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b>我和我的母亲随想录</b></p><p class="ql-block"> —— 母亲逝世三十周年祭</p><p class="ql-block"> <b>贺 小 平</b></p><ul class="ql-block"><li> 我母亲贺戴氏出生于1907年(农历丁未年正月初三),殁于1991年2月25日(农历辛未年正月十一)。享年84岁。迄今,她离世整整三十个春秋。 作为母亲生前最小的儿子,我今天也正朝古稀的台阶举步。</li></ul><p class="ql-block"><br></p> <ul><li>時光退往七十年前:1952年3月14日(农历二月十九)寅时,我出生在上海市南市区东门路附近一条有着奇特名号的街道:里咸瓜街。借此容我戏傍一回大腕,插句三十年代的时髦语:“我的朋友胡适之”😜 —— 据史料记载,一代大师胡适先生的出生地也是“里咸瓜街”。但如今这条街在上海的版图上业已消失。</li></ul><p><br></p> <ul><li>听母亲说起,那天凌晨,她腹疼临产,由当时栖居我家的大表姐秀凤护送去就近的浦江医院分娩。刚问世不久的我饥啼不止,时届高龄产妇的母亲(44岁)缺乏乳汁,身旁一时又无流质食物,舐犊情急之下,竟用一口嚼碎的面包喂入我口中,婴儿哭叫声倒是明显减弱了,但据说当时我喉咙里竟发出低哑的“呵呵”喘息声,急得护士小姐数落不已:“小毛头刚刚降生,侬就喂他面包,过两天侬可以给他吃炒蚕豆啦!</li></ul> <ul><li>母亲一生共生育过八个子女,其中两个去世。第一个男孩,因患脑膜炎十二岁不治身亡;第三个尚未命名的女孩,出生七天因病夭折。</li></ul><p><br></p> <ul><li>按《贺氏家谱》,我这一代属“孝“字辈。除却少年病故的哥哥华廷(孝伦)和出生一周便离世的姐姐,我和兄姐六人伴随母亲走完其跌宕起伏的一生。长兄贵廷(孝佑)、二兄汉廷(孝仪)、大姐宝珠(学名素珍)、二姐珍珠(学名佩珍)四人均出生于宁波。母亲的两个小儿子出生在上海,即小兄长和我:大平、小平(学名分别是正平、志平。其时已不流行以家谱命名)。顺记一笔,据《家谱》,我祖父一代属“师”字辈;父亲一代属“贤”字辈;本人一代属“孝”字辈;之后是“友”字辈(著名连环画大师贺友直即“友”字辈)。这丁点儿贺门“掌故”或称之为“钩沉”,到我这里也许就失传告终了。</li></ul><p><br></p> <ul class="ql-block"><li>母亲祖籍宁波,她娘家毗邻如今称之为“宁波老外滩”的轮船码头附近,居住地是江北岸二横街福馀里5号,一幢独门独户的石库门住宅。我外公家境不错,用如今的话来说,堪称“小康”阶层。据母亲回忆,外公遗产颇丰。其名下不仅有整幢的石库门房产;还有四艘运输大帆船;另有上万银元存于我父亲供职的钜丰钱庄;再有平房两套出租等。当年修缮宁波城隍庙,作为当地四名主要捐款者之一,外公的姓名曾勒刻于庙内的纪念石碑上。 </li></ul><p class="ql-block"><br></p> <ul><li>每逢除夕祭祖,家中厅堂里的热闹非凡。通过母亲描述,我眼前依稀浮现出鲁迅先生的名篇《祝福》里描述的员外家热闹场面:搽洗祭祀器皿、杀鸡宰鹅、红烛高燃、亲友盈门,酒香四溢。外婆取出了平时收来的房租,开始给大大小小的子孙们发送“压岁钱”……</li></ul><p><br></p> <ul class="ql-block"><li>外婆膝下一子两女。百年之前,是封建传统意识深重的时代,崇尚“女子无才便是德”。因重男轻女陈腐观念的束缚,母亲幼年便遭缠足痛苦,并无缘跨进学堂念书,更遑论外出求职(据母亲说起,外公有言,女孩子如果进厂做工,就“废”掉了)。至于外公的遗产,则基本由我母亲的哥哥继承。</li></ul><p class="ql-block"><br></p> <ul class="ql-block"><li>在封建家庭成长起来的母亲,从小工于“女红”,针线活儿不在话下。我父亲身着的各类长衫,有不少出自母亲的针线。当年父亲在沪上某行供职期间的“行头”(如今称之为“包装”)均由母亲打理。小时候听母亲聊起父亲春夏秋冬四季外出衣着服饰,一套一套,如数家珍。遗憾当时我年幼(也没见识过)没能记住各种衣料材质。至于母亲的手工活,我有幸在其她晚年亲身领略过一点。母親年过古稀时节,虽老眼昏花,还亲自为我裁剪过一件外贴袋的毛蓝布中装棉袄罩衫。再后来她耄耋之年(在她临终前两年),我有件银灰色中装棉袄罩衫的“8结纽”,是她生前最后的“作品”。记得当时我穿在身上,引来不少注目礼,当听说是我年过八旬的老母所为,不禁愕然。