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八.随笔

凡

一笑以对风尘半生弹指聲中 年末了，见很多人写总结，各式各样的关于过去一年的总结，较之以往，今年朋友圈的各种感概颇多。 一贯没有这习惯。我对“节”本身的兴趣大于对自身的条例性总结。一条均匀的线上拧出了个疙瘩，你被绊了一下，无法再若无其事地滑向前……这很有趣，一切线性的断裂都让人感兴趣：感情上的重大受挫、意外状况的突发、长期为之努力的一切遭破灭、灾难与奇迹……你不得不一次次去回想、探索一切过往的经验，而不可能轻易给出一个不假思索的习惯性回应，于是你立足的此时此刻如一根持续给予痛感的针尖，避无可避！“生命是时时刻刻不知如何是好”这是木心的句子。当然，比之其它断裂，节日温和、愉快许多，它模棱两可，不仅是断裂，也是联结。 这一天和别的任何日子其实并没什么不同，在我们活着的短暂片刻，有哪一瞬是不重大、不值得被看重的？但它又确实不同，每个人对时间的感受从来都不均匀，也幸好不均匀，每个人都在寻求各自与时间合拍的步调与节奏。至于节日，哪怕你不承认它，但你的否认本身就成了你注意它的佐证，你已身处氛围中了。如伽达默尔所说，“如果有什么与一切节日的经验联结在一起，那就是不允许个人与他人分隔开来……节日总是一切人的。 有个钻研周易卜算、五行八卦的神棍好友前些天同我说，每年的小雪到大寒，作为一年的最后一气，与来年的大年运有种相似性，它就像是个小预告片。这个假设很让我喜欢，原来不需要人为的总结和计划，生活自行敞开，显现自身，预告自身。于是我回想了这段时日的经历。自圣诞以来，日子越发紧锣密鼓，有点茫然.不知今夕何夕，偶尔的喘息空隙里，想起很久没有码字更新文章了，脑子里攒了些话题，却好像没有什么动力！人总是这样的，像海绵，只有身处压力之下，或強制下，内在的东西才会不可控地溢出来。好友说，无论创作还是思考。你始终是一步一步向上走的，对吗？我说向上吗？我不知道。进步可能只是一种迷信。我说我没法搞清楚，我得到的更多，还是失去的更多，我这里是成片的废墟还是原野。一块原石被刻出形状，甚至可能见到其中隐隐绰绰的翡翠剖面，可那些废弃掉的石屑就没有价值了吗？价值只是人为的判断标准。她或许觉得我情绪低落。并不是。自从我坦然地承认了意义、价值、希望不过是重重妄念，至于人大多数时候能做的只有那么多后，就不曾再绝望了，反而感到清晰有力。对安全感有了心平气和地放弃。 我不知道该如何向你描述，我们努力与呐喊的方向是一片虚空，这很好，再没有比生命是虚无更好更纯粹的一件事了，色空不二，什么都没有，所以什么都可以有，“无”意味着无限啊，一切没有尽头，没有边界，不会被穷尽，什么都可以生发变幻出来。 人们难道不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才热爱大海与天空的吗？人们自然也可以因为这个原因而热爱生命与生活。在我骤然的明白那一刻，我突然对这泥沙俱下的无尽世界涌出比从前更强烈的爱意，也突然明白了虚无主义的尼采何以能有那样的强力，那种力量比虚伪的希望强大得多，后者太容易破碎，前者却能生发出一切来。我钟爱无限，这种钟爱曾让我长期以来拒斥日常性。可其实并非这样的，对无限的追求或许反而背离它，你得基于自身的有限去拥抱它。事实上，不存在日常生活之外的人的，也没有可以完全逃开重复与惯性的人。我有时会想起曾经的自己，害怕被固定下来，害怕被无穷的琐事切割，或陷入习惯的惰性。如果有什么是我最害怕的，那大概是可能性的封闭。我总是试图打破边界，离开舒适区。可恰如张爱玲在红白玫瑰中所写，“只有年轻人是自由的。年龄大了，便一寸寸陷入习惯的泥沼里。不结婚，不生孩子，避免固定生活，也不中用。孤独的人有他们自己的泥沼。” 自我已形塑至此，坚固至此，我不可能成为别的什么人，我被一步步安顿在了构建出的“灵魂”里，我被我从前经历的一切推着往某个特定的方向走，这由不得我。可是这不要紧，在看似最惯性的活动背后，也不完全是机械的，生活呈现出一种“迷”的面貌，单调是谜面，却内蕴着无穷的褶皱与沟回，乏味与激情是西西弗推动的那块石头的一体两面。如果说，人有什么必要的美德，那应当是承认自己的有限和边界，承认的时候，人是谦和的，是敞开着的，有了一个供无限进入的豁口。强行否认自己的有限性去试图占据、穷尽无限，其实是一种自私，是对世界的敌意。你所求的或许不在远方，因为你能把握的只有看似重复的此时此刻啊，那为什么不怀着一腔激情，一头扎进去呢，每个当下，都是正在失去的远方。如果换一个说法来形容这个充满激情的重复，我想将它比作浮木。人们为了不溺死而造船，努力让船庞大稳固坚不可摧，可是船成的一刻，人们就永失大海了。我不想造船，也不想轻易溺死。我只要一块浮木，来面对无限的大海。何为浮木？接受无常！“人生就是这样，求上得中，求中得下，求下而不得。”这是《流金岁月》里戴西的台词。原句出自论语。千人千面千种思维，每个人对世界的看法与领悟也各有千秋。而我理解为，努力就好。目标应高一些，眼光要远一些，面对结局要坦然一些、平和一些。光阴且行且珍惜，内心不应有憾。 如果我要写下一篇总结，那么这就算是一个总结了。还有什么多余的可以告诉你呢？哪怕是无用的祝福，那么，跟你说一张加缪曾写下的贯穿他生命始终的那些他心爱意象的纸条吧。“世界，痛苦，大地，母亲，人类，沙漠，荣誉，困难，夏日，大海”。临颖不尽，顺颂岁祺。2021.1.20菲庚子年农历十二月腊八大寒时节……凡 大寒：十二月中。寒气之逆极也。元亨利贞，抱一养气。水泽腹坚，长街雪飞。腊八粥暖，十六牙祭。迎送灶神，百无禁忌。高堂广厦，茅舍疏篱。年关已近，式微胡不归？阖家围炉，换盏推杯。松子小啖，肥羊精脍。姜母熬茶，芪杞炖鸡。瑞香静吐，兰叶轻垂。负暄煮酒，锄月待梅。一岁终章，大地春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