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囤窠与火缸</p> <p class="ql-block"> (这种木桶囤窠属有钱人家的专利,一般人家都是下图这类用稻草编制的。)</p> <p class="ql-block"> (正巧网上看到这个,借来一用。不过这编制得粗糙了一些。)</p> <p class="ql-block"> 秋天是收获的季节,即使是“超支户”,母亲在月子里,每天能吃饱肚子,还有各种豆子也熟收了,所以奶水充足。我是典型的给点阳光就灿烂,吃饱了就睡,不哭不闹,到满月已经长得白白胖胖。</p><p class="ql-block"> 月子一过,母亲又要到生产队去干活了。出工前母亲把我喂饱,便包扎好放在床上,待到收工才会来关心我,偶尔中途会回家看看,补喂一次,就这样任我自生自灭(因躺着哭出的泪水流进耳朵得中耳炎没有及时治疗导致耳膜穿孔影响听力、脚上冻疮任其发展留下大大的伤疤至今明显)。这样的日子一直到第二年秋天,我能蹒跚而行,便由大我九周岁的大姐看管。此时大姐正在小学三年级读书,把我带到课堂上,我一哭闹,教师便让大姐把我带离课堂,整整三年,大姐小学毕业便缀学,帮父母务农养家。</p><p class="ql-block"> 秋去冬来,寒风凛冽,滴水成冰。江南的房屋都没有取暖设施,但聪明的村民总是有办法的。有孩子的人家,都会用稻草编织“囤窠”,这里一个梯形圆筒体,上口小下口大,中间有木板插入分隔上下两层,便于孩子站立,或放进小凳子让小孩坐在其中,下层放一个火盆,这便是白天没有大人带养的小孩子的天地。</p><p class="ql-block"> 对这种囤窠,小孩子是真心厌恶的,大人把孩子放进去后,就不管了,可以放心地在外出工,孩子不能到处跑动便没有危险。但孩子在蹲窝里就像关禁闭,大人出工,孩子叫天天不灵、哭地地不应,没有水喝、没有食吃,屎尿都在上面,一直要等到大人收工回家做饭吃饭才有人管。但到了寒冬来临,囤窠便成了孩子们的向往。</p><p class="ql-block"> 一周岁的我,面临着太多的第一次。当西伯利亚的冷空气南下,缺衣少裤、饥寒交迫的我,脸上、手上、脚上都是冻疮,只有一岁还不会说话,整天只能以泪洗面、哭声不断。当有一天母亲把我放进囤窠里,渐渐地感觉到这是一片温暖的世界。“从此,再也听不到我的哭声了”(这是母亲语)。</p><p class="ql-block"> 整个冬天,我都在囤窠里窝着。父母亲去生产队出工,大姐和哥哥去学校,家里只有大我四岁的二姐和我。二姐出生后就逢“三年”,因缺乏营养,到四岁才会走路、说话,即使到了五周岁,也只是在家里坐着,活动范围极小。但是,二姐对我是极关心的,我在囤窠里窝着,她基本上就围着我不离左右。小时候的冬天,气温常常达到零下十度,寒风呼啸,朔风透过不密缝的门窗和木板墙,室内室外几乎是同一个温度,家里水缸里的水表面都是结冰的。我有一个温暖的小世界,可是二姐就苦了,有时二姐会把双手放进我的囤窠里捂捂,但脚上生冻疮是难免的。</p><p class="ql-block"> 一、两周岁的我,在囤窠里,基本上都是被动的,任人摆布,听天有命,甚至拉屎撤尿都在囤窠里,到了三周岁后,尽管春夏秋可以满村跑动,但冬天我会主动进入囤窠,就是为了那一窝的温暖。为减少一个人蹲囤窠的寂寞,我会主动表演节目以吸引周边的“三老四少”以解恐惧。