</li></ul><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我儿中学时代身着我这件有先母手泽的冬衣之留影。原物已失,幸存纪念】</p> <ul class="ql-block"><li>母亲不仅心慧手巧,且处事干练果敢。我曾听她说起,尚待字闺中的她,一次闻讯她哥哥在酒店中冤遭欺负。她忿而当即携其妹赶去,据理怒斥,致使对方赔礼道歉。还有一回,我听母亲说起过(其时我大概五岁左右,尚有依稀印象):有段时期,我家客堂间一度租给他人作为年糕作坊场地。当时有一个大砂锅里煮滚着沸烫的蜡油(制作年糕所用)突然漫溢出锅,顿时炉上火焰骤起,顷刻间火势节节上串,直逼天花板(二楼是地板)。一旁站着好多个大男人似乎都吓蒙了,傻傻地站着不知所措,只见母亲一个箭步冲前去,扬臂挥手一扫,将那漫溢剧燃蜡油的砂锅甩在地—— 避免了一场惊险的火灾事故。我记得母亲曾转述过以前外婆说过的:“当年如果不是外公的阻扰,我大女儿小辰光能上学念书的话,那她就更强了!” </li></ul><p class="ql-block"><br></p> <ul><li>那个时代,姑娘年方十八便是谈婚论嫁的年纪。当时有人向外公介绍两位供职于当地一家较体面的钱庄里的男青年。旧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不可违,但母亲则执意要亲眼前去“遴选”。她悄悄看下来,第一位是个眯眼壮实高个子;但母亲相中的是位略显清瘦的中等身材而具文人儒雅气质者,即我的生身父亲。 </li></ul><p><br></p> <ul><li>母亲晚年时,逢年过节,家人劝年迈的她喝上两口活活血。我记得母亲有一回微醺薄醉,乘兴道来:“……当年你爹爹在行里担任账房先生时,每周要去理发店,头势煞清,眉毛嚓乌,鼻直口方,面色红粉细白…… ”。这种时刻,哥们会在一旁欢笑着打趣:“呵呵,今朝姆妈老酒喝多了……”。父亲比母亲大一岁,自我儿时记事起,父亲便与疾病连在一起(他45岁生我,54岁去世时我年仅八岁),乃一瘦骨嶙峋的老者形象。后来数十年的岁月中,通过母亲“淘古”,我脑海渐渐钩勒出父亲当年沉稳而不失风神俊朗的形象。</li></ul><p><br></p> <ul><li>据母亲回忆,当年她的嫁妆相当可观。一艘运输大船上装得满满当当,小到针头线脑、锅碗瓢盆,大到绫罗绸缎、金银细软一应俱全,由她阿哥(我舅舅)陪同驾船送往夫婿故里宁波镇海大契,堪称当地书香门第的贺兴寿房。据母亲说,一路上吹吹打打,登舟上轿颇为风光,但她哥哥很是伤感,潸然泪下地连声道:“我妹妹小小年纪嫁到这么远的地方去了,这么远的地方……”。后来母亲还提到,初到到婆家后,看到夫婿家岁末“祭祖”的排场,年经的她曾不经意流露出与己娘家不可同日而语的口气,引得祖母不无尴尬。记得幼年时,我看到母亲提起诸如此类话题时,饱经忧患的颜面上浮现出不无骄矜的笑纹。 </li></ul><p><br></p> <ul><li>祖母信奉佛教,养尊处优。在婆家,母亲恪守为媳之道,相夫教子。祖父去世,祖母看中某块风水宝地,期望自己百年后能长眠于此。孝子的父亲想方设法筹措大洋数百,使之如愿。据说,该墓地范围之广,足以容纳贺氏“孝”字辈百年后的全部成员。但后因土改等因素被全部征收充公,地契之类不足为凭。</li><li>随着时光推移,母亲后来的人生之路逐渐进入命运多舛的坎坷历程:成婚后早年时期,备受战乱颠沛流离,携儿带女饱受饥寒。人到中年,又逢家道中落,丈夫失业多病而亡故。</li><li>当年,病中少言寡语的父亲曾私下对我大姐感叹道:“你娘这一辈子跟着我,真是啥苦头都吃尽了!”</li></ul><p><br></p> <ul><li>日寇入侵宁波之前,我父母举家(包括当时已守寡的祖母)从父亲故里宁波镇海大契搬迁到宁波城里,也就是母亲的娘家—— 宁波市二横街福馀里5号居住。</li></ul><p><br></p> <ul><li>听母亲说,当时舅舅一家住在二楼,我父母一家就栖居在三楼九平方左右的房间兼一小阁楼。我的四个兄姐即诞生于此。从母亲的口气里,挺感恩她母亲的关照庇护。而我,母亲的幺儿则是多年后在上海降生,对外婆这位先辈毫无感性印象。据母亲说,闻悉外婆故世,当时已定居上海的她怀抱着刚满周岁的我,登宁波轮船赴甬奔丧,踏进二横街福馀里5号门槛,正赶上在做外婆的“遗世羹饭”,我母亲当即屈膝跪倒,一直跪步至厅堂祭桌前。当时婴儿的我竟闹着要吃桌上的供品。 </li></ul><p><br></p> <ul><li>日寇侵占甬城期间,父亲供职的宁波钜丰钱庄倒闭,失业在家,家境十分拮据,靠典当变卖家中首饰等度日。期间,要面子而文弱的父亲只得放下架子,偶尔在轮船码头做些小生意贴补家用。听母亲说,为节省开支,那段时期孩子们的头发都是我父亲剪理。</li></ul><p><br></p> <ul><li>那个夜里,日本陆军军舰在宁波码头靠岸,父亲从事牛肉摊的生意甚好。