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并不如烟

泓羽

<h1>　　前一阵的网络上忽然流传起一支悠扬深情又饱含苦涩凄美的歌曲《可可托海的牧羊人》，一时间微信上的各种版本铺天盖地，给我印象最深的是沙画配乐版本，辽阔壮美的新疆，能歌善舞的民族是爱情故事的标配，天边的故事总是离自己很远，听过之后也仅仅是支流行歌曲，可是真没想到2021新年伊始，我就被家族里一个真实的故事深深感动了，听完老人娓娓道来的讲述心情久久不能平静，激动、悲伤、自豪、骄傲……各种情绪一齐涌来令我辗转了好几个夜晚，总感觉是冥冥之中的牵引吧，就想将这段往事付诸文字，48年的光阴带不走刻骨的思念，时代翻天覆地的变化冲不淡心底的深情，在亲人和学生们心中往事并不如烟……</h1> <h1>　　我很喜欢点评红楼中常用的一个词“草蛇灰线”，比喻事物留下隐约可寻的线索和迹象，世间之事总有缘起，上传怀念姑奶的美篇后，大家族天南地北的亲戚们纷纷传看留言，小表姑给我发来的视频中外地两位从未见过的亲戚出现了，询问后才知也是我们卢家的姑娘啊，按辈分都是我的姑姑，看到视频的第一眼就觉得说不出的眼熟，是同根同祖的血缘？还是长相近似的遗传？一时间我说不清，但是马上跳出的念头就是希望有机会能跟他们结识，也许会有很多共同语言。</h1> <h1>　　两天后通电话时大表姑自然引荐了这两位姑姑的母亲，感谢现代发达便捷的通讯方式，从未谋面的亲戚有了微信分分钟就在眼前了，几天来的交流让我对这位奶奶辈的长者敬佩不已，老人今年已经82岁高龄，谈吐不俗思路清晰，看到我发的家里老照片马上能叫出爸爸叔叔们的小名，“一句当年我和你尕爷爷进疆时你爸爸还是个孩子啊”瞬间将距离拉近了，几天来通过微信讲述更是让我钦佩不已，思考再三我还是想将尕奶奶讲述的内容做出整理，让家族中的亲戚们和其他有缘人能知晓这些往事，为我们有这样可亲可敬的前辈而骄傲，作为后辈能用拙笔记下这些真实的历史，也是对长辈们的一种缅怀和纪念，如有不妥之处还请大家见谅！</h1> <h1>　　我从小就喜欢缠着爸爸讲故事，稍有点记忆后爸爸常给我讲起卢家的家族历史人物故事，还算记性不错吧错综复杂的亲戚关系我打小就能理清楚，后来看了红楼梦的亲族图谱后心里暗想我们这个家族人不算很多，只是分散各地联络稀疏了。家庭是社会的细胞，个人命运是时代变迁的缩影，宏大的历史事件投射在家中就化为一段段芸芸众生的悲喜剧，亲人们的亲身经历更具体地为时代做出了注解，这就是有别于书本的历史吧……</h1> <h1>　　金城卢氏家族自卢政（字敏斋）先生后几代人都以读书求学为谋，后人中知识分子居多其中不乏学界精英，卢政先祖致仕还乡之后以教书育人为己任，被誉为晚晴的甘陇学人之师，祖先荫蔽护佑后辈中出现了不少终生从事教师职业的人才，小时候爸爸给我提起好几位长辈都是各科教师，爸爸谈及最多就是他的尕爹（兰州话称呼小叔叔为尕爹），在爸爸的描述中这位仅仅大他10岁的尕爹虽为叔侄情同兄弟，因其幼年父母早逝从小就在大家庭里跟爸爸这一辈的兄弟们一起长大，解放后虽然大家庭分家另过了，但是关系非常好还是经常在一起生活，爸爸说他这位尕爹生地高大英俊，从小学业优秀又多才多艺，中学时考取了西北师大附中，1962年西北师大化学系毕业后分配去了新疆，70年代因借调武装部制造炸药时雷管意外爆炸不幸壮烈牺牲。