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有悲欢离合

朱凯年

　　春节临近，1月15日，我们高三甲班的老同学又照例在佛山宾馆三楼轩辕房举行岁末宴聚，可惜这次的相聚又有一位学友从此永远缺席了。

老班长雪梅就差四天还可参与这次欢聚，即使在医院不能前来，但通过手机的互动也能分享到大家的欢乐与问候，太可惜了。

她是我班第五位辞世的学友。

最早离我们而去的是佰荣兄，同学中我与他颇为深交。此君属学霸级人物，思维敏捷，口才了得，说话富有激情，肯定句式多且感染力强。

大学毕业后分配外地，为了要调回禅，他居然以谈对象为由成功所望，只是被他“借”用过的那位隔班的女生至今还耿耿于怀。回禅后在母校一中任高中数学教师，他的授课特别受学生的喜欢。

此君赌性强，业余時间最热衷的消遗就是赌牌。我上山下乡后每年春节回城都会找他闲话一番，有時到他家刚碰到他们开局，他便说，“你又不好此味，自己冲茶抽烟剥瓜子，我紧要关头失礼了”。

他妻子说，他一开局莫讲是你，连老豆是边个都不认得的。

他们这一搏杀往往杀到下半夜甚至通宵达旦。

这种个性终难老死一隅的。改革开放之初，深圳一些企业为筹集资金向员工发行内部股票，他敏感国内将推动证券市场的建立，于是到深圳收购那些员工手上的内部股票，结果证劵市场建立，那些企业率先上市，内部股便成了可交易的股票了。一轮操作他赚了第一筒金並成了最初一批的抄股大户，在交易所有专门使用的大户室。

他辞了职成了专业股民，在股市沙场上纵横捭阖，又在市内开了两三档电子游器机室，又与一些大户朋友集资进军饮食业，开创粥粉面快攴联锁店，並由他拟名为“粥家莊”，一切的开办手续如工商执照、卫生许可证等等均由他搞掂。

他讲，他的学生多，据此关係也多，他们或他们的家长多少都会给些面子的。他雄心勃勃，向我畅述，他们的店要煑出一流的靓粥，要真材实料的粥底，新鲜的粥料並必须用瓦锅一锅锅煑，做出有品牌的瓦锅粥，要走麦当劳肯德基联锁店的成功之路。

2000年春节期间，他约了几位同学饮茶。我见他面色有些不对头，满脸红得发暗，便问他身体如何？有什么不妥之处。他说：好笑！我会有什么不妥！打个赌，选日到广州白天鹅宾馆恒温泳池比比，谁先上池谁埋单！

高三时，负责校工厂的校工戴生找我和他商议成立冬泳队，最先就我们三人每天清晨从学校西区的校厨房埠头下水，后来陆逐有同学加入，结果倡议者却缩沙了而我们坚持了下来。回城后我极小下水畅泳了，鬼知道他是在抛我浪头还是真的一直坚持着游泳？也就不敢回应，一笑了之。

想不到这顿早茶却是他与我的最后见面，两个月后噩讯传来。

2OOO年3月1O日是星期五，股市收市后，他约上几位股友转战澳门再赌，在赌场搏杀的过程中觉得不适，返旅館休息还觉不妥，便自已打的去医院，可惜错失了心梗最佳抢救时间了。

他如果不那么自信，到医院捡查一下或可发现潜伏的危机和应对办法，或如果有这方面的知识，知道此时千万不可随便走动，平躺，深呼吸並立即打救急电话或通知服务台救援或可避过此劫。

但世间沒有如果，当晚22时45分他在奥门医院过世，亨年五十五岁，正是他人生踏向颠峯的时代，太可惜了。

所以，一切的成功都需要依附一个健康身体的物质基础上，这个基础崩塌了，再宏大的理想也只是镜中月水中花。

我参加了他的追悼会，送他离开这个世间最后的一程。看着他闭目平静地躺在花丛中，心想，假如这只是他暂时一梦，醒来又会捣弄出什么惊人的业绩呢？

跟着伯荣而去的是景林兄，也是一个我与之交情颇深的学友。他是2015年8月21日凌晨4时也因突发心梗于睡眠中过世的。

他酷爱体育与音乐，我与他经常组织班的篮球队，挑战或应战其他班的球队。我俩都打前锋，全程满场飞奔，激情澎湃，何言心喘气促，怎就得了莫名其妙的心梗塞呢！

我俩同时加入学校的管乐队，他吹单簧管，我吹小号，高三我们接替学长做了乐队的正副队长，一起组织演出，讨论乐曲的乐器搭配，默契投机。毕业后我下乡，从此与号角无缘，但他一直坚持至终，退休后又参与组织业余乐队，捧着那支黑管自此如一，不离不弃，一爱到底。