而我那位未曾谋面的大哥,十二岁的华廷就在当天咽气!几十年后母亲提及,每每依旧黯然伤怀:“华廷是个很懂事的小囡,平时话语不多。在家境艰难的日子里,当我愁着短缺买菜钱时,他会悄悄地取出自己积下的零花钱塞到我手中道,‘姆妈你莫急,我这里还有着’。他患的是脑膜炎,当时因医治条件的制约,回天无术……那天你爹爹做生意赚得的钱,正好给他置办一口棺材……”此后,母亲因忌触景伤怀 —— 再也不吃牛肉了,此为母亲心中永远的痛!</li></ul><p><br></p> <ul><li>四十年代,为了全家生计,父亲告别家人,只身离甬城赴沪上。当时父亲在上海十六铺大公鱼行就职,做帐房。</li></ul> <ul><li>后来,随着日寇入侵战火蔓延,上海沦陷,导致沪甬间的信息阻隔,父亲每月的家用开销汇款被中断,家中陷入濒临揭不开锅的境地。听母亲说,当日寇铁蹄踏上了宁波码头,为逃难,在我二姐出生才三天,母亲凌晨三四点钟起身炒了一升蚕豆,尔后抱着二姐,拖着我哥姐们,躲到附近的天主教堂内。每人每顿各分30粒蚕豆充饥,挨过两天。</li></ul><p><br></p> <ul><li>后被迫离开教堂,回到家,外婆拿出一碗粥,饿慌了的二哥迫不及待用手扒粥入口,不慎撒落在地上的也捞起来就吃。 其间,上海父亲信息不通,家中经济来源中断,全依仗母亲帮人家浆洗衣服、帮佣,甚至为附近旅馆刷洗马桶所得。她每天除了为全家生活开支含辛茹苦,还要为一家六口(她和四个子女及祖母)的吃穿费心操劳。家中每天靠半升米加蔬菜煮成一大锅粥,作为全家一整天三餐的口粮。</li></ul><p><br></p> <ul><li>偶尔有点干稠些的菜饭,先满足当时最小的二女儿吃,不懂事的幼女把沾米粒的菜片挑出碗外的桌上,饿慌的两个哥哥连忙捡过来吃。那时,就连缝做子女们脚上鞋子的鞋底线,也是母亲自己双手搓成。她当时一天劳作竟达11小时以上,难怪她当时一天下来,上三楼有时几乎连腿也提不起来!</li></ul> <ul><li>据母亲回忆,在母亲的居住一带也遭临过日寇的胡作非为,一天,几名日本鬼子闯进二横街我家的石库门,一边狂叫着“花姑娘的有?……花姑娘的有?”</li></ul><p><br></p> <ul><li>鉴于前两天已闻悉鬼子的兽性,大表姐秀凤躲藏在家中楼梯下面暗室多日,每日饮食也是送到其躲藏处。只听到鬼子皮靴上楼时“蹬、蹬……”的脚步声,踏上二楼,见房间内捏着念佛的祖母(据母亲说,祖母保养较好,肤色白皙),淫笑地示意房内床铺,我祖母慌忙跪倒在地,以手指点点自己头上花白的头发(示意高龄)连声求饶,那鬼子(据说是个海军军官)也许是良心发现怎么的,嘻嘻怪笑着扬长退出。这一刻,我母亲正紧紧拉着几个孩子,缩躲在三楼的角落里,憋着大气也不敢出。幸好那天鬼子直接从二楼返下楼出门,家人总算逃过此劫。据说后来“解禁”重见天日后的大表姐,面容洁白如玉。</li></ul><p><br></p> <ul><li>母亲和大表姐过从甚密,姑侄关系一直很好。当年在宁波她俩都是“越剧迷”,常结伴去兰江戏院观剧,欣赏徐玉兰等名角(记得晚年时的母亲,我曾陪她去大众剧场观看徐玉兰、王文娟主演的越剧电影《追鱼》)。表姐初到上海时,一度在我家暂居。本文开头提到过,她见证了我的问世。还有,母亲弥留那天,她闻讯从市中心南京路山西路急急赶来,上了我家楼梯,便径直跪移于我母亲床前哀泣…… 这位大表姐(因年长于我大姐,我称她为“大大阿姐”)虽当年出生家境不错,但后来她身世也颇艰辛,中年后信奉佛教。</li></ul><p><br></p> <ul><li>1949年前夕(新中国解放前几年),在宁波的母亲和他的四个子女,先后登上十六铺码头,来到上海父亲处—— 全家总算团聚了。但开初境况也颇困窘,父亲一度失业,帮人抄抄写写收入低微,兼典当家产,一家人在租居屋里勉强度日。</li></ul><p><br></p> <ul><li>期间,母亲从宁波老家乃至婚后故居带来值钱的细软等物件逐渐变卖殆尽,连母亲一直佩戴指上的一枚翡翠嵌宝戒指也进了当铺。后来大姐出阁后,特去当铺赎回此物 —— 鉴于该物有着特殊的纪念意义——它见证了母亲饱尝的甜酸苦辣和世态炎凉。</li></ul><p><br></p> <ul><li>期间,失意的父亲浩叹“听天由命”。我母亲曾苦笑着回忆道:你爹爹有次变卖东西后,立马叫黄包车夫装几石米送到家中,他超脱地自嘲道:“先保障我们家子女不会饿死!” </li></ul><p><br></p> <ul><li>真所谓“天无绝人之路”,父亲的几个朋友找上门来,邀他合伙做鱼类生意,开办鱼行,邀请我父亲主管帐务,店面就设在里咸瓜街。我们全家居住店面楼上,以兼顾门面。嗣后,贺家门就在此地“落脚生根”、“开枝散叶”。随着业务扩大,家里境况有所改善,在原址住宅后面加盖了上下两间屋子。