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市井小生活——幸福的泡澡

洪焱

我的市井小生活——幸福的泡澡 前些年，郭德纲和周立波因为吃大蒜跟喝咖啡的孰优孰劣掀起了一场话题大战，虽然争论没有结果，但优雅高端的生活习惯如阳春白雪，市井随意的生活习俗如下里巴人，这个观点是被大多数人认同的，我也不例外，一直对阳春白雪们心怀敬意和艳羡，对有着很多低端生活方式的自己充满嫌弃，总想要让自己变得高大上，听交响乐，看名著，喝咖啡，吃西餐，把头发用发蜡梳的油光铮亮，多高端的生活啊，无奈自身劣根性太重，偏偏就是一些市井小生活更吸引我，深感自己好不争气啊，直到有一天，我在上海街头看到两个当地高端大气上档次的美女操着上海本地方言，一边撸着串，一边辣椒酱啤酒伺候着，唾沫星子满天飞，鼻涕纸一擤一堆，我才傻了眼顿悟，就算是出尘脱俗的神仙降落凡尘，也得沾染人间烟火，有了人间烟火气儿，就有了市井小生活，以后的日子可不再装阳春白雪了，太累！困了就睡，饿了就吃，脏了，我就去泡澡！ 　　谈到对泡澡的了解，我绝对是专家级别的，倒不是自己有多爱干净，而是得益于自己是铁路子弟，较早就接受了洗浴文化的熏陶，40多年前，林城加格达奇有自己的铁路分局，分局下设各站段、学校、医院、商店等单位，铁路生活段下属三个澡堂子，都对铁路职工和铁路家属及子弟免费开放，我家不远就是铁路第一浴池，每到周日，父亲就带着我和我哥去第一浴池洗澡，浴池里有淋浴和热水池，热水池里的水烧到40大几度的滚烫，热气蒸腾而上，淋浴的水流通过花洒砸落地面飞溅起层层水花，整个浴池被一片氤氲的白雾笼罩，皮糙肉厚的东北老男人们最喜欢滚烫的热水池，大家脱到赤条条，扑棱扑棱进入池中，除了脑袋留在外面，整个身体都泡进热水池，淘气的孩子有时会一个猛子扎进池中，招来大人的一顿斥责，水滴声、打闹声、搓澡声、招呼声汇聚在一起此起彼伏，比菜市场都热闹很多，在池子里泡个20分钟，任滚烫的热水冲开全身的毛细血管，加速血液循环，一直泡到皮肤发红，身体发软，浑身舒泰，大家再相互搓背，搓下的污垢在东北叫做泥，也叫褃(ken)，等到用搓澡巾再也搓不下泥了，到淋浴头下把泥冲洗干净，全身抹上香皂，然后清水冲去香皂沫，最后再用香皂洗头，一个半小时左右整个泡澡结束。因为习惯性的每周一次泡澡，我熟悉了澡堂子里泡澡的所有流程，从第一次被父亲按到热水中烫的咿呀乱叫直到也能在水池中小模小样的微仰着脑袋享受热水，我在小时候就开始喜欢并习惯了泡澡的过程和乐趣。 　　就这样，从6、7岁的小屁孩开始在第一浴池泡澡，直到19岁去哈尔滨上大学，铁路第一浴池几乎见证了我成长的历程，也承载了我从童年到青春的所有梦想和回忆，听说现在那里已经变成了一个啤酒加工场所，里面我再也没进去过，但每次散步路过第一浴池的旧址，我都会驻足停留一小会儿，安静的看着那栋熟悉的二层楼，回忆在那里泡澡时的点滴细节，品味过往时光的老滋味，那些年，我老人家泡的不是澡，是流年岁月的静好，是时光荏苒的情怀！ 　　