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b>奶奶还在</b></p><p class="ql-block"><b> 奶奶已经死了三年了。三年前的今天,天气就极冷,今天又是,早上天还好好的,大家到了坟头,就突然扯起了西北风,风吹在脸上,刀刮一样疼。大家面面相觑,意思就是都是奶奶给作乱的。奶奶不高兴了,大风呼呼的,发出很大的声音来回应,围在坟头的一圈干巴巴的柳树枝,也咔嚓咔嚓的随风作响,显然是不让我们说她的坏话。奶奶要强了一辈子,哪里让人说她的不好了,不好也得说好,奶奶就是让你觉得她没死,看看谁要最先忘了她,马上就显灵了,这风果然是她调动的,那真的很厉害的。</b></p><p class="ql-block"><b> 我是没觉得奶奶死了,奶奶住的那间屋子,二叔都没让人动,奶奶的被子褥子还在那里跺着一摞,有奶奶自己的一套,也有多出来的两套,预备着她的这些个儿女孙子们回来用。炕头上两个铁桶桶也在,里面是奶奶的针线扣子乱七八糟,还有两个罐头瓶子,一个是喝水的,另一个估计也是,反正多余出来,也舍不得扔,轮替着喝水用的吧!</b></p><p class="ql-block"><b> 炕头上还有一个布书包,里面全是药了,一半是药膏,各种牌子的,都是治疱疹的。奶奶的最后几年,被疱疹折磨的痛不欲生,包括死,也跟这个有关。奶奶一辈子没病过,一辈子却常吃着一种药,就是去痛片。印象里,这个去痛片是包治百病的,早一片,晚一片,从未间断过,以致于谁回去看奶奶,首要的就是给奶奶买一桶去痛片,一千片的那种桶子。</b></p><p class="ql-block"><b> 我没觉得奶奶死了,放在炉台上的盆盆碗碗还都在,奶奶问我吃甚呀?我说吃面吧!我看见奶奶围着炉台就开始忙乱开了,又是烧火,又是和面,屋子小,不一会儿满屋子的烟气,呛的我和奶奶直咳嗽,眼泪也是止不住。奶奶说,水烧开,有了热气,烟就没了。我不敢把门打开,怕奶奶冷。奶奶就怕冻着,她经常说,自己是冻死鬼转的,炕上烫的一般人根本就受不了,屁股挨一下,就像孙猴子,一下就蹦了,奶奶却常年就那个温度,练出来功夫了。</b></p><p class="ql-block"><b> 每一次回村里,我都要推开奶奶的门看看,一切如旧,每一次都心里默默叫着奶奶,老觉得奶奶就在屋子里,我害怕看见挂在墙上的奶奶,墙上挂着的奶奶让我心凉半截。</b></p><p class="ql-block"><b> 我从小在奶奶的怀里长大,十来岁了还摸着奶奶的奶子才肯睡觉。奶奶说她的奶子被我揪长的,耷拉下老长,就像个布口袋,我就使劲儿揉捏这个布口袋,奶奶疼了,在我头上狠狠一巴掌,我才罢休。奶奶常说过去男儿十三就立丈夫了,就能娶老婆了,快娶老婆了还吃奶,连老婆也娶不过了。我就傻笑,我不知道娶老婆是干什么。</b></p><p class="ql-block"><b> 奶奶的脚缠了一半,旧社会解放了,就放开了。脚心已经畸形了,脚指头也变形了,却大于那些个金莲小脚。就是这双不成型的脚,走了快一个世纪,风风雨雨,磕磕绊绊,吃过多少苦,受过多少罪,无人能体会。但儿女们都说她是伟大的。</b></p><p class="ql-block"><b> 奶奶当然是伟大的,奶奶生养了六个孩子,一个七岁夭折,一个送人,剩下四个就是我现在的父亲、二叔和两个姑姑。奶奶最困难时期莫过于为两个儿子成家立业了吧!奶奶常说,那时候家里一贫如洗,吃了上顿没下顿,所有的东西都靠借。为了我父亲成家,奶奶出去借米、借面,借柜子,炕上铺的油布也是借的,反正所有的家里的摆设都是借的,只有两百块钱不是借的,却是把我大姑十四岁许了人家换来的,等我妈进了门,把所有借的东西都还了人家,家里又恢复了原样,剩下的东西就少的可怜又可怜了。所以奶奶见不得我们说苦、说累、说穷,在她眼里,世上没有比她更苦的了。</b></p><p class="ql-block"><b> 坟头上,现实告诉我奶奶已经死了。人活着一辈子零三天又三年,这算是彻底告别了。我们按村里的习俗,三周年给奶奶做了金库银库,做了金山银山,连同两桶去痛片一并在坟前烧了,火势起来,有喊奶奶收钱的,有喊奶奶常回来看我们的,我说奶奶:我在地上,你在地下,虽阴阳相隔,可你还在,我想你想的。</b></p><p class="ql-block"><b> 文/张宇春</b></p><p class="ql-block"><b> 腊月初五</b></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