与此同时,几个大的哥姐分别陆续就业,家庭经济面貌总算有了起色。尔后,母亲的两个小儿子大平小平,间隔四年,相继来到人间。</li></ul><p><br></p> <ul class="ql-block"><li>似乎岁月静好,母亲可以过上安稳恬淡的日子了。唉,可怜命运多舛的母亲啊,安定没能持续长久,我父亲病了,肺结核——相当于如今的癌症 !一病不起,缠绵病榻整整六年。届时,四位兄姐先后成家立业,贺府的第三代也产生了。</li><li>于是,我母亲又投身其苦难人生“第二阶段”的艰辛跋涉。 接下来,便是我与母亲“母子一场”—— 近四十年时光的相处概述和散记:</li></ul><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 <ul class="ql-block"><li>印象中,从我“呵呵落地”以来(非“呱呱落地”,即篇头提到,因无缘母乳,我过早尝到“面包的味道”),母亲几乎没有享受过较长时段的舒心惬意日子。<b><u>首先</u></b>,出自对父亲身体状况的忧虑和悉心照料<b>;<u>其次</u>,</b>大家庭一摊子的日常家务要操劳;<b><u>再次</u></b>,四个儿女的职业、婚嫁、生育要费神;还有,中年所得两个小儿子要抚养(大平10来岁时腿上患严重的骨髓炎要寻医问药);<b><u>再有</u></b>,数十年来贺门大家庭内四个大儿女的家庭,随着时光流逝难免产生的恩恩怨怨,乃至纠葛矛盾要烦心;<b><u>更有</u></b>,四个大儿女的下一代(11个孙辈)先后要管带。 幸亏有居家从事“外包工”(加工缝制纱手套)活儿的大姐,是老人家的得力帮手。随着母亲晚年老去,身体状况每况愈下,便逐渐由大姐“接管”家中事务,并成为照料年迈母亲的主力。</li></ul><p class="ql-block"><br></p> <ul class="ql-block"><li>由于当年医疗水平的局限,父亲仅活了54岁就过早地离开家人。母亲对父亲的病体关顾有加,十分体谅他的心境,顾不上身上长了一个鸡蛋般大的肿块,依旧日夜为全家生活操劳奔波。在物品匮乏“三年困难时期”,凭票供应的年代里,紧俏稀缺的肉类等营养食品首先保证给父亲。这一家中的俗成约定,始终不移。记得父亲去世当天,母亲大清早去菜场排队买来的肉,还在锅里煮着(当时母亲还曾征求父亲:“红烧”还是“白笃”)。那天父亲提议早餐吃南瓜,他吃了一小碗,母亲看他似还有胃口,就把自己将吃的那小碗让给父亲,孰料,父亲不一会竟然口咳鲜血……</li></ul><p class="ql-block"><br></p> <ul><li>当晚我父亲遽然去世(有关情节,我另篇《怀念父亲》专记)。此后,伤心的母亲再也不进食南瓜了,就像当年拒吃牛肉一般——又是她生前永远的痛啊!父亲的逝世,对当时还是中年的母亲而言,打击之大可以想象;31年的丧偶生活,令她体历人间的另一番沧桑。</li></ul> <ul><li>记忆的库房之门一经打开,尽管时过数十寒暑,感觉毫无尘封之感。母亲的音容依旧栩栩如生,有关境况恍如昨日。我幼年(学龄前)时期,印象中母亲的脾气不太好,至少对我,并非人们习惯上所称的“姆妈喜欢小儿子”(伯仲叔季中,我排行垫底)。记忆中好多次遭到她的责打,当然是我调皮不乖或“闯祸”。如,一次跟随她去“老通裕”酱园买油盐米面,中途我手里的盐罐没捧稳掉地,顷刻罐破盐撒——遭惩;一次节日我要尾随阿姐和小姐妹们去城隍庙观灯,被阻的我哭闹不息——遭惩;一次忘情地坐在靠墙的八仙桌上,导致桌边沿的热水瓶落地粉碎——遭惩……</li></ul><p><br></p><p><br></p> <ul><li>至于责骂,在所难免,当然也事出有因。记得刚上小学时一次我风寒发热,病愈后准备上学。清晨,病卧床上的父亲特地喊住我说:“几天没去念书,你该交张‘请假条’。”父亲慢慢直起腰来,背靠床架,把细韧的老花镜的镜腿挂上耳轮,伏衾就书。记得他写的是竖排的旧体文句。也许是难得的父爱使孩提的我欣喜难控,在我出家门时忍不住把父亲写就的假条在母亲面前一扬。不料遭到母亲的好一阵责骂:“你这小鬼真不懂事体,你爹爹身体有病啊!你不会叫你阿哥去写!” 我小兄弟俩自幼蒙受母亲叮嘱:要记牢,你俩有别于他人家的孩子,在家要“低卑”,平时要尊重兄姐。我欲言又止,蓦地想起,听说当年父亲一次为人代笔文稿时,当夜呕血病倒的。想到此,我的心一沉,匆匆赶去学校。而父亲亡故后,母亲在我小兄弟俩前有关“你爹爹走得早”之类的叹息,在少儿时代的我心中烙下的阴影,挥之不去……</li></ul> <ul class="ql-block"><li>父母责罚子女,天经地义,何况事出有因。后来我回顾反思,更理解、体恤母亲当年的环境和心境。兄姐们就业伊始,但父亲病情却每况愈下。