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我家有一条黑狗,我是看着它长大的。</p><p class="ql-block">那年,表舅家的狗下小崽儿,我挑了一条最胖乎的抱回家,它便成了我家的一员。</p><p class="ql-block">不知是因为我带它回家还是别的缘故,家里,它和我的感情最好。我上学,它站在门口目送我离开;我回家,它抬起两只前蹄抱抱我,然后在我身上蹭来蹭去。</p><p class="ql-block">这条狗将看家护院的本领发挥到了极致,陌生人绝对进不了院子。它又极听话,只要主人一声吆喝,立马夹着尾巴,低着头走开,绝不会有偷偷扑上去咬伤客人的事出现。</p><p class="ql-block">村里有的狗“咬空”,有人没人瞎咬。我家的黑狗从不这样。门外有人走过,它从不发声。但只要一进我家院门,它便狂吠不止,特别分得清公共与私人领地。晚上我即使一个人在家也不会害怕,大黑狗带给我的安全感无与伦比。</p><p class="ql-block">它不择饮食,在物质匮乏的年代里,没跟我们吃过什么好东西。有一个冬天的早晨,它静静趴在穰子垛旁边,妈妈起床开门,没有看到它像往常一样迎上来。走到跟前,发现它的旁边躺着一只被它咬死的山兔。妈妈拿起山兔,黑狗站起来,摇摇尾巴走了。</p><p class="ql-block">我至今都想不明白对于一个久不见荤腥的食肉动物而言,一只野兔该是多大的诱惑。可大黑狗却将嘴边的猎物留给了主人,我不知道这需要怎样的定力。当那只山兔成了我们餐桌上罕见的美味,留给大黑狗的只有内脏和骨头,它吃得津津有味,似乎那才是它应得的。</p><p class="ql-block">后来,大黑狗老了,村里来了一个收购狗的大车,爸爸妈妈40块钱把它卖了。我看到它被装上大车,车上的笼子是那种用装大牲畜的笼子改造的,铁棍中间夹了木条。我看见大黑狗把木条咬坏了好几块,咬到嘴角流血。当它发现逃脱的努力终究白费时,我看见它垂下眼睑,眼里满是忧伤。</p><p class="ql-block">我眼巴巴地看着大车,痛哭流涕。</p><p class="ql-block">好多年,我无法原谅我的父母,尽管我知道40块钱可以兑换许多柴米油盐,尽管我知道一个贫穷的家庭无力为一只老狗养老送终。</p><p class="ql-block">黑狗的离开带给我的伤痛无以言表。如今,不论我的孩子看到小狗如何欢呼雀跃,我都不同意养狗,因为不想让她们的人生经历那种无法治愈的伤。</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