我也参加了他的追悼会，发觉追悼会上所用的哀乐不是听惯的乐曲，沙哑的乐声细细辨别，原来是一首流行曲，十分熟悉却又记不起曲名。后来听到悼词，才知道是他临终前不久为了演出刚编好配乐的曲子。

录制效果不佳，可能是排练时现场的录制，用于乐曲修改时作参考之用吧。但此曲竟成了他人生最后的绝唱。家人用它作为哀乐为他送行，可见对他的爱是那样真挚和深沉。

事后我为他写了一篇悼文，题目是《尽管知道里面再也不会有新的信息》。

文中我写道：“……他就是好人一个，心底善良，悲悯怜人，富有同情心。不与人争，也不碍别人，做自己喜好的事，过自己喜好的生话。于公尽心，于家尽责。平平凡凡，但求为人做事都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孙中山先生曾说:〝人是以服务为目的，当可以为千万人服务时，就要为千万人服务，当只能为一两个人服务时，就尽力为一两个人服务〞。这就是做人的价值和境界所在，与能力的大小，贡献的多寡，影响的广窄，成就的显微无必然的关系。他做到了。

他虽然走得太匆忙，太快，太惋惜了。但走得平静，安祥，这也是他不幸中之大幸。多少人所渴求的，当生命的终点到来时，能够无痛苦地，有尊严地安祥而去，这是人的生命结束时的最高境界，他也做到了。

……他虽非富贵，但却免去富贵带来的种种烦忧。他虽平凡，但并不平庸，算得上平凡中的极品。

……他在花丛中，戴着那副我认识他那天便戴着的薄边眼镜，安静地躺在那里，似乎还在继续那夜未完的梦。无人知晓他的梦境是什么，但他是那样的安祥，想必一定是个好梦。

景林，带着你的梦远行吧， 一路走好。在我的微信朋友群里，我不会删去你的微信，尽管知道里面再也不会有新的信息。”

在我的微信朋友群里，他的微信头至今仍保留着，下面的照片就是从朋友群里调出来的。

黎乃洲，是班的劳动委员，当年学校有劳动课，每周一个下午。校园内有稻田菜地、花圃魚塘、猪舍牛栏，还有铁木小工厂。

当选为劳动委员是需要有任劳任怨，不怕麻烦的精神的，阿洲是一个合格的人选。

自从我们形成了每年一聚的班宴后，他算是小参与之人，可能因为自已开公司，出差应酬多之故吧。有一次在路上踫上，他讲心脏出了问题，已经塞了两个支架入去。我大吃一驚，因为在我班，我能与之较劲的长跑者实在不多，他算是其中的姣姣者。能在环绕操场的400米跑道上一圈一圈跑下去，没有强大的心肺功能是做不到的，怎么也会有心血管问题呢。

这次班宴，我打听他的事，才知道他並非因心脏问题过世的，而是直肠癌要了命。可能手术做得不切底又复发了？或癌细胞转移扩散了？但谁都讲不清，仅是猜测而已，不过知道他临终的日子非常痛苦。

这不由得令我又想起自己的双亲以及所熟悉的被各种绝症折磨的亲朋好友们他们临终前所经历的种种痛楚景况。在我们这些老人群内经常有关于生命的话题，但所关注的已非那里泛泛而谈，高大尚的生命观了，而是直面生命终结的话题。

我赞成有尊严地结束生命，假如不幸的发生，我不会接受希望渺茫的剧烈疗法，然后扦着各种管道，捱着日子，痛苦地等候死神。我会接受保守疗法，尽量减少痛楚，坚持做些力所能及有意思的事情，使生命能始终都有点价值。假如难以坚持下去了，真希望社会的文明进步能接受尊重患者的志愿帮助他们有尊严地，安乐地告别这个世界。