母亲本人和她两个小儿子的生活费有赖我兄姐接济(长年来,母亲又先后为带养10来个“第三代”,即我兄姐的子女,倾注了相当的精力和心血),家中经济状仍不宽裕。长年生理上的艰辛劳累,难免导致心理上的压抑郁闷。生活的重荷,家务的劳顿,经年的逆境,好强的母亲脾气变得急躁易怒完全属于情理之中。不过,随着时光的推移,家庭生活条件逐渐改善,母亲的脾性也不那么急躁了,慢慢变得平和慈祥起来。</li></ul><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 <ul><li>暑往寒来。今我执笔之际,正值“小寒、大寒”隆冬节气,不由联想起母亲当年曾亲口向我讲过这样的话:“三九大冷天,有时候真不想从热被窝里爬起来(因为当年买菜紧张,菜场天不亮就开秤),但我一想到“我自己还有两个‘小儿子’!……就强打起精神掀开被子起身”。从而使我联想到早先战乱年代,远在上海的父亲信息遭阻不通,而时在宁波的母亲即心怀着“我还有四个儿女!”的信念,度过的那些更为苦难的岁月 —— 我脑海里浮现出当年的母亲,在故乡敲开结冰的河面洗菜洗衣的景象;我脑海里想象着当年的母亲,迈着缠过的小脚,挺着大肚子在河边洗衣劳作时身上竟已“见红”的状态;我脑海里闪掠出当年的母亲,为解父亲生意资金的燃眉之急,只身登轮赴甬,继而冒雪转道大契故居变卖家产筹集钱款,尔后匆匆返回上海家中时父亲庆幸不已的场景……我想,母亲也许就是凭着那股子劲,迎着凛冽的寒风赶往菜场。有时,一手提着满篮子的菜,一手抱着还不会走路的外甥女,奋力挤出人头济济的菜场,穿过清冷的东门路,疾步返回里咸瓜街家门……… </li></ul><p><br></p> <ul><li>当年历转到上世纪六十年代文革初期的1966年,母亲已年过六旬。当时全国各地学校停课,学生们积极响应号召,兴起全国大串联。当时我是初中六八届毕业生(实际上在校正儿八经仅念了一年初中)。我虽也如其列,但自幼在家秉承母亲教诲,丧父的小兄弟俩在家要“低卑”;在外则要“规矩”。一言以蔽之:免给家中带来麻烦。</li></ul><p><br></p> <ul><li>我小兄弟俩虽然常年衣着简陋甚至寒伧。如:“护膝裤”,即有时穿的是兄长的破旧裤,膝盖上打着两块对称大补丁(被当今“破牛仔”时尚一族或视作“保守”乎?);“唱片臀”,即裤子屁股磨破而用缝纫机针脚一圈圈打上的布丁;“纱布衫”,即用纱布拆开制作的圆领汗衫,三个纽扣设在右肩头。母亲还为我编织过“镶拼毛衣”,即用手套纱编织的套衫,于袖口部位分别镶拼两寸蓝色绒线(展露袖口时,有外衣遮掩可充作整件绒线衫)。偶添或改制新衣,往往仅春节期间穿上两三天即收起。记得我10多岁时添过一双灯芯绒“大舌头”冬鞋(为来年能再穿计,特意制作得挺宽松),穿到正月初三,过后就被母亲收藏起来,第二年春节取出,呵呵,根本套不进去啦。</li></ul><p><br></p> <ul><li>然而,在品学方面则毫不含糊。我小兄弟俩在校内的表现一以贯之受到师长们的首肯,学习成绩从没给家里丢脸。我清楚记得,母亲曾对我的几位兄姐有言:“四个哥姐对两个小阿弟是不错,不过,两个阿弟也是争气的,没有坍家里的台……”时值少年的我闻及此言,心底顿然涌上几缕苦涩和酸楚,母亲貌似淡淡的话语间,隐情蕴意之良苦,我深感。 </li></ul><p><br></p> <ul><li>由于当时“红五类”走红,当年由于非工农家庭成分的学生(我家庭成分是“职员”),虽是校内成绩优秀的少先队干部,我却被剥夺去北京串联的名额。后有位同学在其做教师的家长陪同下,特邀“逍遥派”的我同行南京串联。由此算领略了所谓“大串联”,也是我平生以来首次离开上海去外地的阅历。行前,在母亲的关顾指派下,阿姐阿哥分别为我俩打点行装、备用经费(那时候基本免费,没怎花费钞票,回沪后即交母亲)。记得临别那一刻,我分明感到母亲的眷恋不舍,她那已有点混浊的双眼内噙闪着泪光…… </li></ul><p><br></p> <ul><li>如果说,青少年时代这这短暂的四天南京之行,我深切感受到母亲的眷恋悬念,那么,在而后的“上山下乡”汹涌浪潮中,我的体会更是刻骨铭心。显然,母亲是执意不希望我离开她。而自幼体弱多病的我,眼看同学邻友们在“一片红”的浪潮卷裹下,相继奔赴全国各地“广阔天地”,或去祖籍乡下“自谋出路”,甚至廿岁不到的女同学与农村人员攀亲结婚。随着一次又一次送别,我不时收到来自天南海北的远方来信。</li></ul><p><br></p> <ul><li>处于迷乱彷徨中的我,则经历着喧天震耳的锣鼓口号、硬磨软泡的动员。母亲当时在家明确有言:“小平身体不好,如果去外地农村的话,不但少不了寄钱寄物,而且麻烦更大。不如在家调养好身体再说。家里不少他一口饭!”(我估计母亲此话主要是讲给兄姐们听)。说实在的,母亲那婆娑的泪眼是我心底的磐石。