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方桥 上方山--故乡记忆（一）

岁月如歌

　　记得是在上世纪六十年代初，我上幼儿园大班时，才开始了在绍兴下方桥的生活，直到七十年代末离开。

下方桥，地名，位于绍兴市区西北约三十华里处，是当年绍兴县齐贤区公所驻地。

区一级机构代表县政府行使对区域内镇乡（公社）的管辖权，齐贤区当时下辖齐贤镇、安昌镇和马鞍、嘉会、陶里、红湖、大和乡（公社）等。

　　下方桥即齐贤镇所在地，镇域包括中、南、西街三个居委会，当时有城镇居民近四千人，以及镇东的下方桥、镇西的上方桥（前进）和禹降、西徐巷、八字桥、小山西和李徐浦村（生产大队）等。

在上世纪九十年代初的撤扩并体制改革中，撤销了区一级建制。同时，加会乡、陶里乡和红湖乡并入了齐贤镇，现为绍兴市柯桥区齐贤街道。

下方桥处于绍兴县北部的中心位置，往西十华里是安昌镇，往东十华里是斗门镇，往东北十华里是马鞍镇，往北十华里是党山镇，水陆交通十分便利。

在当地的称呼中，下方桥即齐贤，齐贤即下方桥。

至于齐贤称谓的来历，据传东晋王羲之、南宋陆游等均在此齐集明贤饮酒赋诗，故名齐贤并延用至今。

1

父亲年少时从绍兴城里去杭州当学徒工，后来又去了上海。

母亲则在十岁时为了寻找外婆，从寄居在下方桥的亲戚家独自一人由“跑单帮”的带到了上海。

父母是在上海结婚成家的，那一年父亲三十岁，母亲二十岁。

　　父母亲在上海生下我们兄弟三人，两个哥哥和我。

　　父亲曾读过完整的小学，后因祖父去世，家道败落，才出门去当徒工。

父亲写得一手漂亮的钢笔字，随手可以画出一幅逼真的素描，印象最深的是他给我画的“大马哈鱼”，栩栩如生。

父亲对子女总是爱心泛滥，记忆中，不要说打骂，甚至连一句批评都从未有过。

母亲在结婚后，和当时上海绝大多数妇女一样，成为“全职太太”，在家里照顾三个孩子，空余时则去参加“扫盲班”的学习，故而母亲是认得一些字的。

我对历史往事一直不喜欢纠结，尤其是我们这种一生凡之又凡的普通人。人生不可能同时走两条路，你走过的路，就是你该走的路。我一直这样以为。

对于我们为什么会来到下方桥，在初中毕业前我是不知情的。 后来才知道，在上世纪五十年代末，国家为了减轻城市负担，发动了“回乡运动”，而我们家作为被动员对象，响应政府号召，回乡到老家绍兴。

当年母亲独自带着三个儿子和外婆离开上海回到了绍兴，先是投靠到了陶里乡的一户亲戚家，那一年我两岁。

后来为了孩子上学，遂来到齐贤镇上落户，借居在埠船溇的一处属于亲戚的老房子里。

父亲则一人留在了上海，住进了厂里的宿舍。

2

在下方桥的岁月里，在我们参加工作之前，母亲的不容易我是亲身感受到的。四个孩子（在下方桥我有了一个妹妹）和外婆，一家人仅仅靠父亲每月寄来的钱是很难生活好的。

　　母亲一边照顾我们，一边外出干活，拼命挣钱，一个人撑起了一个家。

而我，则似乎对当时的生活艰辛没多少感受，出门总是穿得整整齐齐，也没有挨饿的记忆，一心读书学习。

父亲带回来的《十万个为什么》、《动脑筋爷爷》是我的最爱。当时几无课外读物，父亲留在家里的上海《支部生活》、《中国工人》等杂志，每一本每一页都看了好多遍。

　　孩子是母亲的骄傲和最大安慰，也是她工作生活的动力。母亲最开心的事就是去学校开家长会，因为总能领到学校发给我们兄弟几个的“三好生”奖状，并得到老师对她“你教育子女有方”的褒奖。