</h1> <h1>　　爸爸说他从小跟着尕爹学唱歌，学吹口哨，50年代后期尕爹经常带着他去师大玩，跟着大学生们一起唱苏联歌曲，看他们滑冰打篮球，多姿多彩的大学生活让爸爸每每提起都是眼放光芒，他记忆中快乐的童年少年时代总是与尕爹连在一起，第一次坐羊皮筏子过黄河，第一次参加大学生的聚会……爸爸说他后来插队到了玉门，尕爹回新疆时还专门下车去看望他，异乡见亲人分外亲热，遗憾地是尕爹英年早逝让爸爸在后来的日子里只要提起就唏嘘不已，很多次他都说“我尕爹那人特别好，活泼开朗幽默风趣，只要他在家里就是欢声笑语不断，身体特别好像运动员一样健美，可惜啊，如果尕爹还在该多好啊……”</h1> 大学时代的尕爷爷 <h1>　　我从小听着爸爸的讲述长大，那天听大表姑介绍是爸爸尕爹的夫人，我也迫不及待想跟这位尕奶奶联系。微信问好之后尕奶奶给我发过来她写的回忆片段，也将我记忆里爸爸说过的故事一下子激活了，请允许用我的口吻转述这段历史。</h1> <h1>　　尕爷爷和尕奶奶是师大附中高中同学，58年一同考入西北师大，尕爷爷考入化学系，尕奶奶考入数学系。尕爷爷兴趣爱好广泛，唱歌吹笛子滑冰打篮球样样精通，1961年尕爷爷作为甘肃棒球代表队成员参加第一届全运会，赢得了团体冠军的好成绩，深受老师和同学喜爱。他们两人在学校时就互相欣赏志趣相投，暗暗约定今后一定要走到一起。60年代初期的大学生单纯而美好，响应国家号召到祖国最需要的地方去，这是两个志同道合的年轻人心中最真实的想法。为了大学毕业能分配到一起，他们在毕业前夕结婚，没有隆重的婚礼仪式，两个年轻人只是在同学们的祝福声中走到一起。新房暂用了学生宿舍，中学同学为他们借来一些摆设精心布置装点，小小宿舍在他们的巧手装扮下温馨又新颖，“你吹口琴我唱歌”新婚的甜蜜时光定格在一帧帧朴素的黑白照片里，（只可惜在几年后的文革中担心被扣上资产阶级生活作风的帽子，这些照片都被烧毁了）。</h1> 新房 <h1>　　他们婚后双双奔赴毕业分配地——遥远偏僻的新疆木垒哈萨克自治县第一中学。今天的人们无法理解当年热血青年的举动，毅然放弃城市相对优越的生活，去千里之外的少数民族地区奉献青春？但是对于1962年的尕爷爷尕奶奶这是他们无悔的抉择，他们成长在火热的新中国初建时期，到艰苦落后的边疆去从事教育事业，是他们师范大学毕业生无悔的选择，没有任何私利的考量带着一腔热血激情走上了工作岗位。</h1> 木垒县风光 　　在县一中尕爷爷教两个班的化学带班主任，教全校的音乐课，尕奶奶带四个班的数学和两个班的俄语。多才多艺的尕爷爷身兼数职在学校里承担了很多工作，每年元旦晚会的文艺节目都是尕爷爷负责排练在县剧院演出，舞蹈洗衣歌、北京的金山上、阿里山的姑娘、大型歌舞剧长征组歌等等。可想而知这样的大型文艺演出在60—70年代，娱乐活动贫乏的边疆小城曾引起了多么大的轰动，尕爷爷用辛勤付出赢得了学生和家长的一致尊重，深受大家爱戴。尕爷爷每天都是歌声不断，下班回家人未到歌先来，他的脸上永远挂着快乐的笑，他是那么投入地爱着每一个学生，爱着教育工作，妻子和女儿更是他手心里的宝。他的热情阳光，幽默开朗也感染着身边的每一个人，让他获得了交口称赞的好人缘好口碑，在木垒中学的日子里，尕爷爷和尕奶奶两位朝气蓬勃的青年教师，工作中能力出色比翼齐飞，生活里恩爱有加出双入对，德才兼备的小两口成为了小县城里一道惹人注目的风景线，半个世纪后当年的学生提起他们记忆中的卢老师和孟老师，记忆还是那么清晰动人，可见他们留在学生心中的印象有多深有多美……<ul class="ql-block"><li> </li></ul> 　　尕奶奶至今忘不了当年的木垒落后贫困程度远远超出了他们的想象，住的是不到十平米过道改造的小房子，水源只有一条木垒河，夏天挑河水，冬天打河冰，冰打完了就去天山脚下挑雪回来化水，全县城没有一个洗澡堂和照相馆，十多年只能勉强擦擦身。冬天大雪封路了，什么物资都运不来，这样艰苦的环境下他们无怨无悔，一心扑在工作上，每天还是干劲十足。 <ul class="ql-block"><li class="ql-indent-1">三尺讲台韵芳华，一身清风育新芽，桃李芬芳天下时，园丁欣慰乐开花。</li></ul> 木垒县风光 <h1>　　文革时期因为尕爷爷的哥哥（我们的三爷爷在台湾），他又说过两句所谓的错话被打成反革命监督管制，尕奶奶当时正好生老二坐月子，没人照顾月子里落下了好多病。尕爷爷恢复自由后对妻子特别照顾，生活中无微不至地关心体贴妻子疼爱孩子，是一位特别尽职尽责的好丈夫好父亲。</h1> 毕业照 <h1>　　快乐的日子总是稍纵即逝，1969年，由于新疆战备需要平战结合，尕爷爷是化学系毕业的大学生，作为专业技术人员从木垒县一中借调到木垒县武装部铜矿工作，进行战备军工试验，研制地雷、手榴弹、信号弹等战备物资。1973年元旦前成功做成一批雷管。为了节约资源，降低实验成本，实验室工作人员将废品中的雷汞剥离出来重复利用。1973年元月2日，实验再次进行，尕爷爷作为项目负责人，在实验前告诉参与实验的同事们，这次实验存在危险，由我来亲自操作，谁知在实验过程中发生意外，雷汞爆炸尕爷爷当场壮烈牺牲，享年35岁。</h1> 灵堂 <h1>　　1973年元月2日，这一天对尕奶奶来说是天塌地陷的日子，她不敢相信自己深爱的丈夫就这样突然地离去了，身边8岁、5岁和1岁多的三个女儿不知所措地围着她，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啊，虽然尕爷爷牺牲后极尽哀荣，党组织根据个人生前愿望，追认他为中国共产党党员；木垒全县停工停产街道上挂满了白色纸花，全县城的人们排着队吊唁这位英雄的人民教师，为他举办了高规格的隆重葬礼，但是对于尕奶奶来说她的天塌了，她不吃不喝昏昏沉沉靠打点滴度日，这是一段怎样的日子啊，48年后的今天我看到尕奶奶留言描述后内心依然翻江倒海，而她当年才34岁啊，这种痛彻心扉的经历岂能是语言所能表达。</h1> 母女告别亲人 追悼会 万人送别的路上 <h1>　　1973年三月开学后，她上课总是失神流泪，领导发现后让她回娘家住一段时间，(因为她上大学时母亲就去世了)她先回到兰州住了几天，后去东北她哥哥家，路过北京在我们的大爷爷家停留了几天。大爷爷去车站接站，一家人尽力想安抚她，陪着她游故宫颐和园。她站在天安门广场上，看着无数的人来人往，就是没有自己心中的他，那般无奈的的滋味可想而知!一路上只要看到坟就流泪，总算到了东北的哥哥家却怎么也待不住，没住几天就返回新疆了。以后的晚上整夜整夜睡不着觉，就拼命地看书。几次拿着绳子走进黑夜，想结束生命随夫而去，可是三个孩子怎么办？成为孤儿？又回到清冷的家。下决心为孩子活下去!不到半年时间头顶的头发就白了，眼睛哭的模糊不清，真是只能用熬来形容了……</h1> <h1>　　望着尕爷爷牺牲前一年的照片，年轻俊朗的形象永远地留在了人生的盛年，而尕奶奶带着三个姑姑是怎样走过来的，其中的艰辛苦涩太痛太痛，实在不忍心去描摹，时至今日整整48个春秋过去了，但是在尕奶奶的内心深处无时无刻不在思念着亲人，正如她在“思念”一文中所写——“正是在无尽的思念中人的感情得到了净化和升华，思念折磨人也锻炼人，更铸造了人性格的沉稳和感情的深沉，在思念的时候，都会心无旁骛，思念也是一种纯净，这一生都在思念中度过，是一笔巨大的精神财富……”这样凝重生动的文字令我动容，当下这个连爱情都要成为快消品的时代还有这样凄美的思念足见情比金坚啊！</h1> 牺牲前一年的照片 <h1>　　尕奶奶是坚强伟大的母亲，她把对尕爷爷的爱深深埋进了心里，强忍着悲痛继续着自己教书育人的工作，将三个姑姑培养成才，拥有了幸福的婚姻家庭，晚年的尕奶奶气质优雅兴趣广泛，淡定从容的面庞下依然保有着灵动丰富的内心世界，与她老人家交流丝毫没有年代的隔膜感，她自学电脑熟练使用QQ微信，几年来在QQ日志中留下了1000多篇日志，写心情写诗词写感悟，真不敢相信她是82岁的老人啊！