而当时“政策”是针对城市人员把自己的“子女”送到农村去,而我父已亡、母无业(无单位)。年过花甲的母亲曾被单独传唤到居委,施之咄咄逼人的“动员”,母亲则不屑地据理对之。后来,因了解我弱体确有病史,他们便不再来寻扰我了。人事代谢。若干年后,随着“四人帮”的倒台,当初蜂拥奔赴外地的同学和邻友们,纷纷以“病退”等名目的政策重返故乡上海,其中有几位居然还和我在同一单位共事过一阵。对此,我母亲曾意味深长地感叹道:“兜了大大的一圈!唉,命运哪……”</li></ul><p><br></p> <ul><li>其实,母亲的“拽儿情怀”不仅仅体现在我身上,早有先例。上世纪五十年代,二兄长技校毕业分配到四川成都勘察设计院。当时父亲认为蜀地乃“天府之国”,可以考虑,但母亲执意反对,导致二兄滞家数月无业。幸好后来出现转机,得以重新分配工作。 记得母亲提起解放前战乱年代的“逃难”旧事,观点很明朗地四个字—— 生死与共:“逃难时,我坚决要拉着子女一道走、一起躲。活着在一起,死去也一道”。而我父亲则不以为然,认为就生存的概率而言,逃难还是适当分散为宜。</li></ul><p><br></p> <ul><li>在那段前途迷茫的彷徨日子里,我平时基本蜗居家中,协助干些家务,或帮大姐做些手工活。往往将当时被斥之为“封资修”的古今中外书籍,作为自己的精神寄托,被母亲戏称为“书独头”—— 喜欢书籍,不善八面玲珑、圆滑处世,也缺乏商业头脑。但这段时期,由于大量文学经典的涉猎浸润,既填补、疏解了我心理上的空虚和郁闷,无形中也为日后攻读“中文专业”乃至从事文字职业奠定了一定的基础(可参见拙作《人生如书,书如人生》)。</li></ul><p><br></p> <ul><li>然而,当初那段日子对年少青春的我而言,无疑是失落且相当郁闷的。记得一次,我因故与一刁蛮的街坊发生争执,被惊动的母亲觉得我有失体面不安分,对我以偏重的谴责话语,戳痛了我原本十分恶劣而敏感的心绪,旋即间只觉得浑身血脉加速喷涨,独自在灶间放声纵哭道:“我准备走了,到外地去!不再连累家里,不再连累你了!” 也不知母亲什么时候来到我身边,只听她在我耳边低声说:“小平你勿哭了,姆妈听了心里难过煞了,我向你道歉,你就原谅姆妈这回……”—— 平生第一次见识心高气傲的母亲待我如此措辞,我更是泪流满面。</li></ul><p><br></p> <ul><li>期间,我也结识了一些同样病休在家的朋友。母亲不愧阅人无数,当初她曾私下对我的几位朋友、同学的个性特点有过精当的“点评”,而若干年后各自发展的情况,印证了母亲的洞悉眼力。想当年,尽管我未曾历经山乡的洗礼,但在大都市社会底层的求职生涯中,承受过终身难忘的筋骨体肤和精神心理的双重磨练,堪称饱尝世态炎凉。后来,随着时代形势变迁和自身不懈努力,我和几个志同道合的患难之交分别跃出人生“低谷”。此乃后话。</li></ul><p class="ql-block"><br></p> <ul><li>记得母亲后来跟我兄弟俩提起过,早年或因极度劳累困顿之下,曾不经意地对亲友流露,她在上海生育的两个小儿子拖累她后半生的意思。有人明智地劝慰她:“你可勿要这样想,等你到了晚年,有这两个小儿子陪伴你,应该是你的福气呢!”</li></ul><p class="ql-block"><br></p> <ul class="ql-block"><li>如今本人古稀在即,有时夜阑人静,不免堕沉于怀旧忆往,尤其追溯到我参加工作前后、成家生子以来的岁月,记忆犹新,历历在目…… 随着年事渐高,母亲的视力越来越差了(患严重的老年性白内障)。有次她不想劳烦子女,自己摸索着剪脚趾甲,导致剪破脚趾鲜血冒,被我好一阵埋怨下,以至于她保证不“重犯”。记得我婚后有段时期为她点过眼药水,虽功效甚微(现在想来几乎属安慰性质),但每次事毕,她脸上会掠过舒坦的神色。日前,我与内人送九十四岁的岳母去医院作白内障手术,流程简便而效果良好。当望着岳母的背影,我油然联想到我自己的母亲,不禁泪眼朦胧……遗憾哪——无奈限于当年的医疗条件,没能让母亲享受这一待遇。还有,由于数十年的磨难,母亲背脊渐渐佝偻了,有时我为她揩洗背部时,越来越觉得其状如弯弓(记得母亲曾提起过,她初为人媳时,祖母称其颈项圆润、脊梁笔挺)。母亲的头发,由黑色为主的“芝麻色“逐渐变得以银色为主,后来几乎全白。在我为她剪理头发时,当她看到剪落的碎发丝常作此感叹。母亲的脚力不济,步履蹒跚了。夏晚纳凉,出家门从上街沿跨到下街沿一个不高的台阶,需要家人搀助了。母亲的坐骨神经旧疾,进入耄耋之年后常受折磨,虽儿女们想方设法,终难根治。</li></ul><p class="ql-block"><br></p> <ul><li>我于1982年秋完婚。婚房就在我的出生地的楼下,于原客堂间辟出九平方米的空间,居住了14年。我母亲那张从宁波带来的大床,就安在我居室的楼上。夜来,母亲躺坐在床头,小兄弟俩分别有时坐在她的床沿边,与她诉心事,聊家常。