父亲一般只在每年春节期间才回来探亲，那时母亲在家里忙上忙下，父子们则会一起玩耍，或去爬位于马鞍镇境内的马鞍山和驼峰山。

记得父亲曾给我们出过一幅流传的上联“山石岩中古木枯 此木为柴”，我们翻遍字典，终究要么牵强附会，要么意境相差甚远，对不上绝配的下联。

若我邀请同学来吃饭，就会由父亲掌勺，烧一桌很有“面子”的菜肴。

在我小学毕业时，大哥作为“老三届”毕业生去了内蒙古生产建设兵团。

　　后来二哥为了将日后的招工名额留给我，也去了黑龙江“支边”。

从那时起，我成了家里唯一的男子汉，常常拿着粮票去粮店，过两座桥背回五十斤大米；拿着煤球票去担回百多斤的煤球；拿着过年的鱼票清晨去水产店排队买节日供给的大鱼；和帮工的一起从船上扛五孔水泥板扩建房屋……

3

下方桥老街上有两条河，一条东西走向，东端在轮船码头往南拐弯后通往县城，有机动轮船往返。西端可通达安昌、柯桥。

　　另一条从茶亭桥开始，沿后市街一路向北，流向海边的三江闸，是排涝的主河道。

　　和绍兴的所有小镇一样，这里也是沿河设街，街这边从轮船码头往西，坐北朝南依次是生产资料商店（含五金电器）、百货商店（含新华书店）、区供销社理事会，在两条河的交汇处过一座桥，则是肉食水产店、食品南货店、酱油老酒店、饮食店、药房、煤球店、废品回收站、卫生院、区粮管所暨粮库，一直到下方桥的“最高学府”--齐贤中学，全长约三百余米。

　 每天清晨，沿河一侧及石桥上两边就摆满各式菜摊，街上熙熙攘攘，人头攒动，去上学需从人群中挤着走。

每天下午三四点左右，都会有捕鱼归来的小划船靠泊，那些家里来了客人，需要招待晚餐的人家此时就会早早候在岸边，等小船靠岸，下到河埠处（当地叫“踏道”），争先从船上购买鲜活的鱼虾。

　　河对岸是食品厂、豆腐作坊、国营粮油店、邮局、大礼堂兼电影院等，以及镇政府和派出所。

当时的齐贤镇据说是仅次于县城的繁华之地。

4

镇上的居住区分为“台门”、“弄堂”和“溇”。

台门，有前后两个出口，在当时是比较大型的居住区了，内中几十户人家比邻而居。

在众多台门中，最有名要数“进士台门”，里面曾出过进士，前后有五进，南面位于街中心，北面则直达谭家溇。

当时的齐贤区公所就设在台门内。

　　下方桥的弄堂又长又窄，居民则居住在弄堂深处。

　　溇，是主河道往岸边拐进去的一段河流，一般长数十米，用于船只停泊，以功能或当地大姓人家命名，如道士溇、柴船溇、埠船溇、庙溇、谭家溇、屠家溇等，居民沿溇而居。溇的终端一般有暗沟渠与农田相通，以利排水。

　　我们所居住的埠船溇，古时是专门停靠埠船的码头，埠船是那时的水上交通工具，形似大号的乌蓬船，由人力摇撸作为动力，来往各地。

溇四周居住着二三十户人家，是一个居民小组。

溇底是一条通往外面的弄堂，弄堂的石板路下面就是通往农田的排水沟。

出了弄堂，就是去往街上和轮船码头的石板路，也能一眼望到农田。

　　小时候的埠船溇除了在溇底还有一个水塘，在近河道处已成了河滩，河滩中间有一条不足一米宽的水沟。

每当下暴雨农田放水排涝时，水流通过水塘后沿着河滩冲向河中，此时河中的鱼便会逆流而上，二哥早早地已经在水沟中布下竹笼，竹笼长七八十公分，入口处排列着呈倒椎形的一根根软竹爿，鱼进的去出不来，间隔几小时去提笼查看一次，每次总是收获颇丰。

