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谈及乳名,严格的说,在我的记忆里是并不曾有的,充其量也只是小名罢了。然而,我又确乎是有乳名的,只单单一个被儿话了的“惠”字。但这记忆却又是遥远的,其原由只因了十多年前便已离世的我深爱着的一个女人——我的大姑。</p><p class="ql-block"> 奶奶共生了十一个孩子,因为那个年代医疗环境等诸多原因,最终活下来的只有三个——我的两个姑姑和父亲。奶奶在生产父亲之后的女孩时难产而死。爷爷跑马帮,自然是时常在外,不能顾及家中老小。然自古“长姐为母”,大姑便承担起了一个母亲的责任,服侍年迈的祖父祖母,拉扯年幼的弟妹,而当时的父亲还不满四周岁。</p><p class="ql-block"> 在上世纪四五十年代,这样一大家人的生活不是一个女人的肩膀可以扛得住的,然而,大姑却硬是扛了下来。可以想见当年之艰辛。在大姑的生命中,因过早的担负起家庭责任,故而几乎没有身为女孩应该享受的青春岁月,但却锻造出了她坚毅乐观的品性。</p><p class="ql-block"> 大姑天生心灵手巧,用当地一句老话来说,可谓“上炕裁缝,下炕厨子”。她的针线活极好,在那个生活拮据的年代,家里老老小小的鞋子、衣裤、枕套、被套之类的,全都是她一针一线缝制出来的。记忆里,农闲时节,我每每看到她,手里总有针线活。在我看来,这似乎是她的一种热爱。后来的日子好过了,小辈们穿的用的也大多都买现成的,但大姑每年还总是给家里老老小小的每人做一些鞋垫,枕套之类的小物品,还精心的在上面绣上花,因大姑不识字,小孩子的枕套还会让别人写好了名字绣在上面。家里至今还保存着用彩色丝线绣有儿子名字的枕套,虽不再使用,却一直不舍得丢弃。后来的大姑年纪大了,眼神大不如从前,经常点着眼药水,却唯独穿针引线的活从不需别人帮忙,倒是比我们还做的利落。这很容易让我想到欧阳修的《卖油翁》中的“唯手熟尔”一句。做针线活这样的工作,大姑一直做到去世的那一年。</p><p class="ql-block"> 不仅如此,大姑的热情开朗,善良乐观也最是让人喜欢的。大姑并没有读过书,所以,她是不识字的,但事实上,我觉得有时候一个人的才能是并不与其文化高低成正比的,这一点在她的身上尤为明显。六七十年代的农村,医疗条件很是落后,连赤脚医生都是极少的。然而,人吃五谷生百病,难免会有头疼脑热的。大姑在事无巨细地操持家务,照顾家人的生活中,摸索出用艾灸,耳垂放血等方法治疗常见疾病小偏方,每每总能让有恙之人康复。如此,左邻右舍乃至邻村的乡亲们,有个小病小灾的,总来找她医治。大姑从不懂得拒绝,不论来者何人,皆悉心照拂治疗,且从未收过别人一分钱。乡亲们总因此内疚不已,便变着法的给些蔬菜,鸡蛋之类的聊表谢意。</p><p class="ql-block"> 除此之外,大姑还学了给产妇接生的技术。那个年代,农村的女人生孩子都是在家里请接生婆生产,大姑不知如何学会了那门技术,成为我们那一带极有口碑的接生婆。现在想来,不外乎是年轻时给别的接生婆打下手时看着学来的,反正大约因了她的天资聪慧,倒是顺利的帮村里村外的许多女人接了孩子。如今想来,确乎是钦佩极了她,如何有那样的胆量和自信去做那样一项伟大而艰巨的工作的。</p><p class="ql-block"> 大姑的乐观最是我们学习的榜样。虽然,她的一生都几乎充满了无尽的艰辛,但在我的记忆里,无论哪种境况下,都不曾看到过她有哪怕一丝的忧愁。大姑大嗓门,笑声爽朗,有她的人群必很热闹,且又干活利落,手脚勤快,不单深得村里人的喜爱,就连我们小孩子也是极欢喜她的。大姑家后院里有好几棵果树,每年秋天,便会有很多果子。譬如梨啦,苹果啦,樱桃啦,小毛桃啦,总之都是我们爱吃的。大姑家的门白天从来都是敞开着的,每到暑假,我们三五成群的,都会趁大姑不注意,溜进果园,偷摘果子。大姑发现了,也不过就是假装拿起笤帚,大声的斥责,却又忙着摘些分给我们小孩子们,大家方才在她的笑骂声里一哄而散。我们知道她这脾性,因此,时间久了,我们便不怕她了,有时即使看她远远地拿着笤帚叫骂过来。</p><p class="ql-block"> 晚年的大姑,是在乌鲁木齐度过的,衣食无忧,日子大致也是可以的。却因不慎摔了一跤而髋骨骨折,自此,身体的疼痛便一直伴随着她。但她却从未颓废过,依旧做着她喜爱的针线活,即使是拄着拐杖,在哥嫂忙碌的时候,她也会亲自下厨为家里人做饭。我们偶尔去看望她,也丝毫看不出她的不舒适,谈笑风生的她哪里有一点点病态的模样,倒是比我们这些健康的人还健谈开心许多。坐在她的身边,被她牵着手,喊着我的乳名“惠”,听着她讲关于我们姐妹们小时候的事,是我最幸福的时刻。</p><p class="ql-block"> 常言道:落叶归根。大姑日夜思念老家,能够回趟老家成了她最大的心愿。那年,我趁暑假去看望她和二姑,在我的撺掇和鼓励下,大姑和二姑被我带回了老家。“白发思家万里回”,得偿所愿的大姑兴奋异常,开心得像个孩子,一路上,都不曾睡觉,只说是没有睡意。我暗自偷笑,如此亢奋,哪里还能有睡意。下了火车,她虽是拄着拐杖,却比拉着行李箱的我和二姑走得更快些。后来我们还戏谑的调侃她,在家里时哪哪都不得劲,一说转娘家,腿都不疼了,她便得意的可劲地笑。但自那以后,因为身体的原因,她再也没能回老家。</p><p class="ql-block"> 大姑是在乌鲁木齐去世的,那年她八十三岁。我因工作原因没能去参加她的葬礼,含泪执笔为她写了悼词,由那边的姐妹们带读。事后,我的心情阴郁了好久都不得恢复。</p><p class="ql-block"> 2016年秋,我利用出差时间去了趟新疆,姐姐带我去了埋葬着大姑的公墓区。那里环境很好,道路两旁栽种了很多苹果树,正值秋季,满树累累硕果,果香飘溢。大姑的墓碑在中间,墓前有一棵还未长高的叫不上名的小树。墓碑上镶嵌着的黑白照片上,大姑慈祥温和,亲切如昨,然而,我却不能再看到她的笑容,摸到她的脸庞,感受不到她拥我入怀的温暖,更加听不到:“我的惠儿来了啊!”那声亲热的问候。我跪倒在墓碑前,喊了声“阿姑,惠儿看你来了…”便失声痛哭,泪如泉涌。那一刻,似乎把这许多年来,乃至这半生对她的爱与依恋都倾泻在了哭声里。</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8px;"> 大姑不在了, 这世间再也没有人唤我“惠儿”了………‘‘</span></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