如此温馨的时刻,于今只能出现在梦境里了……</li></ul><p><br></p> <ul><li>我印象中,我结婚成家是母亲内心最为欣慰的一桩事。那时节,母亲神清气爽,语音朗朗。清楚记得母亲对我说了这样一句如释重负的话:“现在,我如果要走的话,眼睛可以闭得实牢了!”</li></ul> <ul><li>母亲先后看到她的两个小孙子——大平、小平的儿子 —— 贺卿、贺胤来到人间,届时母亲已年过古稀,76岁。有时,我胤儿半夜三更老是啼闹不止(并非似我当年襁褓期间饥饿所致),以至影响全家老少休息,我不胜其烦,搧了小家伙两下屁股,其自然啼哭得更凶了,我忍不住又来一下子。这时候母亲常特地下楼梯来到我的房门口轻声唤我,颤巍巍地过来调停。母亲晚年有睡梦呓语的习惯,甚至于发出音量较大的惊呼声,楼下的我闻声醒来,便急忙下床登楼来到她床边,对着她左耳畔(她右耳有点失聪)连连呼唤:“姆妈!姆妈……”(夜深人静的唤声,不无凄惶意味)直到她清醒应答,我才安心下楼续眠。 </li><li>而后,随着我大姐的外孙问世,在母亲有生之年,贺府实现了“四世同堂”。</li></ul><p class="ql-block"><br></p> <ul><li>人生一世,草木一秋。母子一场,终须一别。执笔期间,我翻寻出漫长岁月中劫后幸存的有限旧照和零星文字记录等。其中有关送别母亲的“日记”片段,顺附如下 ——</li><li>“ 1991年2月27日(农历正月十三):晨,天飘雨丝,后出淡阳,不久转阴。一早,兄长和大姐夫先将楼梯口楼板卸除数块,便于抬母亲遗体下楼。…… 按习俗,长子的大哥捧头,幺子的我捧脚,抬母遗体下楼。出门,转置担架上。举家哀泣不已 —— 眼睁睁看着一向放不开家庭的老母亲,就这样为陌生人“面天”抬走了……一去再也不返回了!我心中真是老大不忍,呜咽尾随,登上殡仪车(毫不顾忌车內放有另一死者尸体),努力为躺着母亲遗体的斜倾着的担架扶正平稳……”</li></ul><p><br></p> <ul><li>如果说,母亲她一生有什么“成就”,那么,就是相濡以沫的六个子女!逢她60、70、80华诞等场合,都留下过珍贵的“合家欢”。尤其是她与六个子女的合影,母亲珍爱有加,常会默默端详良久不释手。而母亲生前,她辛辛苦苦抚养大的六个子女分别伴随在她身旁,在不同时期以各种形式尽了应该尽的“孝道”,直到送她回到我爹爹身边。</li></ul><p><br></p> <ul><li>兄弟姐妹们深感父母养育之恩,尤其母亲更是不易。在母亲追悼会上,我撰书的一对挽联浓缩了儿女们对母亲的无尽哀思:</li><li><b> 哺六羔 未享天伦福乐 伤心断肠送母行</b></li><li><b> 定四世 遍历人间沧桑 殚精竭虑随父去</b></li></ul> <ul><li>在人生路上血浓于水的母子之情,是无与伦比的。母亲和我的血型一脉相承,融流的同样的AB型血液。是天性基因使然吧,我亲友们普遍认为,我与母亲的相貌酷似。</li></ul> <ul><li>近期,我脑海常常不经意地跳出母亲在世时挂在口边的俚言谚语(其中有些是她转述父亲所言),虽不如大明星倪萍的《姥姥语录集》精彩,但有些还是值得后人记取。摘记若干,以资纪念——</li></ul><p><br></p> <ul><li>✅在我恋爱择友过程中, 母亲常道:会拣,拣人郎;不会拣,拣田庄”;“生意做不好一遭,老婆讨不好一世”。 </li><li>✅在我初婚阶段因居室简陋苦恼时,母亲常宽慰道:“屋宽不如心宽”;“金窝银窝,不如屋里草窝”;“出门一里,不如屋里”;“有屋搭千间;无屋搭一间”。</li><li>✅在看到有人饮酒过量或饮食过多导致身体不适时,母亲常道:“少吃有滋味,多吃害肚皮”;“嘴巴是无底洞”。</li><li>✅在我出现情绪激动措辞偏激时,母亲常道:“说话说话,缩缩讲”;“描龙描虎不算乖,说话当中有交关”;“上半夜忖忖人家,下半夜忖忖自家”;“留点尾巴,掸掸苍蝇”。</li><li>✅在我待人接物中遇到麻烦而烦心时 ,母亲常道:“勿听老人言,吃苦在眼前”;“若要好,问三老”;“只可一错,不可二错”;“吃亏就是便宜”;“慢就是快”(喻有时“欲速则不达”)。</li><li>✅在人情世故方面,母亲常道:“自己没有饭吃,勿怪隔壁人家在铲锅”;“门背后撒污,勿以为天勿会亮”;“人情就是债”、“穷家不穷路”;“好借好还,再借不难”,“落水求性命,上岸要包袱”;“别人事体头顶过,自己事体穿心过”;“聪明占一半,愚笨占一半”</li><li>✅在提到各人的个性脾气,母亲常道:“一娘生九子,连娘十条心”;“江山好移,本性难改”;“生煞掉人,定煞掉亲”;“马老实被人骑,人老实被人欺”。</li><li>✅在家庭问题乃至长幼关系上,母亲常道:“儿女就是债”;“若要好,老做小”;“富贵养娇儿”。