几个月了,仍然不肯罢手,眼见着,满头花发全变白了。在高高的桥上,我能感受到那个父亲心里,该有多疼……</p><p class="ql-block"> 那个天气晴好的下午,我居住的小院外至多200米处,火车伤了一个人。我一个人傻乎乎跑去看,道钉上挂着一绺一绺肉,钢轨外道砟上洒落着一角硬币大小的骨头碴……半个前脸部分头颅静静躺在道心,白花花的脑浆……一只左臂自肘部切断,鲜血流尽呈现蜡黄色,痉挛的五指像鸡爪……肝肠内脏散落很远,血泥浸透的皮凉鞋已经看不出颜色。据200米外当时施工的同乡讲:“只看到车轮下一道红光进了隧道”。这是个贩卖烟叶的人,为省点车费,冒险扒上满载的煤车,一个打盹,正好跌落飞驰的车轮间,粉身碎骨。那个年代还没有DNA鉴定,要弄清他是谁?家在何方?简直是大海捞针。只有公家出钱雇人,把断肢残骸收集收集,用塑料布裹上,先埋在隧道上方的山坡。这么多年过去,他的亲人找到他的下落了吗?</p><p class="ql-block"> 当天晚上,次日早上,我都没吃饭。脑海里不停得重播我所亲眼目睹的惨像,心里一直不愿相信,难道人的生命就这样脆弱?</p><p class="ql-block"> 我从小爱运动,从小学到高中都当过体育委员。来到邙山黄河桥,老习惯驱使,一般是早早起来,绕过一座山梁,下到黄河长滩。彼时,邙山段的黄河清澈奔流,沙滩卵石,浑似南方江水;我就迎着旭日初升,清凉河风,肆意奔跑,伸筋拔骨。一番运动,加上年轻,到食堂吃早饭得三个馒头,老是引得人家盯着咱看。</p><p class="ql-block"> 在我住的房后有座小山梁,我一番侦探,发现一块为山包和乱树杂草遮掩的小树林。于是,我有空了就钻到这个树林里,围着一棵茁壮小树,来回转圈练练八卦掌的趟泥步。以后结合自然门的内圈手,太极拳的云手及缠丝劲,又总结成简单易行的养生功夫--e太极,陪伴我走出山海关,走进武夷深山,走到天山戈壁,当然,这是后话。</p><p class="ql-block"> 生在平原,长在平原,来到这豫西山区,虽然没见到"高山流水",但总算身处我喜欢的山林之地,也算凑乎吧!秋高气爽,远远望见山梁上柿子树还挂着果子,于是趁礼拜天脱了工作服,换上从家带来的军褂军裤,那个年月穿穿军装还蛮时髦。来到树下,发现老百姓采摘过的柿子树,果子零零星星,并且都处于不好摘的枝上,但难不倒从小擅长爬树的我,左攀右爬,柿子到手,不得不说,秋天熟透的柿子又凉又甜,实在太美了。爬了一棵又一棵树,吃够了还嫌不过瘾,把左右衣兜都装满了柿子。兴冲冲回到宿舍,才发现衣兜里熟透的柿子都挤烂成浆,就像打好的蛋黄……</p><p class="ql-block"> 来到黄河桥不短时间了,心里一直对于所谓邙山还没个完整印象。又到礼拜天,我这个好奇心重、曾经的高中"文科生",兴致勃勃出发考察对岸的风土人情了。过了桥,其实就到了孟津县地界。爬过隧道上方的小山梁,发现很多窑洞,也许我深入不够远,没见到多少住人的窑洞,反而发现几个放棺材的破败窑洞,有点渗人,左看右看,也没发现啥诱人的风景,于是就草草"打道回府"。多年后才了解到,邙山其实是货真价实的风水宝地。因为毗邻数朝古都洛阳,这里既是帝王们钟爱的埋骨之所,也是众多名人大墓聚集之地,号称"生在苏杭,葬在北邙"。于是,这里充满"摸金校尉"的传奇,也催生了勘探神器"洛阳铲"。我难道因为肉眼凡胎,管窥邙山一角,除了那黄土直立性很强适宜挖洞住人外,竟看不出哪里蕴含灵气龙脉?</p><p class="ql-block"> 人生那个青葱的 19岁生日,是在邙山黄河桥度过。我与老乡小庞,跟老师傅李长发住在单独的空压机房,一个小独院。个头矮小的李师傅古道热肠,知道我要过生日,晚上开饭时,他变戏法似的端出一盘炸螃蟹,螃蟹不大,一寸大小,炸得金红,让我这个还没吃过螃蟹的人直流口水。李师傅说螃蟹是他在上山路边的小溪里捉的;我知道,那条小溪虽小,水很清,潺潺流淌。那个夜晚,我们几人,几盘小菜,几杯烧酒,山静院嚣,我尝到了人生最好吃的螃蟹,焦焦脆脆的虾米味,不需吐任何东西……后来昂贵的大闸蟹,硕大的海蟹,再吃不出那难忘的味道。</p><p class="ql-block"> 有一首歌,我特别难忘,首先是歌好听,其次是听到这首歌就想起一个人。我们一工区有个年轻的"老工人",叫费恩伟,和善热情,工作上喜欢指点我们新工人。我们及早就听说,小费是个没妈的孩子,所以他常常有着淡淡的忧郁神色,大家不由对他非常同情。小费受大家欢迎,主要是他有一副公认的好嗓子,并且最拿手的歌儿是《化蝶》;不过,好像也没听他唱过别的歌儿。上班休息时间,或是一帮人聚上了,大伙总爱喊∶"小费,小费,再唱唱《化蝶》!"小费从不扭捏,随口就唱。小费有点烟嗓的味道,唱起《化蝶》,总是那么投入,抑扬顿挫,情意绵绵,也让大伙听得投入。小费爱唱《化蝶》,是不是和他的家庭残缺有关呢?我们快离开邙山黄河桥时,小费出走了几天,听说他一直在新乡火车站候车室连椅上睡觉,被他父亲的老同事发现后用绳子绑着,才送回了单位。</p><p class="ql-block"> "碧草青青花盛开,彩蝶双双久徘徊",心肠不错的费兄,好久不见,你今天过得还好吗?</p><p class="ql-block"> 终于,等到了我们一行学徒工告别邙山的日子,告别会上让每个人都发发言。我说∶"人生自古伤离别,但是我们还连着同一条黄河,我们只是从这座黄河桥换到另一座黄河桥...”</p><p class="ql-block"> 其实,在济源不短的日子,我没去过济源城,甚至没到过驻地坡头乡;我也没有正经游游王屋山,没有到过小浪底;但是,今天已经走过大半个中国的我,也没多大兴趣专门去逛大美济源,我倒是有一个很久的愿望,那就是开上自己的车子,沿着那条边上有着潺潺清溪的山道,到老单位看看,看看还有没有老伙计?自己住过的那座小院还在不在….</p><p class="ql-block"> 2021年1月21日于长垣</p><p class="ql-block"> (图片来自网络,如有侵权,请告知删除)</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