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最后的腊八节

沙粒 • 谢

　　

父亲离开我们已经整整十年了。

今天是大寒节气，又是腊八节，在家家户户忙忙碌碌准备腊八饭的时候，我又想起了父亲。

十年前的今天，父亲是躺在市医院里的。在此之前，父亲胰腺出了问题，先后在自治区医科大学附属医院和自治区人民医院治疗，效果不好，在医生的建议下，我们最终选择了保守治疗的方法。在那个异常寒冷的冬季，我们将父亲从银川接了回来，转入市人民医院。我们知道，这是父亲最后的时光了。

那年的腊八节，天气回暖 ，入九时的寒冷不再，与今日一样，天是晴朗的。中午时分，太阳的紫外线将大地烘得暖暖的，虽说是还在数九天，却感觉不到一点冷。

为准备腊八节，头一天晚上我就将红豆、花豆、芸豆、黄豆、花生、红枣泡上了。腊八是人们庆祝丰收、祭祀神灵祖先的重要日子，我国大多数地区有喝腊八粥的习俗。南方喜欢喝腊八粥，也叫七宝五味粥，多种食材熬制，是合聚万物、调和千灵之意。而在北方，腊八饭则有自己的讲究。我的祖籍在山西，腊八饭除了各类豆之外，还要在粥里加入面条，味道是咸口的。父亲生病的日子里，我们兄妹轮流守候，做饭的事，我操心多点。每天要上班，单位里的事儿多，只能抽时间将父母的饭做好。腊八这天早上，我匆匆忙忙将单位里的工作处理完毕，提前回来将腊八饭做好，给母亲盛了一碗，顾不上自己吃，赶紧拎起饭盒，骑上自行车，往医院奔去。

病房中，父亲靠在病床上，小妹在一旁侍候。我打开饭盒，给父亲盛了大半碗。父亲的病到了后期，饮食已经大大减少，每次只是一小碗，或大半碗，有时给他做点带荤的，他常常刚吃下就反胃，会全部呕调。每每看到父亲俯在床沿边作呕的痛苦样子，我的心都要碎了。

我说，“爸，今天是腊八，我做了腊八饭，你趁热吃点。”父亲坐直了身子，接过碗去，右手先用筷子搅了一下，随后将碗递给我，脸上呈现出十分生气的表情，“你做的是啥，这也是腊八饭。多少年了，不会做总会吃么！”两句话将我说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他喘了口气，又数落了起来，“腊八饭，吃的是豆，各样豆煮得沙沙的，上面下几根面条，浇上葱花调好味，这才是腊八饭。你看看你做的是啥，豆只那么几颗，这是面条子嘛！”

听着父亲的数落，我委屈得眼泪在眼眶眶里直打转，怕父亲看见，只好将头扭向窗外。清早起来，招呼母亲吃完早饭，我就急匆匆往公医办跑，因为父亲的吊针里有一种重要的白蛋白是受限的，每天早上要先到医院让大夫开药方，再拿到院长办公室审批，然后还要到位于鼓楼街的公医办审批，最后再返回医院到医务科批，药才能到病房，几个来回折腾下来，一个多小时。将这一切做完，我才能回到办公室处理自己的工作。因此，面对父亲的数落，我很痛苦。

小妹看到父亲发火，急忙安慰他。“不是腊八饭也罢，你先凑合吃点，下回我给你做。”父亲也觉得自己的话说重了，不再吭声，接过饭碗，勉强吃了些……

父亲是个心细的人，也是一个勤劳的人，他一生最大的爱好就是做饭。往往极其简单的食材经过他的烹调，就会有一种妙笔生花的感觉。他的厨艺在他那一辈人中，是出了名的。身强力壮时，熟人家里请客吃饭，他常常是主人家里的大厨。在我们家里，炒菜的事，他全包了，至于我，只有打下手的份儿了。父亲脾气不太好，所以平时打下手活儿做得不到位，可没少挨父亲的训。这几年，父亲已经老了，他才“退位”，让我在厨房天马行空，随我折腾。有时看得不顺眼，也会嘟囔几句，但像那天在病房里发那么大的火，还是出乎我的意料。

父亲吃完饭，侧着身子睡下了。我收拾完碗筷，看着父亲被病魔折磨的瘦骨嶙峋的身躯，含着泪，强忍委屈走出了病房。

第二天，小妹在自己家里，给父亲又做了一碗腊八饭，豆子煮得沙沙的，面条下得稀稀的，粥汤调得浓浓的，在病房里，父亲默默吃完了饭，什么都没说。

一个多月后，过了年，又过了二月二（龙抬头），在农历二月初三日的下午，父亲在病痛中走了……

十年后的今天，我又做了一碗腊八饭，将豆煮得沙沙的，将面条下得稀稀的，将汤熬得浓浓的，将这碗腊八饭，端放在了父亲的遗像前……

父亲生前最后一张照片

2021年腊八节写于灵州古城

细节补遗：

文章完成后，小妹补充了一个细节：

记得还有一个细节，因为红枣和豆类没有提前泡好，父亲吃枣子时生气地说，就想吃枣子这么硬……

说明：情况是这样的，我实在太忙了，第一天发泡的红枣和豆子，第二天煮饭时，火候不够。从单位里回到家，匆匆忙忙打火做饭，因此造成了枣子和豆子不是很糯烂，父亲在做饭方面又是一个追求完美的人，这种情况下发火在所难免。更重要的原因是父亲对自己的病情很清楚，他老人家心情非常不好，因此将火发泄到了我的身上，可我却没有理解父亲这种复杂心情，一味想着自己的劳累和委屈，这是我需要反思的。

父亲最后时光里，对生充满了极度的留恋。最后一个春节，躺在床上，让我将他收藏的紫砂壶具拿了出来，用消瘦的大手不停地抚摸着壶'身，我明白此时父亲的心情，将壶清洗干净，拿出孩子从杭州寄回来的西湖龙井，给他冲泡了一壶。他端起茶杯，呡了两口。我怕茶水凉了，暂时将杯子放在了暖气片上，没想到，在搀扶父亲时，不小心将杯子踫到地上，“啪”的一声，杯子碎了。我的心随着清脆的响声，紧了一下。父亲没有责怪我，他只是继续让我扶他睡下。多少年了，父亲抚摸紫砂壶的情景历历在目。父亲对生命的留恋也在我的心里打下了深深的烙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