5

当年镇上设有齐贤区中心小学（区校）和齐贤中学（建校初期为绍兴县第九中学），有比较好的教育设施和教学条件。

从街上往上方桥方向走，到龙王桥过桥往南，沿着庙溇走到底，再往西拐过一座小桥就到了区校。

学校前是一个不大的湖，与庙溇相通，湖对面是区校附属的幼儿园。

跨过一座桥，进入幼儿园大门，便是礼堂，四根粗大的红漆柱子显现出这里曾经是某个庙宇的大殿。至今我依然记得第一天去幼儿园报到时拘谨地靠在大柱子旁，看着正在玩耍的小朋友们。

幼儿园是我在下方桥生活的起点，也是学习开始的地方。好多年后母亲还保留着我的幼儿园成绩单，上面全是5分。

小学是由一座大庙改建而成，前后三层，走上三级石台阶进入大门，中间是下沉式天井，两边是教师办公室和活动室。往上第二层是一个石板铺就的广场，早先是颇具气势的室内大礼堂（大雄宝殿），因白蚁肆虐而拆除了，四根需二人环抱的高大石柱也被毁了，这里是开全校大会和举行升旗仪式做早操的地方。

再往上就是“观音阁”了，那是高年级教室所在。中低年级的教室则在教师办公室的后面，以前大概是僧人居住生活的场所。

　　在我上一年级时，二哥三年级，大哥六年级，大哥也是学校最优秀的学生。

六一儿童节那天，大哥带着我去到各个精心布置的活动室玩，他会把猜中的谜语撕下交给我去换奖品，有糖果、铅笔等。

在小学学习的岁月里，我感受到了来自学校和几乎所有老师的关爱，从施校长到各任课老师，尤其是历任班主任方老师、林老师、冯老师，记忆犹新。

在三年级时，正当学校考虑让我“跳级”时，“史无前例”的年代开始了，但幸运的是那几年学校的日常教学始终没有中断。

中学和小学只隔了一堵围墙，校内两排教学楼中间是一大块绿地，有葡萄架过廊相连。

虽然是单层建筑，但布局中可感受到浓浓的学习氛围，教室宽敞明亮。

学校的操场很大，有百米跑道，体育设施也比较齐全，但因为是沙土场地，逢下大雨会积水。镇上开大会、放映电影和文艺演出都会在这里进行。

学校的老师大多是资深教师，印象中本地老师很少，老师们都住在学校里，宿舍就在河对岸的一个大台门内。

当年学校的教学质量在县域内是颇有名望的。

由于小学老师的推荐，刚进学校的我，不但成为了班长，而且被选为校“红卫兵”副团长。那时学校的教学秩序已经恢复正常，所谓“红卫兵”团部也就是起了学生会般的作用。

我还担任了校文艺宣传队队长，会经常在学校操场舞台表演“样板戏”，也会在晚上去“红湖农场”等处演出。

当然，学工学农和野营拉练也是那时学校教学安排中的一部分。

　　初中阶段的老师，每一位都给我留下了深深的印象:好脾气的首任班主任宋老师和副班主任陶老师、慈爱严谨的班主任胡老师、英俊潇洒的夏老师、总是笑眯眯一副学究样子的路老师、开朗阳光的金老师（物理）、喜欢叫我“阿坚”的金老师（体育）……还有母亲般的张老师（同学的母亲）和可亲可敬的党支部书记韩老师，历历在目。

　　三年的初中学习很快过去了，我憧憬着开始高中的学习生活，然后是大学。

如今，齐贤区中心小学早已成了“遗址”，唯有两株女贞树，历经近一个世纪的沧桑，仍然在寒风中坚强屹立，女贞子挂满枝头。

　　齐贤中学校址现在是街道办事处所在地。

感谢老同学@光耀提供照片，感谢大哥@霄霄的指正和提供照片。

2021年1月18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