虽然在家乡的澡堂泡了10多年的情怀，但真正把泡澡和洗浴当做一种文化去学习和尊重，却是我在省城上大学期间，我求学的哈尔滨师范大学，当年的浴池条件简陋到不堪回首啊，男同学有4000多人，但学校浴池只有50个淋浴喷头，而且还没有泡澡的热水池，即使是错峰洗澡，也是一个喷头难求，所以，浴池里常常出现一个喷头下站着三两个大傻小子的奇葩场景，有一次，为了抢喷头，只是因为在浴池里多看了那家伙一眼，我们就都鼻青脸肿了，那段时间，在浴池里光着身子打架的事儿时有发生，年轻人火力旺，打架倒不算啥大事，但裸体打架既不雅观，也不是闹着玩的，大家可以脑补下那滑稽又凶狠的场面，万一一个不小心正中要害部位，可是既对不起列祖列宗，也对不起自己。既然不能相濡以沫，那就天各一方，从此不问山高水长，学校的破浴池我老人家再也不去了，大一上半学期，每到周末，我都把各种渠道得来的有关哈尔滨浴池的线索进行汇总分析，再根据线索乘公交车满哈尔滨的找浴池，苍天不负有心人，经过一段时间的细致攻略，我基本了解了哈尔滨市浴池的大致分布、分类和特点。马上，我就要回归温暖惬意的泡澡生活！ 　　哈尔滨作为省会城市，它的浴池特色和文化就是整个黑龙江省的代表和缩影，90年代这里的浴池分四类，分别是——大众简易型、色情简易型、高端普通型、高端综合型。 大众简易型也就是平时大家说的澡堂子，是纯正洗澡的大众场所，这里价格实惠，适合工薪阶层和普通百姓洗浴，虽然设施一般，但泡澡的水池和淋浴都提供滚烫的热水，在这里，能洗个酣畅淋漓，类似我家乡的铁路第一浴池。 色情简易型从外表看也是普通澡堂子，但设施极为简陋，水池里水温不达标，淋浴喷头水流儿也不大，仅能提供最基本的泡澡，它的卖点是套票和异性按摩，哈尔滨和兴路附近的清滨洗浴就是这样一家浴池，我大学期间，普通大众洗浴门票5块，搓澡5块，套票的价格包括浴品、搓澡、10分钟的全身异性按摩一票到底共16块钱，好像也不太贵，但泡澡的体验极差，水池的水温不热不凉，泡上三分钟左右感觉到索然无味，搓澡的师傅满脸横肉好像黑社会打手，在你身上像挠痒痒似的抹吧一遍，转身走人，来到简陋的四处漏风的休息大厅躺下，一个浓妆艳抹穿着短裤的胖姐姐脸上劣质的的粉底厚到直往我身上掉渣，猪蹄一样的胖手在我身上乱摸，又没手劲儿还找不到穴位，真是按哪哪难受，眼睛却像湖水一样含情闪光，肥厚的大象腿不时的撩拨我，我敢肯定，如果随意加戏，兜比脸还干净的我可能走不出浴池的大门，但我是个穷学生，既没钱，也没胆儿，还没那心，狼狈的逃离了那里，从此再也没去惠顾，过后想想，如果当时给我按摩的不是那个胖姐姐，而是我的偶像赫本或者宋慧乔，我的意志还会那么坚决吗？我不敢肯定啊，因为我既不是柳下惠，也不是孔圣贤呀，这事儿不能假设，也没有这种可能，反正那天经过色情洗浴后，我依然为青春和梦想守身如玉！ 　　高端普通型和高端综合型浴池从字面上就能很轻易的发现它们的不同，都高端，但一个是普通的洗浴，一个带着综合，也就是说，在都具备高端洗浴设施的前提下，高端综合型洗浴还可以带有异性按摩或跟色情擦边的其他项目，这样的浴池在当时都是政府的招商引资企业，已经不能用浴池或者澡堂子来称呼了，多数都冠以会馆或者大酒店的名头。它们装修大气上档次，设备高端时尚，内设洗浴中心、餐饮中心、客房中心、按摩中心等诸多部门，是集吃、住、玩为一体的综合性场所，有场儿有面儿，是招待外地朋友和请客的最好去处。但这里的门票价格昂贵，动辄40、50，是我半个月的伙食费，我消费不起，所以我只能偶尔在华丽的大厅沙发上静静的坐一会儿，品味人间的奢华，然后坐一块钱的公交回到学校，泡一碗香甜的方便面，继续寒门学子的求学之旅。 　　