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矿工的爱情

宁靜可以致远

一

我去访问老刘昌的时候，

正是星期日晴朗的早晨，

刚刚走到了他家的门口，

就听见那里面议论纷纷。

最响的是一个女人声音：

“孩子呀你可真有股憨劲，

大婶会给人家调解纠纷，

就是不会给你介绍爱人！”

一个老人发出朗朗大笑，

整个大楼响起一阵回音：

“你这夺煤会战的炮手哇，

还怕打不中姑娘家的心？”

又是那一个女人的高音：

“顶要紧的是你忠实诚恳！

说罢你真正喜欢哪一个？

我老婆子给你通风送信。”

又有个小女孩尖声打问：

“妈耶，啥叫‘通风送信’？”

这一问引起了哄堂大笑，

连我站门外都紧闭嘴唇。

过一会，有个男人开口了：

“我才二十六，不忙着结婚。

不过，想跟您们学点经验！

恋爱，也不能光靠碰大运。”

这小伙子口气实在认真，

老俩口也没有半点虚文。

老人说：“我们有啥经验呵？

我这辈子，只有失败教训。”

这时，小女孩忽然来关门；

我只好，趁机会拽门而进。

老俩口，一见我来又笑了；

小伙子，却差得满脸红晕。

我说：“刘师傅刘大婶——

我也想了解，你们的婚姻。”

大婶说：“怕啥？给他讲讲吧！”

她拉上小女孩，出了屋门。

老矿工的态度那么深沉，

一字一句都是涌自内心。

小伙子听得到如呆如痴，

我呢也听得是思绪万千……

二

从哪儿说起呢？真心痛——

那是日本投降前的初冬，

在一场瓦斯突出事故里，

大婶头一个丈夫丧了命。

我们是三十几年老伙计，

年轻时一起离家下关东，

来到矿上一个掌子挖煤，

到头来我亲手把他发送。

你大婶呵，真是孤苦伶仃；

没有孩子，也没有姊妹们；

她三番五次地，要去寻死；

我说劝才留住了，这条命。

人活下来了又靠啥为生？

只好让她在矿上洗衣服，

辛勤劳苦却还不得一定，

三十几岁饿得瘦骨嶙峋。

那时候，我也跟她一般穷；

挣的工资，不够我光棍用。

为省衣服，日夜呆矿井里；

好凑点钱，替她补补亏空。

就这样，她混了将近一年；

天寒地冻，怎么过不了冬。

伙计们说：“给你们成全吧，

两人总比独身，好过光景！”

我思谋三天，还不敢答应；

我说：“早已没有那份心情，

我是一个，五十多岁的人；

她还有希望，因为她年轻。”

你大婶呀，心事比我还重；

她说：“他还算得上个矿工，

可我已经，是亇没魂的人；

在一块过，只会给他败兴！”

从此，我们还像过去那样；

我帮她粮米，她帮我补缝。

两个人，绝口不提那件事；

两个人的心，也都很平静。

可是她的性情越变越坏，

眼神跟关东冬天一样冷。

无论怎样热心问她长短，

她都板着个脸默不作声。

三

直到东北解放一个春天，

她性情才有了些微转变。

忽然跟我说：“他要是活着，

现在该不知道，怎么喜欢！”

我记得，一个晴朗的早晨；

高兴地我踏进，她的门槛；

我说：“今天矿上又开工了！”

一抹笑意，在她脸上出现。

看见这轻易不出现笑脸，

我心上可就有变化万千。

她那时怎样想我不知道，

反正一见她心里觉得甜。

年轻人的爱情到底怎样，

我可没有过亲身的体验；

我只知道老年人的爱情，

跟雨后天晴空气样新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