</p><p class="ql-block"> 我三、四岁的时候,在人生第一波记忆高峰期,没有人教我背唐诗宋词,也没有人让我强记什么精典作品。偶尔听父亲说几句“人之初,性本善……”“赵、钱、孙、李……”。不过当时农村家家户户装着有线广播,每天三个时段定时开播。广播里除了开始曲《东方红》、结束曲《国际歌》,“新闻和报纸摘要”“各地人民广播电台联播”节目,反复播送的就是样板戏小段。我在不知不觉中学会了《红灯记》《智取威虎山里》里的十几个唱段,但只是囫囵吞枣发出声音,完全不知其义。当长大读书识字,看着脚本再对照当年的唱声,真是笑破肚子。现录一段当年我唱《红灯记》的腔段:“宁行和妈一碗酒(临行喝妈一碗酒),浑身使到送酒酒(浑身是胆雄赳赳)。酒山十爷和我交朋友(鸠山设宴和我交朋友),千杯万丈为一条(千杯万盏会应酬),司令不好(时令不好),风雪来了走(风雪来得骤),没有把人犯时刻之清透(妈要把冷暖时刻记心头)。小铁梅出门买火(小铁梅出门卖货),榜样可(看气候),……家中的事儿你不仇(家中的事儿你奔走),要与奶奶,分油吃。(要与奶奶分忧愁)”,哈哈哈哈,这是典型的瞎说八道。就这样,我把蹲窝变成自己表现的舞台,吸引着村里的老人孩子,陪着我一起,解除寂寞和恐惧,同时也传播着我“聪明”的名声。</p><p class="ql-block"> 到了五周岁的冬天,我的蹲窝便让给了大妹妹。</p><p class="ql-block"> 也许你好奇,囤窠里的热源哪里来,接着我给你介绍农村的扒火缸。冬天,农村天冷取暖的物件,有“胖捂子”(我家有个祖传陶器的、可惜后来被打碎了,这可是个老古董)和“盐水瓶”,这是热水型的,主要用于睡觉时被窝里,缺点是需要烧水浪费柴火。家境好的人家有铜质的脚炉、手炉,这是烧碳型的。但用得最多的“扒火缸”----这是最简易的火盆,用破损没有完全坏掉的陶土钵子或脸盆,装满稻谷皮或稻草粉,把灶堂里刚烧息的火灰扒出来放到上层压紧,火灰便慢慢地阴燃下层的稻谷皮或稻草粉,这个过程会持续缓慢地散发出热量。因为没有明火,这种火缸是相对安全的,又因这体量小,随身带也相当容易。囤窠的底层,都是这种“火缸”。</p><p class="ql-block"> 火缸最大的乐趣,除了取暖,还有用来爆零食吃。冬季的雨雪天气,大人们一般不要出工干活的,但阴冷更甚于晴天,于是火缸便更为流行。那些捧着火缸的大哥大姐们,开始找刺激,他们寻找着秋天没有收尽的挂在房前屋后或树架上的扁豆,放在火缸灰上面,一会儿这些豆子就爆熟了。他们嘴里“咯镚、咯镚”的香味,早已引得我们小一帮口水直流、眼睛发绿。</p><p class="ql-block">于是,一场在野外寻找遗留果实的活动,在我们小朋友中展开了。我们上树扒藤,不放过每一粒种子;挖地搠土,尽量找到每一个遗留在土里的山芋土豆。当这些遗留的果实,通过火缸变成我们肚子里的补充食物后,打谷场里可能找到的一点儿稻子,也成了我们的目标,稻子虽小,但在火缸里火灰的高温下能爆出开放型的米花。没有豆类、地瓜,爆米花麦花也能解馋。在火缸的火灰上爆豆子,也是个技术活。把豆子一排排整齐码好,把握时间节奏,拿两截树枝做成筷子,把豆子挨个翻身,一会儿就能听到“叭”“劈叭”的声响,熟了,取出来放冷就可食了。</p><p class="ql-block">我孩提时冬天的记忆,就是:冻疮、囤窠、火缸、爆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