从我第一日认识阿津，他就是象一根竹杆一样又高又瘦的人，蒼白的脸上两只骨碌碌的眼晴透过厚厚的镜片认真地盯着你。

他是一个记忆力强，说话幽默，凡事退忍不争的人。只是身子太单薄了，幸亏他没有跟我们一样当知青，否则，艰苦的农活会令他苦不堪言。

他也是一位班宴非必至的人，他走前的那次聚会来了，人蒼老了很多，骨棱棱的身架更消瘦了。碰杯的时候我揑了揑他的肩膀说：“津，你要食多些，生番多些肉才成”。“唉！老朱，食几多都是整定的，就算我食得落也不会多生半两肉的，人的命各不同，命中有时终须有，命中无时难强求呀！”

虽然俗话有言“千金难买老来瘦”，那是对苦于肥胖的人来说的，对于消瘦的人来说並非金玉良言。过于消瘦，抵抗力弱终归容易出问题。

去年七月二十六日早上7时08分，他的拍档也是学友卓荣兄在群上转发了他儿子昨晚发给他的微信，说阿津昨天早上10时30分在南海中医院过身了。我当时在山里，讯问具体原因，桌荣回复：是心脑血管病，他家人讲他走得安祥。

中国男性目前平均寿命75岁，他亨年74岁，走得还是急促了些，但走得安祥也是不幸中之幸，令人还可释怀。

“冯妈”，是班里女生对雪梅的爱称。能称为“妈”级人物，可见这位班长在同学中的威望。算起来我与她还真有点渊源，她大姐雪仪是我小学的同班同学，也担任班长。她小弟是我老妻高中的同班同学，也是我同级的学友都很熟悉。

我入学的年代，同班学生的年纪参差不齐相差很大，雪仪居首是真真正正的大姐姐。她姐妹俩都是那种行事风风火火，责任心极重之人。雪梅大学毕业参加工作，最后的病退岗位是佛山红棉厂工会主席。

她也是正当风华正茂之际，不幸得了肾衰竭的恶疾，好不容易等到肾移植的机遇，但时间长了异体排斥现象也越来越严重，后期只能靠做透析维持生命。

“这种病很折磨人，透析越做越密，做一次就要三四个钟”，她很无奈地说，消瘦的脸上暗云密布，预示体内的毒素又开始慢慢积聚。

她是一个意志坚强的人，每次同学聚会，她在夫君的陪伴下拖着虚弱的身子必到。丈夫叶明与她是青梅竹马，是世间难得的好男人，对她不离不弃，悉心陪伴照料了她一生，相信是她离开这个人间最难割舍的人吧。

一月十一日，上午7时20分她终于走完人生的最后一刻，当群主阿骆当天在群上公布了她的讣告，学友们纷纷在网上留言致哀。

有感她坚强的一生，当日我为她写了一首悼诗：

惊闻雪梅已仙逝，是惜是慰各半秋。

寒梅斗雪半生苦，一朝解脱渡灵山。

人生难免遇厄运，认命抗命意志分。

雪梅傲雪至终始，今日谢幕应自欣。

雪梅逝世之日正逢今年的班宴决定在此月的15日举办，学友们正纷纷接龙报名之时突然发生。有感于此，我在群上发了一点感言：

“过几天阿庆又盛邀老同学年终宴席，可惜从此以后雪梅缺席了。

前段時间网上热传一组照片，是两位老者聚会，题目叫做仅剩两人的同学聚会。

看后五味杂陈，想想我们也终会走到此步。希望无论最后是那两位，只要脑不痴呆又无半身不遂的话望能坚持此会，把甲班的同学情谊延续下去。……”

聚会时，一女生见面就“批评”我，说我不应写那些话，使人看后太伤感了。

实话实说在有些场合下确实会伤人，所以这篇小文我借用苏诗的名句作题目並稍改揶用作结语。

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阳圆缺，此事古难存。

但愿人长久，年年聚相欢。

高中毕业照，前排左起第六位是雪梅，中排左起第六位是阿洲，后排左起第五位是阿津。就不知景林和柏荣两位死去边？

这是1968年春节相聚时的拍照，是我保存得最好的集体照片。阿津阿洲雪梅的单人照均从这照片剪裁调出並用图片修整软件修饰过。

此照是这次聚会在宾馆三楼过厅所拍，照片下加扦的文字和编辑是学友许永兄之作，借用之並一并致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