高端普通型浴池门票也不便宜，门票10块，搓澡10块，这个价格在当时是什么概念那？我是师范生，每个月有国家的助学补助66快钱，而这66快钱够我在学校食堂吃20天的伙食。洗个澡要干掉10天的伙食费，真是价格不菲呀，虽然属于高消费。但高端普通型洗浴深得我的喜爱，为了心中所爱，我只能想方设法的勤工俭学，每个周六，我去做家教，每节课20快钱，正好够周日洗浴的高端消费，周五我是求学的学子，周六我是家教老师，周天我到洗浴中心装有钱人，现在想想，这身份的转换也是够混乱的，高端普通洗浴是大众洗浴的升级版，是没有任何乱七八糟项目的正规洗澡场所，它保持了大众泡澡的所有项目和精髓，又提供了良好的服务环境和用户体验，而且增加了很多具有全球特色的洗浴方式，让泡澡过程和效果更舒适惬意，其次，高端洗浴中心无论从洗澡流程还是服务设置都让我感受到了洗浴中蕴含的知识和底蕴，开阔了我的眼界，让普通的泡澡从简单的清洁和消遣升华到养生和文化。 　　93年的中秋，是我的生日，傍晚十分，月圆星朗，寝室大哥以请我洗浴的方式为我庆生，进入洗浴中心大厅，柔和的音乐飘进耳膜，使人的心情平和轻松，我俩先赤条条的进入温水池，在跟体温相似的37--38度左右的温水中泡10分钟，让身体先逐渐适应温度变化，然后迅速的跳进43度左右的热水池，根据我的实践经验和资料查询，43度是最佳的泡澡温度，低了不够爽，高了身体耐不住，进热水池讲究一个快字，刚进入水池，水温骤高，如果耐不住马上出来了，那要反复多次也下不去，唯一的办法就是根据“长痛不如短痛”的原则，进入水中，忍耐高温5-7秒，就能适应水温了，脑袋露出水面，身体后倾靠着水池边缘，闭上眼睛，心神空明，任滚烫的热水冲击刺激全身的毛细血管，20分钟左右，肾上腺激素飙升，一种愉悦和舒适爽遍全身，我泡的不是澡，泡的是人生幸福！ 　　如果是在大众浴池泡澡，根据流程，已经接近泡澡的尾声了，但在这里，一切才刚刚开始。 桑拿浴是全球流行的浴种，也称芬兰浴，分干蒸和湿蒸，我国普遍流行干蒸，浍一瓢水，浇在被电铜炉烧的火红火热的焦炭上，水受热蒸发，蒸腾出的高温水汽扑面而来，温度瞬间能达到60度左右，从热水池泡澡出来，马上进入桑拿房，全身的汗毛孔打开，隐藏在毛孔里的污垢随着汗液流出，趁着桑拿的高温，马上进入冷水池泡30秒左右，如此反复3次，血管和皮肤在冷热交替中收缩和舒张，然后躺在水池边缘的台面上，安静养神一会儿，身体舒泰得仿佛成了仙！ 蒸过桑拿后，我和寝室大哥又把浴室内的所有浴种依次体验一遍，先是针刺浴，按下按钮，高速水流对准身体的穴位或后背猛烈冲击，如银针扎在身体的穴位上，酸爽舒适。 接着是瀑布浴，闭上眼睛，全身放松俯卧在浴区，密集的水滴从天而降，如瀑布一样敲打着后背，竟然感受到如同南方小镇的蒙蒙烟雨任性的落在我们的身上，雨水淋湿了我们的身，也淋酥了我们的心。 然后是水床浴，我们斜躺在水床上，水漫过头部以下的整个身体，身下有冲击的水流刺激着大腿和后背，躺在这里，什么都可以想，也什么都可以不想，可以小睡一会，也可以尽情的在水床里哼唱歌谣，如同我们身在江边漂泊摇曳的小船上，悠闲而自在。 　　