</h1> 模特表演归来 2018年母亲节母女合影 <h1>　　时光会带走青春的容颜，但是带不走心中的深情，尕爷爷牺牲已经48年了，但是每年的清明节都会有学生去墓地祭扫。2007年应学生邀请尕奶奶带着三个女儿回了一次新疆木垒。尕奶奶把那里当成自己的故乡了，亲人长眠在那里，木垒永远是她魂牵梦萦的地方。踏上西去的列车，走了三天又坐四个小时的汽车终于到了做梦都思念的地方。那是他们人生之路开始的地方，是肝肠寸断痛不欲生的地方，到达后学生们列队欢迎，尕奶奶流着泪和学生招手致意!这是尕爷爷带的班毕业41周年聚会，其中有一项是祭拜他们的班主任卢老师，特邀当年教他们数学的孟老师（尕奶奶）参加。</h1><h1> 第二天其他班的学生听说要祭拜卢老师，也纷纷赶来。几百名当年的学生排着整齐的长队来到墓地，有花圈有挽联，有供品有哀乐，当班长宣布放哀乐念悼词时，在场的学生们齐齐双膝跪地，尕奶奶感动的无法控制放声痛哭，同学们也是泪流满面！有一个女学生大哭着说：卢老师，你是我家的大恩人，若不是你出手相救，我爸早不在人世了。原来是有一年这位女生的父亲病重，农村人没钱住院做手术，尕爷爷知道后就和尕奶奶商量，刚好家里存折上有600多元就把存折给她了，说你先用吧，有了再慢慢还，不急!后来女生的父亲好了，钱也没还完尕奶奶就离开新疆了……</h1> 清明节学生扫墓 <h1>　　这样的情景让我再次哽咽，70年代的600元对一个小家庭来说数额不小啊，一位老师能在学生危难时不假思索地出手相救，这是一种怎样的大爱？尕爷爷和尕奶奶都是真正能称地上“先生”的人啊，我一直认为世间就数老师和医生是济世救人，行善积德最方便的职业，永远值得颂扬，尕奶奶说她从教一生问心无愧，既教书又育人，一直倡导德教胜于智教。她教过的学生分散在新疆，湖北，陕西，40多年过去了，远方的学生还有联系，出差有机会就来看望，这是今生最大的安慰。</h1> 　　作为家族里的晚辈听完尕奶奶的讲述后思绪纷飞，这是一段普通人的亲身经历，我如实做了记录，曾经看过一句话，大意是一个人虽然离开了，但是只要还有人惦记着他，经常提起他就说明他还活在大家心里，直到无人想起才是真正的离开，尕爷爷走了这么久但是他的形象鲜活生动，他时刻都在尕奶奶的心里，这才是真正的心上人啊！我们卢家的后辈记得曾经有这样一位优秀多才，有情有义的长辈，他是家族的荣耀，是后辈的榜样，他的精神品质值得后人传颂，岁月更替但往事并不如烟！ 天山埋忠骨木垒颂英名怀念恩师爱祭拜英烈情 尕奶奶（孟老师）讲述侄孙女卢进整理 　　尕爷爷牺牲40年清明时，尕奶奶写了几首小诗：情殇《一》光阴似箭四十秋岁月流逝情依旧回忆往事心滴血恋情依依泪常流《二》星疏云淡升月轮照我心壁岁月痕魂牵梦绕长相忆天山脚下永眠人《三》人生易老年华逝往事悠悠梦依依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情绵绵无绝期于2013年清明下面是2007年回木垒时写的《故居》已是黄昏,下着细雨。踏着湿露露的思念我走进了爱的祭地这是极不忍心来的所在，然而我忍不住还是来了。小屋依旧，夜色依旧，只是原来属于我们的灯光，已不在数闪烁。风乱了我的思绪，雨,湿了我的心壁。尽管心在滴血，我还是一步步走近走近我们曾经爱的栖地。面对那扇唯我独知的窗口，默默的。默默的聆听你昔日的绵绵细语。昔日呀!昔日，你去了哪里？我无力寻觅。只有你的音容笑貌深深刻在我的心底!还有你那悠扬的歌声，时时萦绕在我的耳际!写于2007年木垒。