</li><li>✅关于节约敛财方面,母亲曾说过“会赚不如会积” 。</li><li>✅至于仪表方面,母亲常道:“佛靠金装,人靠衣装”。</li><li>✅还有一些比喻长相,幽默比如:“看后影跑断脚筋,见面孔吓出魂灵”、 “头象萝卜,一世劳碌” ,等等,不胜枚举。 </li><li>✅尤其在自尊自强、为人处事方面,母亲常道:你爹爹说过“人穷志不穷”。还有“男有刚强,女有烈性 ”;“不可有傲气,但要有傲骨”;“争气不争财”;“寒天吃冷水,滴滴记在心”;“人在做,天在看”等。从而,使我联想到父亲的一桩轶事:抗战期间父亲受上司派遣登轮赴青岛采购,中途遭日寇阻截,上船挨个儿对乘客搜身并勒索钱财,然后勒令轮船返回原地(此消息在上海媒体上有过报道)。当时我父亲随身携带数百大洋的办货资金,藏匿在长筒袜子內而幸免遭劫。他回沪后如数交回上司。其时,我家境正逢困窘,当时有人对父亲此举不以为然(认为大可不必上交),而父亲坦荡答道:“我这样做,是积德,留点给儿子女儿……”。 随着自己年事和阅历的增长,我越来越觉得,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父母留给儿女的精神财富,其价值确高于物质财富!</li><li><br></li></ul> <ul><li>重温咀嚼以上粗粗分类的顺口溜性质的“老古话”及有关记忆,诚然,其中不无旧时代的痕迹,但就处世之道、为人准则的“生命力”,对后人仍有启迪。从中也折射出一名传统而普通的中国妇女,我母亲一生践行的自尊好强、达观坚韧、勤俭能干、敬夫爱子之品格。而父母留予幺子言传身教的影响,潜移默化,随着我年岁渐长而氤氲发酵。</li></ul><p><br></p> <p><b> 【后 记】</b></p><ul><li>记得母亲生前曾说过这样话:从前,有人百年之后,其后代写了一篇“史”——记述他的生平,在他灵前念读,默默倾听着的子女们到头来一个个痛哭失声…… 果不其然,若干年后在向母亲作最后告别的仪式上,也出现了类似上述的一幕! </li><li>遥记当年母亲追悼会上,我代表全家念读(二兄长起草)的那篇浓缩母亲坎坷一生的“悼文”,曾打动不少在场的送别者。但毕竟因场合对篇幅的限制,该“悼文”难以容纳母亲80多年厚重的悲欣经历。当时我暗自思忖,在我有生之年要尽可能详尽地将母亲跌宕的一生诉诸于文字。岁月蹉跎,时至30年后的今日,我才勉力完成这篇散乱的文稿,似乎延宕得太久了。基于母亲的经历实在太丰富了,八十多个年头的时间空间(而我和母亲相处仅是她的后半生),无论就横向纵向而言,笔力不足的我每每提笔而搁浅。然而数十年来,记忆的云水时常我心头漂浮、流淌、翻滚——可以说从未离开过我,一如悬挂在我居室墙上的母亲遗像,陪伴注视着我………</li></ul><p><br></p> <p class="ql-block"> 梦里见先人,鲜活旧身影。</p><p class="ql-block"> 醒来对长夜,不觉泪沾巾。 </p><ul><li>我知道,本篇如果用任何一种文学样式来衡量,都不尽合格 —— 既非小说、散文,更不是报告文学、戏剧剧本,充其量仅是一个年近古稀的老儿子,独自对天堂里的老母亲的一番纵情倾诉,是一篇偏重叙述的“四不像”自传型记录(类似“自传”系列尚有拙作:《庚子思父》、《人生如书,书如人生》、《东门路啊东门路》等)。而在撰写本篇过程中,我未曾周密谋篇布局、细作精选提炼。有时候几乎有“想到哪里写到哪里”的意味。兴许是过往的情结乃至细节,在我脑海里盘旋酝酿过无数回吧,一旦“放闸”,便思潮汩汩而流,随性散记而录,故考虑标题时就定为“随想”。信笔由缰,难免落墨浓淡不一、描写详略二致。而某些事件,因铭心刻骨甚至流于“一咏三叹”的絮叨。至于阅者,基于各自阅历境遇有别,观感不尽相同乃属情理。但说句心里话,此作是我识字作文以来最动感情的一篇。怀旧忆往的过程,有时也是一种心灵的“煎熬”。或许是我老了,感情趋于脆弱,忆及动情处,几度哽咽不已,老泪纵横。但有时又感到是一种情感的“释放”(尽管未必释尽)—— 将集聚于内心深处的种种切切,倾注于笔端而宣泄之。与此同时,也算了却一宗悬心的宿愿 —— 既向我母亲有了一个交代,也算保存一些私人记忆,有点纪念意义。而对于能耐心读到篇终的亲友,在此我一并拱手致谢了!</li></ul><p class="ql-block"> </p> <ul><li>最后,借用著名作家老舍先生的一段话作为本篇的结尾吧 :“人,即使活到八九十岁,有母亲便可以多少还有点孩子气。失了慈母便像花插在瓶子里,虽然还有色有香,却失去了根。有母亲的人,心里是安定的”。诚哉斯言!</li></ul><p> —— 修改稿于庚子小年夜</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