泡澡阶段结束，进入搓澡阶段，我点了一个精油开背，大哥点了一个醋搓，我们仰卧在搓澡床上，手法娴熟的技师分别把盐奶和醋涂抹在我们身上，用搓澡巾从脸开始缓缓移动，先搓前胸，再搓后背，好的技师双手几乎不离开客人的身体，随着身体的不同部位发力，手法重时如猛龙过江，手法轻时如蜻蜓点水，一遍搓澡下来，身体浅表的污垢都转化成脏泥簌簌而下，最后俯卧在搓澡床上，技师给我们进行背部按摩，按摩分中式、泰式、港式、日式等多种风格，相对于泰式按摩的踩背和扳腰等大幅度手法，我更喜欢本乡本土的中式按摩，扬州的指压技法是中式按摩的鼻祖，技师结合五行图和背部脉络分布情况，采用推、揉、捏、抓、弹、指压、掌压、肘压等手法对背部穴位精准发力，按摩中手法固然重要，但更讲究的是穴位的精准，穴位找的准，手过处先酸后胀再酥，找的不准，按哪哪疼，浑身难受，给我按摩的大师傅在南方进行过系统学习，先是精油涂抹后背，然后找准背部两条大筋，推拿开筋，揉时如轻抚古琴，推时如太极开山，敲时如万鼓齐鸣，拍时如浪遏飞舟，整个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推背结束，如同打开了任督二脉，四肢百骸那是说不出的舒坦。我勒个去的，哥这不是在推背啊，哥是在演绎生活的美好和幸福！ 　　搓澡按摩结束，用喷头冲掉污垢和和精油，身上打好浴盐，再去桑拿房小蒸2分钟，让盐分能充分进入皮肤浅表，真是消毒杀菌啊，然后洗头刷牙，最后清水冲遍全身并擦干，从头到脚是喷香喷香的，整个泡澡流程结束，没两个小时下不来。虽然费钱费时，但这是我们真心热爱的事儿，所以一切都值得。 浴室出门拐过一个屏风，就是休息大厅，大厅内抒情歌曲轻柔的飘进耳膜，舒缓着神经，让人身心轻松。里面有供客人休息的按摩床，每三四个按摩床的正前方都有液晶电视，客人可以根据个人喜好随意调台观看。我和大哥惬意的躺在按摩床上，我找了个师傅修脚，大哥找了个师傅足底按摩，再泡上一壶上好的云南滇红，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透过落地长窗，哈尔滨万家灯火的阑珊夜色和大街上闪烁的霓虹美景尽收眼底，一轮金黄的圆月高悬夜空，天上繁星闪烁，“盛景只应天上有，今时降落到凡尘”，这是个让我难忘的生日！ 　　这样的泡澡或者说洗浴已经蕴含了古老的中国智慧和文化底蕴，集经络学、药学、养生、文学等诸多知识为一体，更体现了通晓古今、人情练达的社会交往学。就比如我和大哥在此时此刻，聊一聊相处的快乐和烦恼，谈一谈心里喜欢的姑娘，唠一唠生活中的琐碎繁杂，所有的不快和恩怨情仇都随着身体的污垢一起随风飘散，在这里，大家都是赤条条的光棍儿，没有身份的高低贵贱，所有的沟通既真诚又水到渠成，说出了平时不敢说或不愿说的真心话，加深了交流，也增进了感情，有的时候，也会办成很多平时难办的大事，真是有百利而无一害呀！ 时至今日，我依然保持着每周泡一次澡的习惯，每次泡澡都花费不菲，有很多人表示不解，认为我就是一个小市民，不该如此奢侈浪费，但是，我想，正因为我是一个平凡的小市民，才应该过这些盈满人间烟火气儿的市井小生活，我的每一分钱都是自己问心无愧的劳动所得，在我的能力范围内，我一定把钱花在自己热爱的事儿上，洗澡，洗掉的是身上的脏东西，也洗掉了心里的污秽，让自己神清气爽，干干净净的做人做事，泡澡，泡掉的是身上的晦气，泡掉的是生活的重负，泡出了红红火火的好日子，泡出了我，一个市井小市民真实可触的快乐和幸福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